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三章 劍起時，你我在橋的兩頭
劍閣弟子們跪在那把像極了劍的山峰前，黑壓壓的一片。
他也沒有資格。
劍身上的少女熱血被震成無數血滴，灑向天空。
在桃山傳來的天地之威前，所有人都已經跪下，即便是樊籠劍籬里的那些劍，都向著桃山方向彎著腰身，似在叩首。
柳白的劍化作一道凌厲的線，沒入光明神殿之中！
那裡離祭壇有些遠，位置很偏，站著神殿的普通執事，還有天諭院那些不起眼的雜役，黑壓壓的一片。
他好奇叫道：「你們快看，天要開了！」
陳皮皮笑眯眯地看著她，伸出大拇指讚美她的急智，以及自己的智慧，然而他沒有想到身為光明祭的祭品，他承受的天地之威最為集中，只不過片刻時間，便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安坐于祭壇之上。
自秋日中落下的萬道光線，也變得黯淡了些許，白石祭壇上的陳皮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疑惑不解地望向天空。
西陵神殿里所有人都跪下了，南海諸人跪下了，金帳國師萬里迢迢來桃山參加光明祭，就是為了能夠再次得見天顏，早已滿臉虔誠地跪下了。
掌教大人是場間最先注意到這幕畫面的人，他很憤怒，然後有些不解，他想不明白，劍閣與書院之間有深仇未解，柳亦青雙眼便是被寧缺斬瞎，不知多少劍閣弟子死在唐人的手中，柳白最多在這場道門與書院的戰爭中保持中立，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居然敢用自己的劍挑釁桃山上那位？
劍向桃山之上飛去。
陳皮皮忽然大笑起來，說道：「劍聖大人，快把我救上一救！」
桃山上傳來兩道清脆的聲音。
那麼就別想著再分開了。
在她看來，既然他是自己的男人，那麼自己便應該做些什麼，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進入她的身體，竟讓她在這股天地之威里站了起來！
她從長安狂奔千里而來，她一直在不停地戰鬥，她的血一直都是熱的，甚至是滾燙的，落在那把看似普通的劍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她不知道這是柳白的劍，但她覺得這把劍很好。
柳白坐在潭畔閉目靜思，潭水
籠罩桃山前坪的那道天地之威，感到了場間的變化，漠然之中隱有神怒。掌教大人心顫不已，起身憤怒地望向那柄劍。
趙南海先前正準備斥責葉紅魚，忽然感覺到這道天地之威，神情劇變，哪裡還敢多言，滿臉敬畏地跪拜于地。
巨輦里，掌教的身影在萬丈光芒中依然高大無比，然而他平伸著雙掌的模樣，卻顯得那般滑稽，那般羞辱。
桃山千里之外是南晉，南晉有劍閣。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乃是逾五境的至強者，被昊天治愈后，威勢更勝從前，然而即便如此，如果還是當年，面對劍聖柳白時，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自信，因為柳白雖然沒有破五境，但那不是因為他不能破，而是因為他不想破，他的劍，可以縱橫萬里，怎會跨不過那道普通修行者眼中極高的門檻？
唐小棠的熱血淌在那把劍上，蒸成血霧，然後散入滿天飛舞的碎桃花瓣里，血霧之中隱隱散發著一股極驕傲的劍意，正在虔誠叩首頌祭的信徒和神官們，被這道劍意刺得意識森寒，下意識里覺得咽喉劇痛，發音變得困難起來。
他用了數十年時間把這柄古劍修至完美，去年秋天被夫子借走，屠金龍斬神將，從那之後，這把劍便再也沒有誰有資格用了。
陳皮皮坐在白石祭壇上，心想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了，那還跪個屁。
那是知守觀里的硯台破了。
祭壇上陳皮皮看著這幕畫面，大笑想道你果然還是個傻逼。
那道磅礴的神力，落在了何處？
神輦里，掌教大人毫不遲疑地雙膝跪下。
幽深的山腹里，潭水還是那樣的寒冷。
掌教還是那個掌教，沒有變身成為絕世強者，因為他的天啟失敗了。
那把劍直上桃山，根本理都沒有理他。
他的信心來自於桃山上的光明神殿，來自於殿里的那個人。
便在這時，柳白的劍由極靜轉為極動，呼嘯破空而出！
掌教看著自己新生的嫩嫩的手掌，微笑想著，自己才是昊天之下最強的
她倔強地站著，承受著無窮無盡的壓力，血水被壓出傷口，汩汩流淌，看著極是凄慘，雙膝發著吱吱的聲音，緩緩彎曲，似乎將要折斷。
忽然她看到了一把劍。
包括趙南海在內，南海諸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開始頌祭，彷彿冥冥中有個聲音對他們發出了指引。
一道磅礴的力量，自桃山光明神殿降落，來到桃山前坪。
天啟呢？自己不是動用了天啟神通，為什麼自己感受不到體內有神力的存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劍影落在他的身上，變得極深極深，彷彿人與劍要融為一體。
他看到湛藍的天空里，好像多出了一條縫。
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橋。
寧缺跪得很快，甚至比身旁那些雜役小廝跪得更快一些，一面跪一面安慰自己，這些年讓你跪著替我洗腳很多次，今天還你一次又何妨？
那柄古劍呼嘯而起，穿過山巔的石洞，破空而飛。
修行者經常需要閉關，柳白這一生痴于劍道，閉關的次數更是不知凡幾，然而這一次的閉關卻有些不一樣，因為他把所有弟子都趕出了劍閣。
掌教伸出雙手，掌心隔著巨輦，迎著湛湛青天。
她越發覺得這把劍極為不凡，於是越不肯放手，隨著力量的湧出，身上的鮮血流得更快了些，順著手腕，流到了劍上。
那是懸空寺里的琉璃燈碎了。
像趙南海這樣道心堅定、境界深厚的神官們依然在堅定地頌讀著奉天篇，然而那數萬名信徒和普通的執事雜役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桃山前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不整齊，越來越凌亂。
唐小棠伸手握住了這把劍，卻發現自己拔不動。
明亮卻普通的劍鋒，直刺巨輦里的掌教面門。
這道力量是那般的恐怖，比先前的天地之威強上無數倍！
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因為桃山前坪絕大多數人的心神都集中在頌祭上。
……
唐小棠艱難地站著，四處找尋著兵器。
陳皮皮變得明亮起來，
他瘦小的身軀里，沒有感受到一絲恢宏神力的味道！
滿天桃花，呼嘯秋風裡陳皮皮大罵一聲，四仰八叉地躺在了祭壇上，姿式雖然極為不雅，卻在與昊天的戰鬥中再次獲得了勝利。
劍首微微顫動，然後緩緩上仰，對準了桃山巔峰的光明神殿。
余簾說沒有變化，因為人算不如天算，大概是真的，所以她什麼都沒有算，只是順著天意而行，那麼便有變化發生。
那是書院後山里的爐上的鐵塊崩了。
昊天的神力不停灌進他的身體里，始終未曾斷絕。
『注：寫柳白的劍太快，說了兩個快，不是寫糊塗，而是腦子有些糊塗，在湖北宜昌的家鄉話里，快可以用來形容鋒利，第二個快就是這個意思，但我想來想去，都記不起來，普通話里有沒有這種說法。昨天說是普通牛逼，今天寫出來后，想一想也可以把普通兩個字去掉，我很滿意，希望大家也滿意，關鍵不在於柳白多牛逼，寧缺明天會多麼牛逼，關鍵在於那座橋上的相遇，這個對於將夜這個故事來說最重要。』
昊天已經降下神力，為何卻沒有進入掌教的身體。
南海諸神官傳承的奉天篇果然更為精妙，比起最開始的那次祭祀儀式，這次頌祭明顯要順利很多，昊天聽得更加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戰勝昊天，但既然是戰鬥，肯定是需要兵器的，而她手裡的鐵棍，先前已經被震到了遠處。
唐小棠眼睛睜得極圓，好奇地看著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柳白的劍根本沒有進入巨輦，也沒有在掌教身前停留，只是依照書院的請求，以劍意凌之，便向桃山上飛去。
劍柄擦破了唐小棠的手。
一股莫名的威嚴，從桃山巔峰落下，籠罩了整個前坪。
依然是西陵教典奉天篇，卻來自南海諸神官之口。
……
然而……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柳白的劍太快，視世間一切屏障如無物。
唐小棠知道誰在桃山之上，所以她不想跪，如果你是昊天，我是明宗弟子
桃山之間布置著兩道清光大陣，一道比一道更強，即便是知命巔峰的強者，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破開。
但現在掌教很有信心能夠擊敗柳白，要知道他本準備在光明祭上滅掉書院，又怎會害怕柳白一個人？只是他的信心從何而來？
來自光明神殿的磅礴神力，便落在那處的人群中。
南海少女小漁看著他，泫然欲泣，滿臉悲傷，然而這是昊天的意志，即便她是他的未婚妻，也不敢逆天行事。
祭壇之前，頌祭之聲漸止，那把劍消失無蹤。
無數道光線自秋日中來，落在白石祭壇上。
人們看著桃山前坪某處，臉色蒼白，即便像金帳國師和七念這樣的人，都無法掩飾臉上的震撼神情。
朝小樹來訪劍閣后，劍聖柳白去了趟臨康城，回到劍閣后，他便開始閉關。
桃山前坪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包括佛宗僧人在內，都沒有例外。
落在人群中一名青衣小廝的身上。
這座橋的那頭在山上，這頭在山下。
……
那把劍沒有低頭，反而抬頭，便代表了那個人的態度，對劍首所向的桃山，對山頂那座光明神殿，對光明神殿里的她的態度。
他一直在等的變化，終於發生了。
這把劍沒有刺向錯愕中的掌教，因為這把劍來自人間，卻已經在人間之上，人間已經沒有誰有資格令它染血。
人們感覺到了不屬於人間的力量。
西陵教典奉天篇神聖的語句，回蕩在桃山前，所有的人都跪著，虔誠地頌祭禱告，只有祭壇前空中的那把劍緩緩仰起了頭。
她有些不甘心，把身體里所有的力量都用了出來，那把劍卻依然紋絲不動，彷彿這把劍根本不在這個世界里。
怎麼會失敗？所有人先前都感覺到，當掌教施出天啟時，桃山光明神殿里降下了一道磅礴而令人震撼的神力。
那把劍忽然動了。
唯有這把劍始終沉默無語，不肯稍折。
天地之間有風聲，然後有頌祭之聲響。
柳白有所感應，睜開雙眼看著劍與自己，微笑說道：「少女的熱血果然最美好，最能激發
※※※
……
古劍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他已經猜到柳白要做什麼，雖然震驚于對方的選擇，憤怒於對方敢令昊天感到不悅，但他其實也很歡迎這種情況。
他與此劍相對而坐，一坐便是很多日夜。
兩道清光大陣剛剛閃現，便告破裂！
寒潭凄冷，潭畔已然沒有柳白的身影。
葉紅魚想了想，緩緩從坐姿變成跪拜的姿式。
他們臉色蒼白，眼眸里充滿了敬畏的神情。
唐小棠看著陳皮皮說道：「我再試試。」
劍意起自萬里之外，橫亘天地之間。
當祭文結束的那一刻，這些光線便會變成純凈的昊天神輝，他會被燒成青煙，而其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便再也沒有人知道。
她再如何倔強，終究只是凡人，如何能承受得住這般恐怖的天地之威，然而就在她快要被壓至跪下時，她看到了祭壇上的陳皮皮，學著他的模樣，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帶著笑望向桃山，心想你還能拿我怎麼辦？
西陵神殿的神官，天諭院的師生，還有瑟瑟發抖跪在前坪上的數萬信徒，都開始跟隨南海諸神官頌祭，神聖莊嚴的吟頌聲漸漸響徹天地。
那頭在她的身上，這頭在他的身上。
因為這把劍懸在祭壇前的空中，紋絲不動。
寧缺看著微微仰首的那把劍，沉默不語。
掌教越五境的大神通，乃是道門絕學天啟。天啟乃是修道者以最大的虔誠與信仰，請求昊天賜予自己力量，如今昊天便在人間，他與昊天之間只是山上山下的距離，天啟再不需要跨越青天，再不會有任何損耗，那麼一朝天啟，他將會擁有多麼不可思議的力量，還有誰能是他的敵手？
但柳白的劍太快，他的劍快若閃電。
這是相遇，更是重逢。
掌教的斷喝聲如雷響起，便要用天啟境碾壓此劍。
那是魔宗山門裡的白骨裂了。
既然二十三年蟬始終不敢出現，那麼便讓我毀掉你的劍，殺掉你這個世間第一強者，替西陵神殿重築無上威望吧！
而且執劍的人需要專註，任何試圖挑戰昊天的人，哪怕只有絲毫不專註，那都是對昊天和自己的不敬，無法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