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著不慎落入獄
第二節
其實她笑起來還是挺美的，只是平日里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可惜了……
「嗯，好。」
那時候她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想著這輩子哪怕兩個人一起吃面，她也跟定他了。他餓了三天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有要來的包子，要來的殘羹要來的乾癟的饅頭要來的面，他看著好的，都給她。
司徒明軒一下子回了神，明澈的黑目如天上曜石熠熠生輝。他如今只著一色淺衫，腰間玉帶鬆鬆一橫，倒像是個落魄的貴族公子，落魄卻也清貴。
雨聲淅淅瀝瀝，琴音空空渺渺，穿過王府花石小巷，直擊人心。
琴音婉轉，如一席華美的裳，覆在月光之下，覆在廣袤的土地上，覆在海浪里，一環一環。
「救誰？」
顧筠菱剛從興記布行里出來，挑了兩匹茶色的雙宮綢，一絹杏色的冰綢，臨走又拿了一段花素綾準備給肚子里的寶寶做肚兜。眼瞧著肚子漸漸有了跡象，她便愈發喜愛他，像眼睜睜瞧著一棵樹芽長成了參天大樹，滿心的歡喜都化作唇角久久散不去的笑。
蘇年錦看著顧筠菱的表情，心裏盤算著如何能讓她在太子面前說說慕宛之的好話。雖然現在才剛相識，不過她不著急，顧筠菱這顆棋子，她蘇年錦是吃定了
「府里的人都走光了，怕哪天你也走了，趕緊都享受享受這琴聲。」蘇年錦一笑，青瓷的眉眼猶如蘸了晨露。她是那種清澈澈的美，不含脂粉氣，笑起來猶如水仙花層層綻開，每一層都有淡淡的香氣。
「舉手之勞。」
駕！那馬車太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街頭……
顧筠菱掩笑頷首，藉著窗外一縷明光竟也緩眯起眼聽了起來。
聲未落，卻見身後一輛馬車疾奔而來，車夫甩了鞭子驅趕街上行人，眼瞧得馬上就撞到二人，佩兒聞聲回頭忙想拉著顧筠菱往一 邊躲，卻不想一切都已來不及……
「就你這丫頭會體貼人。」顧筠菱笑的眉眼彎彎，目光又散到腹間，抬手摸了摸它，「我想著做個小褂子，再做兩個肚兜，等他降世的時候恰逢冬天，還要再做個夾襖才好。」
「那就波瀾壯闊來一首，低眉婉轉來一首，凄凄惻惻來一首，興緻高歌來一首。」
「夫人，夫人……」佩兒爬起身越過街路急急跑過來，此時亦是嚇得說不出半個字兒。
芳華街速來是買賣一條街，茶樓商鋪酒肆妓館應有盡有，來往既有異域之人也有士大夫貴族，眾人都是習以為常，生意
「嗯，也好。」由著佩兒擦著眉心的薄汗，顧筠菱點了點頭，「方才謝謝姑娘搭救。」
他折身進了屋子，坐在伏羲琴前淺淺抬手，修長的指尖碰上琴弦叮的一聲，清脆悅耳。
「救人。」
「去茶館？為何？」司徒停了琴音皺眉問。
「方才那馬車行的急，眼看著你們被撞上了，以後出門還得當心才是。」蘇年錦笑了笑，遞過手帕到她面前，「擦擦汗，正好我要進茶館，不然你與我一起也坐坐歇一歇，喝口茶壓壓驚？」
「王爺。」
「這是要做什麼？」蘇年錦拉著他趕緊到廊下避雨，笑得眉眼彎彎，「本還想過來聽琴的，看來也聽不成了。」
她想到小時候她和沐原一起乞討，路過大戶人家的時候隔著矮矮的朱牆聽到牆裡面的琴聲和笑聲，那應是別人家的後院，早春有火紅火紅的杏枝探出頭來，極美。他們穿的很少，手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本想去別的地方要口吃的，卻在聽到琴聲的那一刻就再也不想動了。沐原扯著她的袖子讓她坐在海棠樹底下，又將僅剩的一件單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她體寒，春天手還是冰涼冰涼的，沐原笑著說現在是春天啦，
而後她聽著聽著琴聲趴在他肩膀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眼前就多了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沐原就笑嘻嘻地看著她，說他吃飽了，讓她快吃。
「噢家裡的僕人鬧事，我回去看看。」蘇年錦轉瞬恢復了面色，站起身來忙又向司徒明軒遞了一眼，「夫人以後走路小心些，看胎兒也該有幾個月了，一定好好休息啊。今日有事，就不奉陪了。」
二樓廂房，燃著蘇合香片，有淺淺淡淡的香氣入鼻。
如今他把琴放下來，顧筠菱才真正看清是什麼琴，不由一怔，問道：「當初伏羲造琴，是為了『反其天真』。意在讓人們返璞歸真，把內心的情感自然彈奏出來，就像春天的花、夏天的風、秋天的雨和冬天的雪。不過據我所知，燕朝如此精緻的伏羲琴，應是很少有的。」
司徒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遂挑了指尖，叩上琴弦。
他哪裡能不冷呢，只不過藉著中午的陽光才不顯得臉色蒼白而已。
他怎麼會吃飽呢，比她大兩歲的人，看著比她還瘦，身子比她還輕。
顧筠菱忙從肩頭抽身，因方才的驚嚇而有些吞吐，「沒，沒事……」
蘇年錦扶著她，邊說邊進了茶樓。司徒跟在後面，左右看了看街道上人，而後才跟了
「夫人果然聰穎。」司徒緩緩抬了眸，略略一笑，「家族世代以琴為生，才有我如今遺承下來的伏羲，燕朝最多不過三把，故極為珍愛。」
「姓蘇，不過萍水相逢，名字不足為道。」蘇年錦示意司徒彈昨日的那首《綺夢》，而後才掩唇一笑，「不知夫人也愛聽曲子，那就一起聽吧。我家的這個琴師相當厲害，放在平時讓別人聽去，我還捨不得呢。」
佩兒被風卷著滾在路牙子上，顧筠菱臉色蒼白地窩在一個人的肩上，大氣直喘。
雨後的第二日，天氣倒是愈發熱了起來。
「看這茶色的布料很好，夫人可以給少爺做個小褂子。」身邊丫鬟佩兒笑嘻嘻地跟在她身邊扶著她，「袖口綉上夫人最愛的梨花，少爺長大了也會喜愛不已的。」
待二人坐下，司徒也尋了案幾半坐下來。伏羲琴他今日專門背在身後，著一色梨白的袍子，那棕墨色的琴猶如攀在枝上的燕雀，緊緊扣著細爪，一刻也不肯松離。
正這樣想著，忽有王府里的小廝蹭蹭蹭上得樓來，往裡面一瞅，忙走到蘇年錦身前附耳低語，直到她掌心裏的茶盞一抖，半數茶水都傾灑出來。
「你沒事吧？」蘇年錦看著司徒明軒身側的顧筠菱，輕喊一聲，聲音有如清晨露珠清脆
蘇年錦也已坐就，順手拿過他放在桌案的舊書隨便翻了翻，唇角一笑，「初夏時節花木橫疏，落場雨心情也好許多，你就多彈幾首我沒聽過的吧，我選選那首最好聽。」
「就這首了。」她緩緩站起身來，喑啞了一聲，「明日你跟我去茶館一趟。」
「無礙。」司徒一怔，繼而道，「方才走了會神，沒什麼的，不知道今天想聽什麼曲子？」
戌時三刻，雨漸漸停了，只有琴音還徘回在耳邊，一個音一個音鑽進心裏，都像一個個滾燙的血泡綻開，痛的她喘不上氣來。
「閃開！閃開！」
「怎麼了？」顧筠菱皺眉，琴音也斷了。
「怎麼突然來了那麼大興緻？」司徒終於抬了抬頭，藉著清涼涼的雨絲看著她，印象里她也是一副沉穩的樣子，鮮少如此率真過。
「風格不同，韻味自也不一樣。」司徒明軒低垂著眉眼，有股淡淡的風華。
「墨子悲絲吧。」
「那就是了。」顧筠菱緩過神來，而後看向蘇年錦彎著眉眼，「今日多謝姑娘相救，看姑娘也喜歡聽曲子，覺得甚是有緣，不知如何稱呼？」
「夫人真是周到呢。」佩兒樂不可支，不自覺扶著顧筠菱的身子也越走越慢。
她整了整淺色裙襦，抬眸看向屋外，燕子飛到樹梢，直叫的夏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