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四十章 不一樣的奉天篇
那道威壓彷彿要把他壓進白石祭壇里，他本就坐在祭壇上，這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的臀部彷彿要和那些微燙的白石連在一起。
陳皮皮抬頭望向天空，只見那輪本有些清淡的秋日，變得更加燦爛奪目，無數道光線灑落在白石祭壇上，落在他的身上，光線里蘊藏著絕對純粹的力量和絕對高遠的境界，這便是他所感受到的威壓。
陳皮皮坐在白石祭壇上，手裡端起先前擱到地面上的那碗清水，遺憾于沒能激怒葉紅魚殺死自己，想要喝口水潤潤嗓子，忽然間聽著如浪般的頌祭聲從桃山四野傳來，端著碗的右手不由微僵。
陳皮皮保持著望天的姿式，看著秋空里越來越盛的光明，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光線越來越密集。他雖然不知道光明祭最後的環節是什麼，但隱約有種直覺，自己最終將會融化在這片天空里，從而告別人間。
七念乃是佛宗行走，曾在懸空寺里見過很多修行界舊事秘辛，此時看著這些漁夫模樣的紅衣神官，蹙眉想到某種可能性。
這些人的紅衣神袍是真的，神殿出品無法偽造，更重要的是，就連拱衛桃山的清光大陣，都認同了這些人的身份，只有對昊天真正虔誠，並且擁有道門純正血統的神官，才能如此輕鬆地通過清光大陣。
像寧缺這樣擔心的人還有很多，其中便包括主持光明祭儀式的天諭院正副院長，神殿里的人都清楚裁決神座是怎樣恐怖肅殺的存在，如果她真的被陳皮
那道聲音來自桃山前坪外圍，有人同樣在頌讀教典奉天篇，和西陵神殿諸神官及數萬信徒頌讀的內容幾乎完全一樣，便是其間的音調起伏也沒有任何區別，只在某些段落里有些很微小的詞句差異。
這十幾名像漁夫般的紅衣神官，列隊緩慢而行，腳下節奏極為統一，如果從正面望過去，便只能看見最前方那名老人。
「難道南海大神官居然還有傳人？」
天諭院院長看著緩緩走來的那十幾人，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這些人單憑一道聲音，便壓制住數萬信徒和無數西陵神官的頌祭聲，自然靠的不是境界修為，而是靠的對祭文的理解，以此觀之，這些人對西陵教典的理解還在自己之上，甚至就連掌教對教典的理解，都不見得有這些人深厚，只是自己一生苦研教典，非常清楚奉天篇的沿襲改動，為什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奉天篇原來的文字是這樣的？這些人到底是誰？他們為什麼對教典如此熟悉？
這些人緩步走到白石祭壇前，依然排列成一道筆直的線，對著祭壇上的陳皮皮，繼續平靜而虔誠地頌讀著教典奉天篇。
面對著來自蒼穹的威壓，人類下意識里會臣服或者躲避，陳皮皮不想臣服，他想躲避，然而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動，就連保持著仰首望天的姿式，竟也是如此困難，脖頸處酸
她記得陳皮皮是誰，當年在長安城裡見過不少次，還給他煮過麵條，他的身上流著道門最純凈的血，雖然在書院這種不敬之地生活了很多年，但在內心深處依然保有著對自己的信仰，自然也有懷疑。
桃山前坪林畔站著天諭院的師生，還有數十名不起眼的雜役，寧缺站在人群里看著祭壇處上演的鬧劇，不禁覺得有些焦慮。
祭祀儀式上，神殿沒有頒布陳皮皮的罪行，而是直接開始，天諭院院長捧著黃金製成的帛卷，朗讀西陵教典里的奉天篇，這篇奉天篇主要講述的是昊天澤被人間的諸大功德，向來被認為是神聖三篇里最重要的一篇。
這道威壓並不是來自數萬信徒虔誠而整齊的頌祭聲，而是被信徒們的頌祭聲，從天穹里召喚下來，換句話來說，這道威壓來自天空。
那道聲音平靜地繼續頌讀祭文，距離桃山越來越近，數萬人整齊虔誠的頌祭聲頓時被打亂了節奏，跪在地上的信徒們愕然回首望去。
清光漸現然後漸斂，根本沒有顯現任何威力，那十幾名漁夫模樣的紅衣神官便走上了桃山前坪，追著他們來到此間的數十騎護教騎兵，還有那些緊急趕至的西陵神衛，看著這幕畫面，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出身道門，童年時便對西陵教典倒背如流，知道這篇奉天祭文很長，現在神殿諸人只不過剛剛讀完最開始的前兩段，裏面充滿了信徒對昊天的敬畏與愛，下一段便會
這十幾人來到桃山前坪外，清光漸現，桃山第一道大陣顯現出身影，然而為首的那名老人沒有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繼續向前，便是頌祭的聲音都沒有停止，教典奉天篇里的詞句不停響起。
他身體微僵，不是下意識里想要隨著數萬人把這篇祭文背完，而是因為他從如浪般的頌祭聲里，感受到了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這道威壓是絕對純粹的力量，絕對高遠的境界，完全不應該屬於人間所有。
頌祭聲越來越整齊響亮，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浪層間卻保持著完美的間距，逐漸響徹桃山，彷彿要讓高遠的天穹聽見。
那夜葉紅魚放他離開裁決神殿，說明某種可能是存在的，再加上葉蘇的關係，她今天至少應該會保持中立，然而她是高高在上的裁決神座，被你這個死胖子當著數萬人的面說小時候就被你看光了，難道還能忍？
呼吸是有聲音的，尤其是像寧缺這樣的魔道高手，全力施為之前的那次呼吸，更是如秋風過林一般呼嘯作響。
然而就是那些微小的詞句差異，卻讓這道頌祭的聲音非常刺耳，就像是一首完美和諧的樂章里，忽然響起了清脆的敲竹聲。
西陵神殿方面的頌祭聲漸趨寥落，直至最終不可聞，落在白石祭壇上的萬道光線，由威壓轉為憐惘，然後變成憐愛。
從在絕壁間看到石窗里的畫面開始，他就一直在思考怎樣救出陳
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眉頭微蹙，手裡捧著的碗在光線的照耀下，啪的一聲粉碎成末，碗里的清水灑了他一身。
教典奉天篇便是今天光明祭的正式祭文。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內雪山氣海的封禁忽然出現了鬆動，卻沒有什麼喜色，因為這不是複原的前兆，而是雪山融化氣海泛濫的開端。
天諭院院長不敢向裁決神輦望一眼，直接命令西陵神衛把陳皮皮押到祭壇上，經由掌教同意，用最快的速度開始了祭祀儀式。
桃山前坪上的數萬名信徒紛紛起身，然後像潮水一般散開，給這十餘人讓開了一條道路，這些人依然筆直地行走，對著桃山行走，神態虔誠而堅毅，他們敬拜的同樣是昊天，只是和神殿走的道路並不相同。
與眾不同的頌祭聲便是來自這些人，明明有十幾個人，但卻只有一道聲音，和神殿的頌祭聲相比，這才是真正的完美和諧。
山下走來了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頭戴笠帽，膚色黝黑，看上去就像海邊的漁民，身上卻穿著極尊貴的紅衣神袍。
他身前的雜役還有稍遠處的天諭院副院長莫離神官，隱隱約約覺得聽到了些什麼聲音，然而還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便被另
寧缺一直在人群里看著，他的目光穿過那些雜役的肩頭，落在白石祭壇上，黑眸里反射著聖潔的光線，變幻不停。他很熟悉昊天神輝，知道當祭文頌讀結束的那一刻，落在白石祭壇上的萬道光線便會變成最純凈的昊天神輝，也就是信徒們所說的聖火，陳皮皮便會成為神輝里的一道青煙。
她站在光明神殿里，負手看著腳下的桃山前坪，看著陳皮皮插科打諢、撒潑耍賴，看著他作勢要解褲腰帶，並不覺得好笑，只覺得有些可笑。
莊嚴肅穆的頌祭聲變得小了很多，只剩下天諭院師生及諸殿神官還在堅持，還在與桃山下傳來的那道頌祭聲對抗。
院長以虔誠的姿態，平靜而誠懇地讀著祭文，每讀一句，天諭院諸師生便會重複一句，聲音非常整齊而和諧。
前來參加光明祭的各路賓客也很吃驚，他們看著這些奇怪的人，看著他們身上的紅衣神袍，猜測著他們的來路和來意。
雪山氣海被封變成廢人，他依然樂天，因為他見過寧缺是怎樣踏上修行道的，既然寧缺行，自己這個絕世天才為什麼不行？他堅信自己能夠重築雪山氣海，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在昊天之下所有想法都是妄想。
寧缺也聽到了那道聲音，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斂沒了氣息，微微佝腰，變回人群中極不起眼的那個青衣小廝。
不知道是有神官在旁指揮，還是純粹發於自覺，數萬名信徒也開始像天諭院諸師生那樣，隨天諭院院長的頌祭而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