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零八章 真好看
再次回來。
蒲團對面的石壁上，有道影子，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那道影子是人影，邊緣處甚至還隱約能夠看到袈裟的流雲邊。
自峰底一路行來，無論哪間寺廟，都或金碧輝煌，或莊嚴神聖，寧缺和桑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破舊的廟宇，這便是古怪。
暮色鐘聲里，桑桑回到了崖畔。
如是者無數次。
「你動作太慢，不要跟著我。」
寧缺看著她的背影說道：「我也要找人。」
站得累了所以坐，坐著看了很長時間，也有些累了，所以他抱住了雙膝，把頭擱在膝上，過了會兒時間，他又換了個姿式，以手撐頜靜靜看著石壁，就像是鄉間那些看社戲的孩子，看得是津津有味。
寧缺懶得生氣，說道：「就算是白痴，我也要找人啊，我們走丟了怎麼辦？」
很久以前，曾經有位僧人在此靜坐面壁，他一坐便是無數年，甚至於將自己的身影都印在了石壁上，這是哪位高僧？
桑桑走了，山洞里就只剩下寧缺一個人，他看著石壁上的那個影子搖了搖頭，準備離開，卻在洞口處緩緩停下腳步。
桑桑再次回到那道偏僻的崖坪，走進破舊的寺廟，來到寧缺的身後。
寧缺根本不知道桑桑曾經動過殺念，自己險些死亡，他依然撐頜看著石壁上的那個影子，神情不停變化，一時靜穆，一時痴笑。
進來后，寧缺才發現這是一座假廟，站在崖坪上看到的是廟的前臉，裏面連禪寺都沒有，只有一道滿是灰塵的走廊。
看著寧缺對著石壁發怔，
……
青衣向前，青藤自行分開，桑桑施施然走過。寧缺藉著青藤還沒有盪回來之前，加快腳步也跟了過去，然後發現崖坪這方有些古怪。
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夕陽落時，崖畔那棵不知名的青樹生出一朵白色的花，只開剎那，便離開枝頭，向地面落去。
面壁一日，寧缺有很多收穫，雖然表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修為境界還是停留在知命境，然而他的心裏已經種下了一粒菩提子，說不定什麼時候，那粒菩提子便會發芽破土，開枝散葉，最終青青團團，遮住天與佛的眼。
桑桑根本不理會當年在這裏面壁的得道高僧是誰，她看了眼，便知道那個人肯定不是自己要尋找的佛陀，所以有些煩躁。
寧缺醒來，對著石壁上的影子參拜行禮，然後起身走出山洞，來到崖畔那棵青樹下，神情平靜看著眼前的佛國風景。
這間舊廟是蓮生的舊居，當年蓮生在懸空寺學佛，于洞裏面壁數年，留下影子，也在人間留下了佛宗山門護法的傳說。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桑桑回到了幽暗的山洞里，她先前去懸空寺三大殿尋找了很長時間，還是沒有找到那人。
寧缺看著滿地蒲草，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把散草全都攏到一處，然後很自然地從行李中取出針線，非常熟練地開始做縫補工作。
寧缺很是震撼。
站在崖畔
桑桑說道：「我能找到你。」
她再次回到舊廟山洞。
寧缺的心情愈發緊張，桑桑卻是神情不變，直接走進洞中，背著雙手四處打量一番，臉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煩躁。
寧缺伸手在肩上摘下這朵小白花，手指輕輕拈動細嫩的花柄，望向石壁上的影子微笑說道：「原來你以前就是在這裏學的佛法。」
先前在崖坪樹下，他就覺得這間破廟裡傳出的氣息很熟悉，此時在洞里，這種感覺便越來越明顯，便是石壁上那個影子，都彷彿在哪裡見過。
暮時懸空寺的鐘聲再次響起，回蕩在峰間每個角落。
桑桑的神情有些凝重，卻沒有說話，直接向廟裡走去。
那張蒲團靜靜躺在最深處的洞壁前，滿是灰塵，其間的線早已斷開，寧缺覺得只要自己的呼吸稍微用力些，蒲團便會散開。
「這叫什麼事兒？」
寧缺也不知道為什麼石壁上的影子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吸引力，目光落在上面，便不想再離開，總覺得其中有無數妙詣正在等待著自己去發現。
難道自己真的離不開他？
在看壁的過程中，寧缺沒有盤膝，沒有起蓮花座，沒有結手印，沒有以禪定念，顯得非常散漫，看上去就像是在發獃。
想到這種可能，桑桑看著寧缺的背影，眼神里湧出無限的厭憎與煩躁，恨不得把他殺死，然後再鎮壓到大地的最深處。
……
※※※
寧缺
但事實上，他在識海里坐了蓮花，結了大手印，在爛柯寺看過的、從歧山大師處學得的佛法在心裏不停飄過，只是沒有打坐。
西峰有無數參天古樹，卻還是沒有佛的痕迹，她的神情變得愈發凝重，站在古樹探出崖壁的虯曲樹根上，看著天穹上的太陽，沉默不語。
寧缺早就忘記了這段話，雖然在爛柯寺里跟隨歧山大師修過佛，但那是為了給桑桑治病，自己並沒有主動地學習過佛法。
『注：寫得真好看。話說，寧缺要是去做偷心賊，還真有潛質。』
難道這就是桑桑想要尋找的地方？難道佛祖就藏在這裏？
沒有用多長時間，蒲團便被他補好了。他試了試，確認蒲團不會再被坐爛，便塞到臀下，坐著繼續看石壁上的那個影子。
桑桑沒有回頭，說道：「白痴。」
蓮生臨死之前，曾經對他說了這樣一段話：「你已入魔，若要修魔，須先修佛，然後請勇敢地向黑夜裡走去，雖然你沒有什麼成功的機會，可能剛剛上路便會橫死，但我依然祝福你，並且詛咒你。」
桑桑說道：「白痴。」
說完這句話，她繼續向崖坪前方走去。寧缺怔了怔，不像昨夜那般惱火憤怒，而是不解，心想為什麼她要說自己是白痴？
寧缺說道：「我在看好看的。」
寧缺依然在面壁。
崖畔有株不知名的樹，青蓋遮光，很是清幽，松後有間很小的廟，黃漆早已剝落，石階上滿是灰塵，似是很多年都沒有人來過。
寧缺說
桑桑再次離開，這一次她去了滿是嶙峋怪石的東峰，然而依然一無所獲，她站在石間看著天穹上的太陽，依然沉默不語。
每座黃廟他都會走進去，仔細觀察，看看有沒有師兄的蹤影，這是很耗時間的事情，於是現在輪到桑桑覺得麻煩。
只是終究還是不能殺，她依然還想繼續是她，於是她只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塵埃，再次離開山洞，繼續自己的尋找。
隨著這句話，他識海最深處那幾塊已經沉睡了很多年的意識碎片，忽然亮了起來，然後漸漸淡去，就像是珍珠老去之前發出最奪目的光彩。
她再次離開。
在魔宗山門裡，他繼承了小師叔的衣缽，也繼承了蓮生的所有。
佛國醒來，無數黃廟裡的僧人也自醒來，但正所謂桑桑在手，人間我有，寧缺哪裡會擔心懸空寺發現自己，依然如昨夜一般四處尋找。
更令寧缺覺得古怪的是，他覺得破廟裡隱隱傳出一股熟悉的氣息，他和桑桑在爛柯寺里修過佛，能察覺到氣息里的無上佛性。
寧缺想了想，轉身重新走回山洞深處，看著石壁上的影子，靜思了很長時間，直至覺得有些累，便向地上坐去。
天算算不出，便沒有天機，天心又該落在何處？
說完這句話，她向山洞外走去。
桑桑說道：「你在做什麼？」
桑桑說道：「你也沒有找到。」
這朵白花落在崖間，與塵埃相觸，被崖外清風吹起，如有雙無形的手緩緩托著，飄進殘破的廟門，飄到洞中石壁前，
桑桑漠然說道：「一個老和尚殘留的佛念，有何好看？」
直到今日來到懸空寺，對著石壁上的影子靜坐一日，他才想起那句話，想起蓮生的交待，才真正補上了這極重要的功課。
走廊直通崖壁，壁上有個幽深的洞口。
廟門推開，吱呀一聲，蛛網將落，便有清風拂來，捲去了崖下的無盡深淵。
在一道被青藤遮掩的崖坪上，她轉身望向寧缺說道：「你在找君陌？」
寧缺說道：「看樣子你還是沒有找到佛祖。」
石壁上的影子乃是前代高僧佛性所烙，確實是極神奇的佛法，如果在人間諸寺，必然會受到無數佛宗信徒膜拜，但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山洞很幽靜，也很乾燥，裏面的陳設異常簡單，比寧缺在書院後山閉關的崖洞里還要簡單，只有一張蒲團。
她雖然是昊天，都覺得有些厭倦了，又覺得有些不解，天算不能，未見天機，天心為何始終落在這個傢伙的身邊？
他忘了石壁前的蒲團早已陳舊不堪，哪裡還禁得起人坐，身體剛剛觸到蒲團，蒲團便散成了無數根蒲草，飄得到處都是。
寧缺說道：「當然，我可沒能力幫你找佛祖。」
那絲佛性非常純凈慈悲，而且十分強大，甚至比昨夜他們在各間寺廟裡感受到的佛性加起來還要強大，擁有如此精純佛性的廟，怎會如此破落？懸空寺里的僧人怎麼會遺忘這間廟？這間破廟以前曾經住過什麼人？
寧缺走到她身前，把手裡的小白花插到她的鬢間，喜不自勝說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