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安寧說：「我當時說過，你要站著出去，就得跪著回來。」

過去年少不更事。看著這燈火輝煌的王府井、金寶街、東單，眼睛里只剩下了出人頭地的慾望。

恰恰相反，他很平靜，平靜到她幾乎不認識他。

時樾很快上來。他徑直擰開了門——

「多虧了你。你讓南喬的父親把我罵醒了。」

他們立即閉了嘴，看向時樾的眼中，滿是不忿。

安寧「哈哈」大笑。

安寧倏然收起笑意，冷冷回頭，道：「不該你們問的，就不要問。」

「讓你們說話了嗎？」安寧忽然斥責道，「嘰嘰喳喳的，最煩男人話多！」

「這個是東直門凱越的產權轉讓合同。」

——我十分鐘後上來。

時樾淺淺笑了笑。

——這麼猴急？

「從今往後，這棟大廈，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拿起了那個厚厚的牛皮紙袋，將繞在那個白色圓片上的細繩一圈一圈解開。

時樾淡淡地笑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今天覺得這裏更好看？」

安寧緩緩瞥了他一眼。

那兩個年輕男人急了，「你還敢——」

床上那兩個年輕男子立即直起身來，怒道：「你誰啊！好大的膽子！」

時樾道：「記得。」

外面是一條很長的高空走廊，頭頂和側面都是鋼化玻璃，三角形的拼接，像鑽石一樣折射著星星點點的燈光。

安寧拿了件睡袍穿上，鬆鬆地系了帶子。她走近時樾，看見他手上拿了個牛皮紙的袋子，很厚。

安寧說：「你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在這裏看了很久。」

「這個是清醒夢境的股權轉讓協議書。」

安寧愜意地欣賞著時樾的反應，然而他神色不改，冷冷道：「穿衣服。」

時樾站定在走廊邊上。透過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樓下的長安街燈火通明、流光溢彩，像一條巨大的光帶遙遠地向東西兩側的城際延伸開去。東方新天地和北京飯店這一片的高樓森林一般矗立，君悅大酒店前面的噴泉正開著，五彩斑斕，如夢如幻。

而今呢？他倏然發現看這長安街，還是那十里長安街；這北京城，還是那三十六丈北京城。

她在明亮而龐大的玻璃幕牆前展開了手——

她那著名建築設計師的丈夫棄她而去，她便發誓沒有他，她照樣要造這長安街上最富麗璀璨的樓。她要用這樓盛下她的驕傲，她的野心，她無窮盡的慾望。

時樾點了點頭。

那男子嚇了一跳，立即不敢多說了。

他本質上和他父親一樣，都是玩命的賭徒，什麼都敢賠上。

——哪裡。

時樾說：「出去走走。」

——老地方。

被逐出藍天利劍、失去父親。他想不出這蕭條一身，還有什麼值得珍重的東西。

這棟樓是她的手筆。尤其是這一個高空走廊，是她親自為自己設計的。

「我原來以為我什麼都看穿了，都放下了。但其實沒有。我還是捨不得，捨不得你賦予我的一切。我以為我坦坦蕩蕩，但其實還是個貪戀富貴的小人。」

她隱隱覺得時樾身上有什麼不一樣了，但她也說不出來是什麼。

「還不快滾出去！」

繁華都市，不夜之城。

安寧驕矜地笑著，挑釁道：「這裏頭是什麼？刀？硫酸？打算把我的心挖出來看是有多黑？」

時樾淡淡道：「今天來看，覺得更美了。」

安寧忽而冷冷道：「還記得當時你走的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么？」

裏面的全都是一沓一沓的紙質合約。

他恍然就是做了一場夢，一場長達十年的夢。

安寧說：「幾年沒來了，是不是這次來看，還是覺得很美？」

時樾沒有她想象中的憤怒、失去理智。

她傲慢地看著時樾：「現在，只要你肯向我低頭——」

時樾揚起了頭：「因為今天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這裡是安寧的私人處所。空曠而高大的走廊上，除了一溜兒後現代色彩的雕塑，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時樾不理睬她了。安寧忍不住地笑。旁邊的年輕男子小心翼翼地討好她，問道：「安姐看什麼，笑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