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煙華
第28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8）
「王相公已經接了平章軍國重事的制誥，明天就能上朝了。」
「聖人，還請息怒啊……」
「就這樣的兒子，還硬是要留在京里。不理忠臣之言，連點母子情分更是都不念分毫，什麼時候還記得官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啦！？」
「韓學士做得好！」向皇后毫不猶豫的誇著韓岡，「要是亂給葯，還不知怎麼會編排官家呢。」
宋用臣想了半天，卻完全回憶不起來。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縱然他那是就已經在天子的身邊，但區區一個剛露頭就被趕出去的小臣，哪裡還能留下什麼記憶。
「三叔剛剛上書了，願意出京為官家祈福。奴家安排了藍元震帶上一個指揮的天武軍和御龍弓箭直，一路護衛他去河北。」
「太后又不能出宮。宮中全由皇后控制。誰知道是真是假。」
「聖人，雍王可以不論，但太后那邊……」宋用臣都不知道該怎麼勸母獅一般的向皇后，嘴張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官家的名聲要緊啊。」
趙頊垂下眼皮，甚至有些冷漠。
「韓學士開了什麼葯？」向皇后先是怫然不悅，但又立刻問著宋用臣。
「做兄弟的為兄長祈福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做臣子的為君上求平安難道不是聖人說的綱常大義嗎？！但趙仲糺他都不幹啊！」
坐到床榻邊，先服侍過趙頊喝了葯湯和稀粥。面對著睜著眼睛的趙頊，向皇后將今天發生的幾樁要事，很是簡省的做了稟報。
「聖人，
「韓學士只是吩咐雍王府給雍王安排一間避光、避風的屋子，在牆壁上釘上厚氈和棉花，以防雍王自殘！」
向皇后尤帶著幾分欣喜。趙頊僅僅是因為疲累才睡著了，但中風后的睡眠，誰也不敢保證病人會不會就此一睡不醒。
「官家醒了？」
宋用臣跪在地上，對向皇后給自己的評價，不知是該驚，還是該喜。
英宗垂危時，用宰輔之議，立趙頊為皇太子，卻因此而泫然下淚。文彥博退下后，就對韓琦道：「可見陛下神色？人生至此，雖父子亦不能無動於衷。」韓琦則道：「國事當如此，可奈何！」
「六哥兒回去后就在抄寫金剛經，說是要為官家求平安。」
「保慈宮那邊，奴家方才讓蜀國去作陪了，還請官家放心。」
「別亂說。幾名宰執都在場，若不是太后真的犯了眾怒，天子也不可能跳過太后，然後讓皇后垂簾的。」
幾名貼身的內侍、宮女在旁勸解著，卻是一點用都沒有，直到外出的宋用臣回來，向皇后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向皇后胸口起伏，怒瞪著身前的宋用臣。
……
時局變化得太快了，從天子發病，到現在皇后垂簾，局勢就像天穹上被狂風捲動的層雲，倏忽間變得面目全非。
「奴家知道了。」向皇後起身，屈膝福了
「韓學士不敢讓醫官用藥，只敢讓雍王靜養。怕出了事，累了官家的名聲。」
趙頊停了半天，方才眨了眨眼，示意並沒有吩咐。
韓岡對這些謠言根本沒去打聽，他自離開城南驛后就直接回家。
她眼皮微微紅腫，帶著濃重的鼻音問著宋用臣，「趙仲糺的情況怎麼樣？醫官說了什麼？」
「二大王瘋了，三大王出外。這變得可真快？」
「這是什麼話？！」向皇后出離憤怒了，「是官家和我將他趙仲糺逼瘋的嗎？！」
「韓學士說得好！」向皇后心中頓時痛快無比，用力一拍手邊的桌案。清涼散的典故是京中流傳甚廣的笑話，她平日里閑聊時，沒少聽人說過。宋用臣這麼一說，她便立刻就明白韓岡話中之意，「想要至聖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鎮心理氣的方子，開得是最好不過！」
在帝位面前，就算是以父子之親，夫妻之情，也抵不過那控制億萬生民的權柄。
但這僅僅是京城，當天子重病垂危的消息離開京城，天下也會隨之震動。
「官家的名聲不好嗎？」向皇后尖聲怒道：「官家顧全兄弟手足之義，對兩位大王和蜀國賞賜從來都沒缺少過，甚至自己都舍不用的器物、珍玩，照樣賜予弟妹。孝道一事上更是從無疏失，福寧殿十幾年來就修補過一次，慶壽宮和保慈宮年年翻新。時新蔬果、珍寶珍玩，都是想到太后。晨昏定省，又有哪一天少過？高家更是人人富貴，難
但在世人的心目中終究還是有幾分疑問的。並不因為皇后和兩府諸公的身份，或是韓岡的權威，而稍稍平息。但也幸好只有幾分疑問，若不是韓岡的名聲具結作保，市井中的謠言就不會這麼平靜了。
大發雷霆的皇后，讓福寧殿上下都噤若寒蟬。一名名內侍和宮女都縮起了身子。
向皇后一想起昨夜王珪的沉默就恨得心口發痛。要不是官家說的「使功不如使過」，要不是王珪擺出了痛改前非的姿態賣足了力氣，她今天就要將當今唯一的宰相給踢到京城外去了。蔡確、韓縝哪個不比他強，韓岡從品行到能力，更是強出百倍。
「都是皇后垂簾了，留京就得發瘋，不想發瘋就不能留京。」
宋用臣苦口婆心的勸諫，向皇后心中對高太后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點，但對雍王的恨意卻又立刻涌了上來：「一個閹人都知道忠義，貴為親王卻還不知道！」
也不敢再多想，搖了搖頭，宋用臣老實的回答道：「奴婢不知。」
「韓學士已經知道趙仲糺的事了？」向皇后先有幾分驚訝，但想到韓岡的身份，便覺得醫官們通知他也是正常的，「韓學士怎麼說？」
向皇後有幾分不快，看了宋用臣一眼：「去知會政事堂，將人給找出來。如此忠臣貶居在外，朝堂上卻儘是些忘恩負義之輩，這是哪來的規矩？！」
「韓學士說：清涼散好開，但雍王要的至聖丹是沒法兒開的。先開些鎮心理
宋用臣唯唯諾諾，不敢接向皇后的話茬。
「韓學士這樣的才叫股肱之臣。」向皇后一聲嘆息，也不知是拿誰做對比。停了一停，她又問道：「當年有個姓章的小臣，就是曾經上書讓雍王離宮，卻被太后逼著官家將其發遣出外的那一個，現在他在哪裡做事？」
趙頊和向皇后之間的微妙，站在後面的宋用臣盡收眼底。心道官家終究還是捨不得他的位置。
「雍王已經安靜下來了，雍王府的醫官都受了韓學士的吩咐。」
「雍王回府後就突發心疾，病狂了，脫了衣服在院中跑。」
這是當年曹太皇和英宗關係緊張，英宗抱怨說曹太皇待其無恩，韓琦勸英宗皇帝的話。宋用臣現在說出來，就是要向皇后以舊事為鑒，縱然太後偏心不慈，也不要讓還在病榻上的天子，落得個跟英宗一樣忘恩負義的名聲。
宋用臣撲通跪下，雖然他只是閹人，但自總角受學以來，忠孝二字決不敢違，現在看到向皇后快要在明面上跟太後過不去，卻不敢不規勸，「聖人。母慈子孝乃是常例，不足為奇。就是因為父母不慈，虞舜依然守孝如故，這才被千古稱道啊。」
向皇后絮絮叨叨，說話也不是很有條理，趙頊靜靜的聽著。只在聽到趙顥病狂的時候，眼神才波動了一下，其他時候，都是平靜得近乎毫無知覺一般。
趙佣要侍疾，當然還不能開課。再過幾天就是臘月，就是正常的書院也會放
向皇后氣得幾乎語無倫次，手腳直顫著，說著說著淚水就涌了出來，當著福寧殿中內侍和宮人們的面嗚咽著：「要是太皇太后還在，要是太皇太后還在，有她老人家主持，哪裡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
不過到了最後，向皇后也沒有提起給韓岡學士之封的話題，只是問道：「官家，還有什麼吩咐。」
冬至后的第二天黃昏，一騎快馬奔進了洛陽城。
「昨天夜裡，官家都那般委曲求全了，就只想保住六哥。韓學士也不顧身家性命，只想請他趙仲糺出外，好保全六哥。但結果呢？！！裝聾作啞！」
「舅姑尚在，新婦卻出面管家的例子，世間還少嗎？所謂子承父業。延安郡王為皇太子，不正是合乎人情？」
而且向皇后突然提起此人，原因不問可知。說實話，宋用臣甚至都覺得兩宮之間，都快要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冬至的早上，皇后還恭恭敬敬的向太後行禮，現在就跟仇人沒兩樣了。難道說是這些年來，在心底里已經積攢了多少怨恨，到今天才爆發出來？
之後韓琦還說過縱使英宗病愈，也只能為太上皇的話。這兩件事很快就被有心人傳到趙頊耳中，趙頊由此而對定策元勛的韓琦甚是冷淡，自其出外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招他入京任職的念頭。
宋用臣有些尷尬，更加小心翼翼的更正道：「聖人，據雍王府的翰林醫官回報，韓學士還吩咐了，要給雍王開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