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景正之武
第542章 皇權不下縣
「臣想先送出兩百萬，不，越多越好……」王三善道。貴州的人口超過八百萬，現在有一大半受災，他是真的擔心戰事再啟。倒不是擔心勝不了，而是怕點燈熬油，大明哪怕有金山銀山也會耗盡！
王三善目光堅定，語氣果斷，道：「我乃是貴州巡撫，一心為民為朝廷為皇上，如果皇上見責，我來承擔就是！」
在會極門等著的王三善，魯欽正在低聲爭論。
他希望朝廷在移民的事情上，多照顧貴州，減輕貴州的壓力，自然，賑災糧餉也是他急需的。
曹文詔緩緩的催馬，如同幾年前一般的駕著馬車，有些尷尬的笑了下，然後才道：「皇上，我聽說江蘇那地方，奢靡成風，整天的風花雪月，這，這地方不適合老曹我……」
魯欽神色怔怔，還是反對道：「這樣怕是不妥，若是惹得皇上不悅，反而事情更難成。」
提到這個朱栩也頭疼，當年的朱棣多厲害，五征蒙古，可最後沒能把蒙古怎麼樣，一百多年危害大明北方，有增無減。
他們一接到朝廷的文書就快馬加鞭，飛速趕來京城，搶在了其他官員前面，就是想搶一個先機！
王三善與魯欽兩人心裏一沉，信王的態度似有些不太喜歡他們。
在朱栩看來，滿清所謂的以「孝」治天下，不過是大明「宗法制」的更進一步，將綱常倫理髮揮到了極致。
王三善臉角瘦削，看上去頗為刻板，他揪著小鬍子，皺眉道：「現在的移民歸屬內閣管，若是等陝西移完了，還要四川等著，我們想要改變貴州的情形，只能先下手為強。」
「不尊天地，不敬祖宗，置禮法于不顧，黃承元當殺！」孫之獬拿著報紙，看著黃承元的文章，神色憤怒，唾沫橫飛。
朱栩剛要上馬車，這才發現駕馬車的居然是曹文詔。
這張報紙已經發出去了，誰也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反應。
朱栩斟酌半晌，道：「想要解決游牧民族的威脅，還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曹文詔也看到了，神色變了又變。黃承元的文章大義凜然，要求徹查「不法之人」，並不是否定「宗法制」，只是在邊緣試探了一下。
王三善雖然語氣果斷，下了決心，心裏還是忐忑。
王三善，魯欽對視一眼，抬手道：「有勞。」
黃承元要給「天下宗祠」立法，干涉族老之權，完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魯欽是貴州總督，按照要求，他是不能摻和政務的，可聽著信王的話，還是覺得奇怪，西南大旱連連，赤地千里，信王是不知道還是裝糊塗，亦或者別有所圖？
朱由檢看的心頭直跳，景陽宮這是要幹什麼？
王承恩看了眼王三善兩人，在朱由檢耳邊低聲道：「錢龍錫，蔣德璟也進京了，不過是去了戶部。」
戶部，自然是去見傅昌宗的。
「王大人，我可聽說了，這位信王很不得皇上喜歡，若不是礙於兄弟顏面，早就被罷黜了。」魯欽說道，他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臉上還有些細微的傷痕。
朱由檢沒有多說，沉吟一聲道：「你打算移送多少出來？」
剛剛到京城門口，朱栩手裡也多了這張朝報，神情平靜的看著。
王三善倒不是為了自己的仕途，是有心貴州，貴州處在四川，雲南，湖廣，廣西四省中間，地小人多，地貧人雜。前兩年還差點被叛軍攻下貴州，情勢比四川還要艱難。
朱由檢看著王承恩手裡的報紙，眼神微動，接過來一看，神色有些僵硬。
他要拿黃承元做晉身的踏腳石！
王三善一聽心裏就微微激動，組織著話語道：「回王爺，貴州全省，災情嚴重，百姓食不果腹，雖然朝廷一再減稅，還是有人餓死，有亂民乘機鬧事。下官懇請王爺，為貴州八百萬百姓計，先從貴州移民，給百姓們一條活路。」
王承恩在不遠處看著，心裏微嘆，信王終究比景陽宮那位差太多，這些年政務都四平八穩，可到了信王這裏就完全抓瞎，
朱由檢皺眉，遼東雖然地域廣大，容納個幾百萬人沒有問題，關鍵是要開墾，還要有大量的錢糧投入，兩百萬人，這可比軍隊消耗還要龐大！
朱由檢對這兩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心裏痛恨，臉上鐵青一閃，低頭又繼續看著手裡的報紙。
曹文詔聽出朱栩不願意多講，臉上得意一笑，道：「那是，老曹家就這麼一個讀書人，皇上，臣給求個官，可以嗎？」
他有心回頭看一眼，可還是忍住了。他隱約能猜到一絲朱栩的用意，這讓他不寒而慄。
朱栩頓了下，道：「沒事訓練一下士兵的海島登錄，水戰之類。」
王三善深感其中的壓力，這麼急著進京，就是希望朝廷的移民，能多照顧貴州。
朱由檢看著兩人，神態平靜的點頭道：「兩位大人請坐，王承恩，看茶。」
朱栩果斷擺手，道：「還不到時候，朕現在也只是想掂量一下。」
思想有著極大的慣性，不是一兩個，十個八個清醒的人就能扭轉的，朱栩需要時間，開闊眼界，破開思想禁錮，大海航海時代，已經在眼前！
這是身邊的老臣，這點要求朱栩還是能滿足的，頜首道：「好，就依你，等今年的科舉結束，朕欽點他去宛平縣。」
這是一條鎖鏈，精神鎖鏈，從上到下，層層鎖住，鎖住大明的每一個人。每個人都只能在鏈子所及的圈子裡行事，出了這個圈子就是大逆不道，被世人唾棄，天下無立錐之地！
想要改變大明死氣沉沉的腐朽風氣，就要起底所謂的「皇權不下縣」、「皇權不下鄉」，只是，這太難了。
曹文詔自然是知曉皇帝是打算在南方動兵，沉默一會兒，道：「皇上，關於建奴與科爾沁，真的就這麼放著嗎？」
在曹文詔看來這就是皇恩浩蕩了，連忙起身就要行大禮，朱栩連忙擺手道：「好了，專心駕馬車，到了江蘇好好練兵，雖然江蘇太平無事，可來銀子
與此同時，內閣。
朱由檢聽著就眉頭皺起，道：「據本王所知，西南的情形沒有壞到如此程度……莫不是你們收稅不足，找的開脫借口？」不怪朱由檢這麼問，他還記得天啟年間，貴州送上來的稅收就不少，怎麼才幾年就到了這個境地？
這怕不是皇帝的目的吧？
曹文詔嘿嘿笑了聲，道：「皇上說笑了，我以前怎麼給皇上駕馬車的，現在還是一樣，官大官小無所謂……」
曹文詔回頭看了眼朱栩，見他心情並不是很差，猶豫著道：「皇上，那個，我想去雲南……」
王三善也想到了這個可能，起身肅色道：「王爺，貴州之艱難，我大明兩百年僅見！並非下官推諉，實已到了刻不容緩之境地。朝廷開倉放糧終究有限，歸根結底，還是要讓百姓有地種才行！」
王三善與魯欽來到內閣，看著眉星如月，頗為俊逸的信王，連忙抬手道：「下官見過王爺。」
沒有任何理由讓人不尊祖宗吧？你拆掉人家的祠堂，全村都得跟你拚命！這些是底層的，認真論起來，大明從上到下，哪一個人不是活在「宗法制」下？
「捅了馬蜂窩嘍。」朱栩笑著放下帘子，倚靠著廂璧，很是閒情逸緻地說道。
朱栩笑了笑，上了馬車道：「你現在怎麼說也是三品總兵，不覺得沒面子嗎？」
朱栩掀開帘子向外看去，不少人捧著報紙在那看，表情都有些糾結，皺眉，涵養稍微差一點的就破口大罵，隱隱能聽到「黃承元」三個字。
兩人跟在許傑身後，向著內閣走去。
喝完茶，朱由檢看著王三善，開門見山的道：「王大人，與本王說說貴州，西南諸省，皇上與本王都非常關注。」
朱栩倚靠在廂璧上，搖頭道：「你這話要是傳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恨死你。」
「王爺，貴州巡撫，王三善，總督魯欽求見。」內閣中書許傑站在門外，向著裏面說道
這是河南巡撫趙晗的署名文章，文章大肆批評了河南各地知府對巡撫衙門政策的推三阻四，陰奉陽違，指責各地的民亂皆由官員貪腐，人浮於事引起，希望朝廷能行霹靂手段，整頓吏治。
朱由檢正焦頭爛額，他以往不涉及具體政務，對大明的龐大政務體系了解不足，朱栩讓他寫的「演講稿」，寫了幾百字就寫不下去了。
翻過一頁是福。建巡撫黃承元所寫，痛斥了所謂的「皇權不下縣」，政令難行，地方之所「宗法大過王法」，希望朝廷立法整肅。
貴州土地貧瘠，多山多嶺，百姓多為混雜，可以說，貴州的情形比其他地方更壞。
「是。」許傑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朱栩想著的是八旗，隸屬大明的蒙古或者建奴八旗，只是時機還沒到。
同時，六部除了兵部都送來一道道文書，裏面有著這些年來往的詳細數據，賬簿，包括改革方向，意圖等。
孫之獬在崇禎初涉及「逆案」被罷，這幾年大江南北的奔走，一直謀求復官，可惜一直沒有得逞。這一次，他是感覺機會來了。
按照兵部奏報，朱栩也批准，曹文詔的虎賁軍調往江蘇，駐守應天。
朱由檢看著王三善，神色將信將疑。
朱栩神色微動，曹文詔可是從來沒有求過，興緻勃勃的道：「說說看，求什麼官？」
朱栩也沒有說什麼，這根鎖鏈的源頭不是「宗法」，是禮法，是越來越變質、極端的儒學。
朱由檢甚至都不敢想！
曹文詔雖然不知道皇帝究竟要他做什麼，可明顯是有大任，甩起馬鞭，啪的一聲，極其高興的駕馬向京城使去。
曹文詔大喜，轉過頭有些舔著臉的笑問道：「皇上，能不能先說說是什麼事情？」
朱由檢正惱怒，聞言就想呵斥，旋即他又壓住話頭，道：「讓他們進來吧。」
魯欽剛要再勸，許傑就走過來道：「兩位大人，王爺有請。」
朱由檢神色有些凝重，他發現，西南只怕比他知道的要嚴重的多。
「一群昏官誤我！」朱
他正想著，一抬頭就發現阮大鋮出了府邸，急匆匆的向著督政院走去。
他這幾年沒少給朝廷上奏本，朝廷也沒少給貴州賑災糧餉，減稅，信王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朱栩坐在馬車裡，撩開帘子，看著曹文詔的背影，直接點破道：「怎麼，不想去江蘇？」
下面一篇是甘肅巡撫樊一蘅所寫，再次指責黨爭禍國，朝廷有黨，地方也有黨，抱團徇私，魚肉百姓，請朝廷雷霆整治。
朱栩若有所思點頭，曹家兩個男人都從軍，唯一一個讀書人，曹文詔怕是私心不願意讓他繼續從軍，要給老曹家留點血脈。
朱由檢倒不是對這兩人有意見，而是苦於沒辦法寫出景陽宮交代的奏本，到時候若真是像軍改會議那樣，群臣放開討論，他這個內閣首輔要是一問三不知，那才顏面掃地，「萬古留名」！
這些話朱栩沒辦法跟曹文詔明說，淡淡道：「朕心裡有數，對了，你那個侄子，朕是說曹鼎蛟很不錯，通達圓慧，從容自信，是不錯的好苗子。」
曹文詔聽著朱栩的話，神色頗為正經的道：「皇上是想扶持察哈爾？可林丹汗明顯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怕是沒有辦法抗衡科爾沁與黃太吉……」
曹文詔連忙道：「宛平縣，知縣，縣丞都行。」
他知道西北災情，可不管是他從奏本了解，還是其他人告訴他的，都不能直觀的感受到，他始終認為，奏本都有相當的浮夸，要麼是為了推卸責任，要麼向朝廷伸手要錢要糧。
「王爺。」不等朱由檢發怒，王承恩快步進來，手裡拿著今天的朝報。
大明的社會，說穿了，還是宗法制，皇家有祖制，勛貴之家有家訓，官宦之家有親族，地主之家有宗祠。家國家國，先家后國，宗法往往都大過王法。人們對長輩，祖先的敬畏也常常勝過官威皇威！
王三善神色微怔，一下子不知道怎麼接下茬。
曹文詔心底有數，黃承元只是一波小試探，這波試探肯定會有人忍不住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