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八十三章 那些誰都不明白的事
大河國與唐國相距遙遠，卻世代交好，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對唐國文化極為仰慕，無數年來，不知派遣了多少使節學生進入長安，無論是朝廷官制，還是建築、人文甚至是生活細節里，都能看到長安城的影子。
桑桑說道：「當然有，因為我想看看你愛不愛她。」
「比如你們很珍視、但有時候卻棄若敝屣的情感。」
桑桑想了想，走進了陳錦記。
「很奇妙，對這個說法我竟不覺得反感。」
寧缺從樹下站起身前，走到她面前，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但你知道這件事情，你要我來看著這件事情發生，你究竟想做什麼？」
先前他便感嘆過，這件事情究竟有意義嗎？
寧缺看著她尋常普通的容顏，不知為何覺得情緒有些煩躁，說道：「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所以讓我來這裏？」
「什麼事情？」寧缺問道。
寧缺望著店鋪對面那些美麗的花樹，沉默片刻后，邁過那道門檻，牽起大黑馬頸間的韁繩，向京都城外走去。
同伴擔心說道：「世間都知道她喜歡書院的十三先生，就算她敢嫁，難道國君真的敢娶？就不怕唐人不高興？」
寧缺和桑桑正準備出門，聽著這番議論，自然停下腳步。
「皇宮要這麼多脂粉做什麼？有這麼多宮女？」寧缺想起一篇文章里的某句話，搖頭感慨說道：「渭流漲膩，棄脂水也。」
寧缺微微皺眉，說道：「看什麼？」
京都是大河國的都城，城外有雪山，城內屋宅
像桑桑這樣不滿的姑娘還有很多，兩名大河國少女看著空空蕩蕩的貨架，想著春日祭上的妝容，忍不住抱怨起來：「也不知道國君在想些什麼，為了大婚的慶典，弄得脂粉都沒處買去。」
「或者沒有意義，但很有意思。」
對此，寧缺只能沉默。
寧缺說道：「看看無所謂，再說你可以買些胭脂。」
桑桑平靜說道。話其實沒有說完：或者，我愛你也是假的。
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也生得極美，眉眼平靜柔順，目光專註堅毅，身著淺色長裙，腰間系著華麗的布帶，很多人的腰畔都佩著長長的烏鞘木劍。
寧缺不知該如何接話，說道：「這有意義嗎？」
桑桑看了眼陳錦記的牌匾，說道：「我現在生得這般白，難道還要用脂粉？」
寧缺承認她說的是對的，說道：「抱歉，我不該惡意揣測你。」
酌之華笑著打趣道：「才剛剛訂親，就在想後來的事了？」
她看著他，卻又像是在看著京都城裡在花樹下攜手同游的男男女女，神情認真問道：「愛，可以同時愛兩個人嗎？」
桑桑說道：「但應該能看到，所以我想來看一看。」
先前在陳錦記里，那兩名大河國少女提起國君迎娶莫山山一事，都還在擔心唐人會不會因此動怒，更何況是當事人的寧缺。
寧缺和桑桑走進門裡，看著欄上空空蕩
今日的墨池苑山廬異常熱鬧，處處張燈結綵，未至夜時，華燈未亮，那些綵帶以及廊間懸著的滿是文墨氣息的筆，卻已經表明喜事將近。
他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轉身詢問，只是靜靜站在檻內聽著，知道最近京都便要迎來一場大喜事——莫山山即將入宮為後。
天貓女看見是師姐，難過地靠進她懷裡，沉默很長時間后問道：「師姐，你說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寧缺除了沉默，不可能有更多的表示，因為她的問題，誰都回答不了。
寧缺和大黑馬對視一眼，看著彼此的喜悅。
寧缺說道：「這和京都里的喜事有關係嗎？」
桑桑負著雙手，目光穿越山林花樹溪流城牆，落在京都城內的男男女女身上，淡然說道：「你說你愛我，那麼愛是什麼呢？」
桑桑收回目光，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看看什麼是愛。」
「我想說的是，既然沒有愛情，那麼你愛我自然就是假的。」
桑桑說道：「你的想法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酌之華無奈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的神情很平靜。桑桑很清楚他骨子裡非常冷漠，但依然有些意外，因為在她的記憶里，那個將要成親的女子對他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
那名少女說道：「除了國君，還有誰有資格娶她？」
「要不要去看看？」他轉身望著桑桑問
寧缺看著她說道：「我覺得你現在比我更像書院的學生。」
桑桑在深淵的霧裡開始產生好奇的情緒，這種情緒一直延續到現在，她很想知道那些她所不能了解的事情的答案。
酌之華走到小師妹的身後，關切問道：「在想什麼呢？」
她的同伴說道：「國君真敢娶嗎？」
讓昊天動怒，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場洪水直接把京都的花樹全部淹沒？寧缺趕緊勸慰了幾句，通過詢問面色慚愧的老闆，才知道原來陳錦記今秋的新款貨品，竟在前些天全部被皇宮征訂，要等長安城重新送貨過來，至少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天貓女看著湖水裡的青蓮，山廬處的綵帶，傷感說道：「我不明白，明明山主喜歡的是寧缺，為什麼她要嫁給國君呢？」
桑桑轉身看著他說道：「人類果然很擅長虛偽。」
天貓女皺著眉頭，不高興說道：「難道不應該是先喜歡，才訂親嗎？」
寧缺沉默片刻后說道：「有些事情，是無法用語言解釋的。」
桑桑忽然說道：「六宮粉黛無顏色。」
寧缺更加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桑桑說道：「無數輪迴以來，我在神國俯瞰人間，看你們悲歡離合，看你們勾心鬥角，卻始終有些事情沒有看明白。」
桑桑平靜說道：「你覺得我會理會這種小事？」
……
桑桑有些不解說道：「在我的理解里，這是雄性生物對雌性生物的佔有慾，這是對自己血脈繁衍的強大本能渴
寧缺很是不安，心想你若真的不高興闖進皇宮，自然無人敢有顏色，無奈道：「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都不是一人寫的。」
京都城外依然花樹處處，樹間隱著小溪，溪對面是挺拔的青色楊樹，寧缺讓大黑馬自去奔跑散心，然後再背靠著楊樹坐下。
桑桑說道：「人類典籍上記載的愛情，都是那樣的愚痴而執著，拒絕旁人的介入，那麼你既然愛我，又怎麼能愛她？」
寧缺說道：「剛聽到的時候確實有些憤怒，但走在花樹間，卻忽然想明白了，我沒有憤怒的資格，那花樹本就生在那裡，並不是我的。」
大河京都的陳錦記分號，是長安陳錦記在世間最大的一家，由此可以想見大河國少女們對唐貨的追捧，平日里的陳錦記必然極為熱鬧，貨架上擺著的脂粉妝匣也是琳琅滿目，但今天的陳錦記卻有些冷清。
「我能感覺到你內心非常不平靜，甚至憤怒，所以我不懂。我知道你不想莫山山嫁給那個男人，但在我看來，這和我理解的愛情並不像是一回事，因為你不準備娶她。既然你不準備娶她，為什麼不讓她嫁給別人？為什麼她嫁給別人會讓你這樣的失望，讓你產生破壞的衝動？」
寧缺說道：「這種無趣的推論有意義嗎？」
傳聞終究是傳聞，那片湖水依舊清澄，墨池苑遠在王書聖出生之前無數年便已經建立，但這並不影響墨池苑在大河國民和
寧缺望向遠方那座青翠的莫干山，沉默無語。
這句詩她自然也是小時候從寧缺處聽來的。
她說話的時候神情很平靜，沒有表現出吃醋的情緒，真的很像書院前院那些苦心求學的學生，只是想找到一個答案。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問道：「這件事情是你做的？」
離京都不遠有座莫干山，山腰間有片靜湖，傳聞中，書聖幼年研習書法時，習慣用湖水洗筆，不過數年，這片湖便被筆墨染成黑色，所以這片湖被大河國人稱為洗筆池，還有一個更著名的名字，那就是墨池。
她走到樹前的溪畔，負著雙手看溪水裡的流雲，說道：「你為何不動怒？」
墨池的水面上飄著新生的青蓮，在微風中輕輕搖擺，顯得那樣稚嫩。天貓女坐在湖畔，看著那些青蓮，皺著眉頭，神情顯得很是委屈。
寧缺被她的平靜弄得有些不安，無奈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桑桑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在書院也住過很長時間？」
她是昊天，自然無所不知，除了沒有想到陳錦記的脂粉都賣光了。
桑桑繼續問道：「愛情怎麼衡量程度？你愛我，或者愛她，你或者更愛我，既然文字都無法形容，又怎麼可能有多少，怎麼會有更愛？」
桑桑笑了起來。自離開桃山之後，她臉上出現笑容的次數越來越多。
走進京都，寧缺看著陌生卻又熟悉的景緻人物，自然生出親近的感覺，待他發現崇文門旁竟然開著一家陳錦記分號，更是喜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