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四章 問天(上)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四章 問天(上)

神殿依然幽靜,無人回答。
「你是昊天,也是冥王,那麼你我之間的關係,便是你自己決定的事情。既然如此,你又怎麼可能單方面做出切割?」
他的動作很慢,神情很認真,直到確認衣著和儀態都沒有任何問題,方才拾級而上,既是赴約而來,自然應當表現出尊重。
不管他怎樣說服自己神殿里的她是桑桑,是自己養大的黑瘦丫頭,是血濃於水的親人,但事實上她就是昊天。
寧缺的情緒忽然變得平靜起來,舉步向神殿里走去,一面說道:「就算沒有這場天啟,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一直都在。」
他是凡人,她是昊天,他和她之間的距離便是天與地的距離,他與她之間隔著一道貫通天地的高牆,天人相隔,其實便是永隔。
夜色已深,那眉細月不知隱在哪道夜雲之後,完全不知蹤跡,繁多的星辰在漆黑的幕布上顯得很是明亮。
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變化,依然是她離家出走,依然是他要找到她,然後把她帶回家,他擔心帶不回去她,所以害怕。
「我現在才想明白,你為什麼要西陵神殿召開這場光明祭,因為你要殺皮皮。但你沒辦法殺死他,因為我對你說過,我們欠他命。」
幽靜的光明神殿里回蕩著他的腳步聲和平靜堅定的語聲。
寧缺繼續走出第二步,於是七顆指引星里的第二顆也隨之而黯淡,他每邁一步,夜空里那七顆指引星中便有一顆黯淡無光,彷彿那些永恆不變的星光,都被他的腳步吸納進了自己的身體。
……
「哪有這麼多好玩的呢?你看看這座破神殿,冷清得像座石墓似的,哪有臨四十七巷熱鬧?我就不信這裏的陳錦記能比長安城的好!」
光明神殿里始終沒有聲音傳出,寧缺越發惱火,說道:「說話呀!說話呀你!怎麼連話都不敢說了?是不是心虛了?」
前坪上的數萬人不是誰都能看到他在山道上的行走,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夜空里那七顆指引星的先後黯淡,震驚的呼喊聲和惶恐的祈禱聲驟然響起,掌教等人看著星象的奇異變化,更是神情凝重至極。
他看著眼前的神殿,沉默不語,心裏生出極為複雜的情緒,有些畏懼,有些興奮,有些嚮往,卻又想要逃避。
西陵神殿上的這片夜空今天顯得有些特殊,滿天繁星,卻看不到月亮的痕迹,銀色的星光灑落山麓,令桃山變了顏色。
「你屏蔽了我的感知,也一樣存在,就像你臉上塗上三層脂粉,你的臉也依然是黑的,因為這是天生的,這是冥冥中註定的。」
寧缺的目光越過銀色的山道,落在光明神殿上,然後他開始整理濕透的衣衫,把濕發束緊,負弓收刀,擦掉臉上的雨水。
漆黑的夜穹就像一張墨紙,懸停在平坦的地面之上,其間有數十座山峰,給人一種感覺,如果不是這些山峰,夜穹便會落向大地。
寧缺說道:「我相信就算你忘了很多事情,但至少這些事情沒有忘,不然你不會想著讓酒徒把箭和車送到長安。」
「好,不說我有沒有同意的問題,就說分家這種事情,既然要分就得分得徹底一些,老筆齋里的銀票,我把你的一半埋進了墳里,雁鳴湖莊園的地契,我填上了你的名字,賭坊的股子我給了學士府……」
寧缺站在光明神殿之前,就像是一隻不起眼的螞蟻。
他冒險離開長安,來到西陵神國,潛入桃山,便是為了來到光明神殿,去見神殿里的她,在這個過程里,他一直表現得很淡定,然而當他真正來到光明神殿之前,將要與她相見時,便再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看著光明神殿幽靜的深處,說道:「第一次我就當你年紀小,不懂事,現在呢?你都已經過了二十了,還不懂事?」
光明神殿使用的建築材料很不尋常,非金非玉亦非石,卻自然透著份貴重之意,此時被星光籠罩,更添了幾分聖潔的感覺。
有個詞叫天壤之別,這是用來形容二者之間遙遠的距離,還有個詞叫天人相隔,用來形容永遠無法接觸的事實。
他的腳離開崖坪,落到第一個落腳處時,便是走出了一步,夜空里那七顆明亮的指引星中,最北方的離天星驟然黯淡。
那次是桑桑離家出走,他坐在老筆齋里沉默等待,然後在長安城裡四處找尋,在學士府里默然不語,于雁鳴湖畔呵天罵地。
寧缺忽然間變得極為憤怒,不知道是因為恐懼而生氣,還是因為她像上次那般不聽話而惱火,憤怒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光明神殿里依然沒有聲音。
「離家出走這種事情很有趣嗎?」
雨後的空氣很透亮,即便深暮乃至夜色來臨,依然能夠看到很遠的地方,桃山前坪上的數萬信徒,看著峰頂山道上的那個身影,情緒有些複雜,此時的畫面,像極了多年前寧缺登書院後山時的場景。
滿天繁星,桃山上有數座神殿,寧缺的眼裡只有一座。
夜空里有七顆最明亮的星星,號為指引之星,是漁民在大海上航行時最可靠的指路明燈,更是亮得令人有些眼暈。
從崖坪到峰頂的光明神殿之間,山道石階共計七百級,寧缺看似走得緩慢,實際一步便是百級石階,彷彿御風而上。
寧缺的情緒從未像今天這般複雜過,他也從未像此時這般恐懼過,如果要在過往的人生中找到類似的經驗,其實也與她有關。
「把大黑還給我,把大黑傘還給我,把……你自己還給我。」
……
「難道你真拿定主意要和我分家?把箭和馬車給我,把大黑傘和那頭憨貨留下,你倒是把這些家當分得清清楚楚,但你有沒有經過我同意?」
「你知道老筆齋里現在有多臟嗎?桌子上積的灰比灶里的灰還要多!這些事兒不都應該是你做的?結果你在幹什麼?嫁了人,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在家洗碗掃地抹桌子,結果還收不了心,非要到處玩,整天不著家!」
他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黯淡,低聲說道:「其實我沒有想過和你分家,那些財產的處置是按遺產算的,既然你還活著,那些處置自然失效,你把拿走的那些東西還回來,就當這些事情沒發生過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