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第四卷 西域篇

第131章 報應不爽 歸期在望

第四卷 西域篇

第131章 報應不爽 歸期在望

半夢半醒之中,琉璃只覺得自己似乎又被搬動著走了一段,她很想就此睡過去,偏偏總是不斷有各種聲音不斷鑽入耳中,好容易才漸漸的安靜了下來,手上卻突然一暖。那感覺太過熟悉,她不由慢慢睜開了眼睛。不知何時她已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屋裡的閑雜人等已退了乾淨,只有裴行儉坐在她的身邊,那雙眼睛里似乎盛了太多了情緒,深得看不見底。
裴行儉也不跟她爭執,只是端詳著她的臉色,「坐了這麼久,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琉璃拿在手裡看了幾眼,不由歡喜起來,笑道,「這是誰送的,東西雖然尋常,這份心思當真是難得!」
裴行儉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凝神片刻,站了起來,「我還要去府衙一趟。」
琉璃悠然道,「過上幾日,待這敕書下來,西疆便數你最大,我莫說嫌貧愛富,挑三揀四,便是欺男霸女,為非作歹,也再無人能管得了我!若是此時還不為所欲為一番,豈不是辜負了天賜良機?」
她忙清了清了嗓子,正色道,「我覺得,若是男兒,可以叫光庭。」
琉璃一面幫他解下腰帶上的佩劍、算囊等物,一面便道,「若是日後不會頭疼,是不是便可以由著我洗頭吹風?」
琉璃的情緒原本就不算緊張,此時倒是越發放鬆了下來。只是安睡到底成了奢望,腹部那一陣一陣的疼痛來得緩慢而堅定,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頻繁,她本來還能乘著陣痛的間歇起來溜達幾步,吃點東西,甚至與阿燕几個開些玩笑,到了午後也漸漸沒有了多餘的力氣。那疼痛越來越尖銳,彷彿變成了一把刀子在身體里攪動,琉璃幾乎控制不住的想尖叫出來,只是想到適才一眼瞥見的那張蒼白面孔,到底還是把所有的聲音都壓抑在了嗓子里。只有汗水隨著一陣陣痙攣不斷湧出來,往往一陣疼痛過去,擦汗的帕子會濕掉一條。
他的神色和語氣都還溫和,可那雙素來穩定的手竟是一片冰涼。琉璃搖頭一笑,正要開口,外間的婢女們已聞聲沖了進來,緊接著便是已在內院里侯了近一個月的兩名穩婆和幾位管事娘子。琉璃的眼前頓時一片人影晃動、人聲喧嘩,她只覺得身子一輕,卻是被裴行儉小心的抱上了便榻,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微微晃動著迅速後退的牆壁門窗,她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落下的帘子便遮住了那張熟悉的臉。
琉璃低聲嘟囔了一句,「我擔心過你應付不來么?」她從不擔心他會應付不來什麼事情,只擔心他想得太多,往自己肩頭攬的責任太重。至於她自己……她輕聲笑道,「我真能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裴行儉沒有做聲,琉璃抬頭時,果然見他又是滿臉無奈,不由笑了起來。西疆的六月赤日如火,生完孩子沒半個月,她便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塊巨大的變質酸酪,那味道迎風能飄出三里地去,一天換八次衣服也不管用,最後到底還是乘著裴行儉出門下死命令讓人打來水洗頭擦身了,才總算沒被自己熏死,代價是聽裴行儉嘆了三天的氣。不過她的身子這些年已調理得不錯,又一日日的葯膳吃著,滿月時不但三郎已養得白白胖胖,她的氣色精力也恢復了個七七八八。
一時間,送到裴府的帖子便如雪片般紛飛不絕,連西州的幾戶高門都特意派了子弟來送上了賀禮。
三個月的時光轉眼即過,到了五月,裴行儉果然再也不曾設宴邀獵,白日里雖然還在都護府中忙碌,不到黃昏卻必然歸家,有時更是大門不出,讓人直接把公文送入內院。
裴行儉怔了怔,笑著點頭,「下次么?好!我這便讓她們走。」
洗三之後,裴行儉自打發了人向長安那邊報喜,算來如今已過去了近兩個月,回信的確也該到了。琉璃眼見著他一封一封的把信拿了出去,正要先拆于夫人的信,突然看到最後一封的封口上赫然是榮國夫人的印章,不由一怔,楊老夫人,她怎麼會好端端的寫信過來?她抬頭看了看裴行儉,裴行儉也輕輕搖頭。
看見裴行儉的神色,琉璃多少有些尷尬起來。其實她原本也沒有起名字的愛好,只是當年阿燕、小檀都來尋她幫孩子起名,她推不掉才從自己最喜歡的幾本小說里「偷」了幾個名字來,像小檀的一對兒女裴葉和裴開,自然是「木葉的葉,開心的開」,裴行儉還點頭贊過別緻。阿燕的兒子和女兒索性就叫了「阿飛」和「七七」。裴行儉雖然有些詫異,倒也沒說什麼。結果她有些得意忘形,前陣子官家老何的女兒得了一個兒子,也請她來起名,她一聽說女婿姓李,脫口便說出一句「可以叫尋歡」,裴行儉當時那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
卻見那包裹里是一方肚兜,繡得極其精緻,最尋常的蓮葉鯉魚竟被綉出幾分活色生香的鮮亮可喜,肚兜里還包著一條小小的狼牙項鏈,打磨得也極為精細。
琉璃平日從不過問裴行儉外面的事務,只是眼瞅著在屏床對面的高案上悠然揮筆,手邊的大紅帖子已堆了半尺高的裴行儉,還是忍不住掩上了手頭的閑書,「守約,你這是預備做什麼?」
兩人相視而笑,笑容里都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裴行儉攬著琉璃手緊了緊,「過幾日,這邊少不得會有些應酬往來,你若不喜歡,便都推了也無妨。」
琉璃忍不住看了門外一眼,「乳娘那邊……」
琉璃心裏微松,正要合目休息,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又睜開眼睛,「守約,那兩個穩婆……」
琉璃心裏微亂,忙拆開信封,裏面只有薄薄的兩頁信紙,她一目十行的讀完,一張臉不由徹底垮了下來,頹然放下信紙,轉頭看著依然睡得香甜的兒子,簡直是悲從中來。
裴行儉「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琉璃的聲音卻依然鎮定,「我大概,是要生了。」
裴行儉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只要你不再去搗鼓什麼傳符兵符,旁的事都由你!」
如我所願?琉璃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誰願了?」裴行儉看人的眼光在這上頭準不準倒還兩說,可韓四在診脈斷男女上幾乎不曾失手,當時她聽到這話其實也是鬆了口氣,不管她承認不承認,裴行儉甚至裴氏家族的確更需要一個兒子,而且最關鍵是,這個孩子還可以叫做裴光庭……
西疆的炎熱來得快,去得也快,七月初的早晚間便有了涼意,到了將近八月,更是秋高氣爽,風物宜人。琉璃坐在床前,慢慢梳著剛洗過絞乾的頭髮,低頭看看床榻上舉著雙手像只小青蛙般睡得正香的三郎,回頭又看一眼窗外被夕陽照得金紅的院子,忍不住滿足的嘆了口氣。
裴行儉笑著點頭,「難得他們夫婦還有這番心意。」
琉璃無語的看了看他眉頭間那個憂心忡忡的川字,突然覺得,裴行儉能出去狩獵半個月,其實是件很不錯的事。
兩個穩婆臉上都已笑成了一朵花,爭先恐後的笑道,「竟然這般快!夫人果然是貴人,真真是好運道!」「什麼運道,還是夫人貴重,看這氣度,哪裡像是頭一遭生孩子的!」「正是,夫人這把年紀了,頭胎竟能這般安穩,又沉得住氣,老身也是第一回見!」
他的意思是,打仗不划算,所以要改用糖衣炮彈?想到這幾年來的大小動蕩,朝廷的幾次出兵也都是無功而返,琉璃不由點頭,想了片刻又忍不住問道,「你既然如此盛情邀約,他們會不會帶上子女夫人一道過來?」
琉璃又說了七八件事情出來,一樁比一樁離譜,裴行儉也一路隨著她的話頭信口胡扯,說說笑笑中,心裏原本對眼下西疆亂局和朝廷暗流的那點擔憂,倒是不知不覺都拋到了一邊。
琉璃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低聲道,「下次,不許再請這兩個!」
琉璃默然點頭,忍不住還是嘆了口氣,裴行儉輕輕拍了拍她,「你不用憂心,世事雖是難料,天道卻終究可期,說不得哪一日他便能帶著柳阿監光明正大回到這邊!」
琉璃不由一怔,剛想開口詢問,裴行儉已笑著轉了話頭,「今日還有幾封長安那邊的來信,你可要現在便看?」
兩人回到屋裡,裴行儉低頭幫琉璃解下披風,對上那雙帶著關切的明澈雙眼,頃刻間便明白了過來,她這是看出了自己有些憂心……不知為何心頭卻是一悸,伸手將琉璃攬在了胸口,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道,「你不用為我擔心,自己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只要你好好的,外面這些事,我都應付得來!」
裴行儉順手揉了揉琉璃的頭髮,轉身走到床前,小小的裴三郎睡得正香,能聽見極細的鼾聲,嘴角還帶出了一個口水泡泡,他凝神看了半晌,聲音不由放得低低的,「他今日可還好?」見琉璃笑著點頭,這才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裹,「今日收到了兩樣好東西,都是給三郎的。」
裴行儉笑微微的看著琉璃,「是女兒自然更好,只是你原是宜男之相,我和韓四的看法一般,此次十有七八會如你所願。」
裴行儉的臉瞬間僵了一下,跳起來衝出門外喝了幾聲「來人」,又幾步回來握住了琉璃的手,「你怎麼樣?疼不疼?」
好容易消停下來時,已是年節早過,新春在望。韓四便道,琉璃的身子已穩,只要不太過顛簸辛苦,便是無礙。裴行儉這才帶著琉璃,乘著牛車,優哉游哉的上了路,一路上又是吃吃喝喝,足足花了一個多月才到了龜茲,待到在大都護府重新安置下來,他竟又開始廣下請帖,邀約各都護和酋長們狩獵遊冶……
裴行儉笑了起來,「自是不會!你不必去管這些,也不必費心去招待他們,我都說過,你只要好好養著身子,旁的事都有我呢!放心,再過兩三個月,我哪裡都不會去,只守著你,等著咱們的兒子出來。」
「安西所轄,地域廣闊,部落林立,大唐再是昌盛,也不能似西州、庭州那般一一收為自家州府。但那些部落的酋長頭人們,除了野心勃勃之輩如阿史那都支者,多數所圖的也不過是安樂富貴,只要以善意待之,誰又願意見到家園烽煙四起?所謂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大唐之待這些尋常的羈縻州府、胡人首領,無非也是如此。」
琉璃不由恍然,「是柳姊姊他們!他們現今可還好,怎麼送到的這裏?」
「夫人大喜,阿郎大喜,是個好標緻的小郎君!」
琉璃失魂落魄的轉頭看著他,「皇后給三郎賜了一個名字,叫、叫參玄!」她錯了,她真不該給人亂起名字的,果然立馬便被報應上了!她不該得意忘形的,居然忘記了長安的那位武皇后,才是古往今來最愛亂起名字亂改名字的人!可是,這位女皇陛下哪怕把自己改名叫庫狄參玄也好啊,橫豎自己已經庫狄大娘了這麼些年,再來個這麼難聽的名字也無所謂,總比要改到兒子的頭上要強!她的小光庭,一眨眼,居然就變成了小玄子……
裴行儉慢慢的鬆開手,又等了一會兒才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走出房門幾步,便皺眉低聲吩咐外面的小婢女,「去把安娘子和燕醫師請到書房,我有事要問她們!」
小檀和阿燕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沒多久,安西大都護府的後院里便回蕩起了裴行儉愉快的笑聲,良久之後,又傳出他帶笑的吩咐,「那兩個穩婆這便打發了吧,除了工錢外,一人再賞十端白疊,告訴她們,原本想著夫人頭胎兇險,預備一人賞二十端,不過既然她們自己都說夫人都生得太順太容易,可見她們也是不甚辛苦,因此都減半了!」
偏偏這孩子竟是比誰都沉得住氣,直到六月初,琉璃幾乎都要抓狂了,這一日躺在床上,才覺得終於有了一陣隱隱的痛感從腹部傳來,她這幾個月里向阿燕、小檀乃至韓四也不知請教了多少次,痛了幾次之後,心裏便有了數,只覺得又有些如釋重負,又有些緊張莫名,忙輕輕推了推裴行儉,「守約……」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阿烈有那份功勞,又不去爭權奪利,在阿史那都支帳下自能呆得安穩。我也自有穩妥的法子和他聯絡。」
琉璃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右手下意識的撫上了小腹,自打韓四肯定的說,她已經有孕兩月,這些日子她總有一種做夢般的不現實感,裴行儉好像比她還要像在做夢,直到此刻有了這個名字,她的心裏才多少有點踏實下來。什麼雙關不雙關的,她倒真沒想過,只是隱約記得,他的孩子里有一個就叫裴光庭,似乎還是後來的一代名相。其實孩子是不是會做宰相,能不能光耀門庭,她並不在意,她只是希望在即將到來的混亂時局裡,他能平平安安長大,安安穩穩到老……
裴行儉有些訝然的看著她,到底還是無奈的點頭,「都依你!」
琉璃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先搶幾百個美貌的少年男女,再霸佔幾十處紅火的店鋪,那些敢背後議論我是悍婦的官家夫人,便給她們夫君一人送上三五個絕色婢女……」
琉璃原本除了疼痛,對別的東西感覺都有些模糊了,此時精神一振,恰好把這些誇讚和安慰都聽了個清清楚楚——她們,這是什麼意思?她不由默默的翻了一個白眼,把滿腔的悲憤都化作了力量。那個從五個月起便成日揮拳踢腿的小傢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帶著鬱火的決心,琉璃才在疼痛中用了兩三次力,他便心急火燎的露了頭,沒過一會兒,帶著不滿之意的咿呀哭聲便傳到了窗外。
見裴行儉依然一臉不以為然,她只能笑道,「如今不冷不熱,開著些窗,屋裡不憋悶,三郎也睡得更好。」
也不知水深火熱了多久,她的耳邊才終於聽到一聲「開了!開了!」
裴行儉臉上露了一絲訝色,聲音不覺一緊,「什麼事?」
琉璃點頭剛要站起,卻被裴行儉一把輕輕的按住了,「都什麼月份了,還是這麼毛手毛腳……」
裴行儉微微一笑,沉吟片刻還是緩緩道,「你也知曉,西疆如今亂局已成,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刀兵之力破之,終非上策,也唯有以和風細雨緩緩圖之,或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琉璃向他彎了彎嘴角,裴行儉也微笑起來,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你閉眼好好歇著,我會守著你。孩子他好得很,正在吃奶,待你睡醒了便抱進來。」
門外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琉璃站起來迎了一步,帘子一掀,裴行儉大步走了進來,一見琉璃便是微微一怔,「怎麼又洗頭了?」回頭看見窗子也是開的,更是皺了皺眉,「才出了月便這般濕著頭吹風,仔細以後頭疼。」
琉璃側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笑容雖然溫和,眉宇間到底有一絲隱隱的沉重,想了想笑道,「那我看人下碟,有些人的推掉,有些便不推,成不成?」
裴行儉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榮國夫人在信中說了什麼?」
琉璃吐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手背上傳來的那點暖意格外的讓人放鬆,她的呼吸很快變得悠長深沉起來。
琉璃詫異的看著他,「明日再寫謝恩的信也不遲吧?」
彷彿是在應和著這少有的輕快聲音,東廂房裡原本已歇了好一會兒的啼哭聲又一次傳了出來,那哭聲帶著響亮的底氣,滿院的人不由都放心的笑了起來。
果然是男孩么?那麼,是她的小光庭了……琉璃此時全身已沒有一絲力氣,甚至連驚喜、感嘆的力氣都沒剩下,只強撐著看了那個紅乎乎皺巴巴的小娃兒一眼,便放心的閉上了眼睛,果然是騙人,剛出生的孩子哪有標緻的?
琉璃疑惑的看著他,「我不是問你……」
裴行儉一本正經的搖頭,「三五個哪裡便夠?到那時節,怎麼也要七八個才襯得起夫人的身份!」
裴行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娘子好大的志氣,你倒說說看,你要如何為非作歹?」
彷彿知道是說起了自己,琉璃只覺得肚中咕咚一動,竟是挨了力道不小的一拳,忍不住好笑的嘆了口氣,「說不定是個女兒。」
產閣是幾個月前便準備好了的,傢具用的都是琉璃極熟悉的老物件,琉璃躺上床榻沒過片刻,阿燕和小檀也都從外院趕了進來,小檀明顯有些緊張,說話越發像蹦豆子般又快又響,阿燕搭脈的手倒是穩定如故,放手后看著琉璃一笑,「娘子的脈象好得很,此刻雖然發作了,真正離要緊的時辰還遠,不如先合目養神。」
琉璃不由好奇的探頭看了過來。裴行儉如今身為安西大都護,雖然洗三、滿月都不曾大辦,這一個多月里卻也不知收了多少禮,綾羅綢緞、金銀器皿、金貴藥材應有盡有,精細的固然有,離譜的也很是不少,例如米大郎便送來了一個掛在大粗金鏈條上的碩大金鎖,估計少說也有七八十兩重,把琉璃都驚著了——難不成他以為自己生了頭牛出來?不過,禮品多歸多,能被裴行儉這樣珍重拿出來的卻實在少有。
……
朝廷的任命是六日之後到的庭州。與數年前的炙手可熱不同,三位橫死於異鄉的前大都護和四野里蠢蠢欲動的胡人,早已讓這個安西大都護的職位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燙手山芋。只是這道任命到底太過出人意表,朝廷越過伊州、西州的兩位都督和駐守西疆的左武衛、左屯位兩位將軍,越級提拔了一個副都護,其間的深意,足以讓許多人不得不反覆思量。
琉璃不由深深的嘆了口氣,在庭州便是這點不好,裴行儉的耳目越發靈敏了,而她自己,沒有麴崇裕和雲伊幫襯著,便有心干點正經的壞事,似乎都不大容易,而雲伊,雲伊……心頭的那點愁緒還未散開,頭頂上已傳來了裴行儉低低的笑聲,她忍不住用力捶了捶他的胸口,卻換來了更加歡暢的大笑,讓她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起來。
裴行儉略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光耀的光,庭州的庭?」見琉璃點頭,不由鬆了口氣,微笑道,「一語雙關,倒是極好。」
裴行儉深深的嘆了口氣,「我想,咱們能留在西疆的日子,已是不多了。」
琉璃原本懷孕幾乎沒什麼感覺,從未嘔吐噁心,也不偏食多怒,只是此時已到了九個月,身子到底太過笨重,到夜裡便不大好入睡。裴行儉偏偏又變得極為驚醒,她略一輾轉,裴行儉便會一骨碌坐起來,恨不得立時去找醫師穩婆,聽她說睡不著,則一言不發的把她抱在懷中,好讓她睡得舒服一些,往往琉璃一覺醒來,發現他的模樣竟是不像合過眼。這樣幾回之後,琉璃的心情不由也一日日的緊張起來,巴不得這孩子早些出來,大家也好得個安生。
裴行儉笑道,「都很妥當,阿燕她們都在那邊守著,說是孩子吃得很好,大約已經睡了。」
裴行儉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頭的筆管,走到琉璃身邊,自然而然將她的手掌包在了自己手心裏,「我能預備做什麼,如今已是春暖花開,自是要請大伙兒好好遊樂一番。只是這半個月不能陪你了。」
琉璃看著那每日都是一大摞帖子和禮單便覺得有些頭疼,無論是拜會還是邀請,一律推了身子不爽。裴行儉卻是一反常態,並不急著赴任,反而只讓大都護府的屬官將一應公務發往庭州處置,自己則是有宴必赴,赴必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