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何人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何人

陳皮皮站在窗前,看著長安城的方向繼續說道:「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也可能是因為不想與師兄爭道統,我對修行其實很不用心,對力量這種事情更是不感興趣,然而現在,我變成了廢人,再也無法修行,再也無法擁有以前那樣、甚至是更強的力量,我卻忽然開始渴望力量。」
想是這般想的,卻沒人敢當著那婦人的面說,一時間,場間變得極為安靜,有人憤怒地想著,如果不是那個人,大家怎麼會都跑到道觀里來?
陳皮皮看著漸漸消失在暮色中的劍閣弟子,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知道南晉受到了西陵神殿極大的壓力,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
葉蘇和君陌,曾經同樣驕傲、無限光彩的兩個人,在青峽之前分道而行,最終卻走到了相同的道路上,這條道路值得鼓掌。
陳皮皮說道:「就算佛祖真的能算生前身後之事,能把昊天算得清清楚楚,但佛祖算不到寧缺,他本身就是變數。」
緊接著,小道觀的木門被人野蠻地踹開,數十名民眾拿著棍棒涌了進來,不停罵著污言穢語,兩個孩童混在大人的隊伍里,興奮地看著這些畫面,手中拿著磚頭躍躍欲試,想來先前那些破磚便是他們扔的。
葉蘇鬆開雙手,虛弱地坐到了地面上。
那些男人有些慌亂無措,問道:「大爺,大夫都在外面。」
道觀真的很小,最多只能容納數十人,然而片刻間,便擠進了數百人,一時間場面變得極為混亂,很多人被擠倒在地,根本無法站起,到處都在踩踏,擁擠的人群里不時響起骨折的聲音和慘呼。
陳皮皮說道:「到那時,人間的戰爭再次打響,書院還能撐得住嗎?每每想起此事,我吃飯便如同嚼蠟,哪裡還有胃口,今天晚上只能吃五碗了。」
他看著兩個小孩微笑問道:「沒事吧?」
現在道觀里便只剩下葉蘇一個人。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手中舉著的拐杖和棍棒,再也沒有辦法砸下去,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幕畫面。
那麼首先人應該學會信仰自己。
一名衣著樸素的婦人,哭喊著衝進道觀,在地上那些受傷的人群里到處尋找,今日來砸場的人都是街坊,互相認識,趕緊上前幫手。
觀主坐在輪椅里,似乎畏懼崖上風寒,有些困難地把身上的毯子裹得緊了些,然後說道:「待昊天重歸神國,就去把他們殺了吧。」
他看著這些憤怒的民眾,眼神里沒有怨恨,沒有失望,也沒有佛宗高僧常見的悲憫,神情平靜,甚至還帶著微笑。
「既然這件事情與道門有關,那必然是父親做的安排,無論佛祖棋盤能不能困住昊天和寧缺,只怕最終昊天都會回到神國。」
片刻后,他醒過神來,伸手在那兩個小孩的腦袋上重重地拍了兩下,訓道:「糊塗蛋玩意兒!誰都能打哩?」
唐小棠有些惘然,問道:「你還擔心什麼?」
那婦人沖了過來,把兩個小孩摟進懷裡,對葉蘇連連道謝。
寧缺和桑桑被佛祖困進了棋盤,對於普通人來說,這自然是個秘密,但對於能夠與書院保持聯繫的他來說,這不是秘密。
西陵神殿動手的目標,自然是南晉。南晉國勢強盛,道門想要戰勝唐國,怎麼可能放棄此間,更何況南晉本來一直都是神殿的勢力範圍。
陳皮安說道:「佛祖的棋盤困不住寧缺。」
他想要幫書院做些事情,所以才會渴望力量。
一個老漢走到葉蘇身前,氣得渾身顫抖,舉起手中的拐杖便向他砸了下去,只聽得一聲悶響,葉蘇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老漢喊道:「快請進來,給這位先生看看。」
陳皮皮最敬愛的兩位師兄——君陌和葉蘇,現在都在做著最艱難的事情,每每想到這些,他便覺得焦慮不安。
他做的事情其實和君陌在地底原野上做的事情很像,他們都想讓民眾知道更多的一些事情,比如崖壁上方的原野里有什麼,比如西陵神殿里沒有什麼,比如我們可以這樣做,比如我們其實不需要做什麼。
離開臨康城后,他便在世間行走,希望能夠把新教的教義傳播得更廣,能夠覺醒更多的貧苦信徒,最終他來到了宋國,這個道門勢力最強大、民眾對昊天的信仰最虔誠的國度進行傳道。
道觀外忽然響起一道凄慘的聲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兒?你們誰看見我家兩個小子?」
在宋國傳道,自然要比在臨康城傳道艱難無數倍,他選擇這裏,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有想到民眾的敵意來得如此直接。
幾塊破磚從圍牆那頭飛了過來,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然後碎成數截,嚇得那十幾名信徒臉色蒼白,有些慌亂。
陳皮皮嘆息說道:「不行啊,還是沒有食慾。」
地面上到處都是血,一時間沒有找到,那婦人臉色蒼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我自幼修行道法,從無障礙,被觀里的人們稱讚為道門千年難遇的天才,其後入書院考了個六科甲上,被老師直接召進二層樓,成為書院後山的一分子,糊裡糊塗就進了知命境,修行對於我來說,從來都不是難事。」
臭雞蛋與爛菜幫子,在道觀的院子里到處飛舞,不多時,葉蘇的身上便狼藉一片,掛著菜葉,發間全都是惡臭的蛋漿,那十余名信徒,更是被棍棒打得極慘,頭破血流,苦苦哀求才得以被放出道觀。
他的反應讓民眾們愈發憤怒,有些男人舉起棍子便砸了過去。
西陵神殿崖坪石屋前,有張輪椅。
他身上的淡色布衫,被海上吹來的微濕清風拂得微動,上面的污跡很明顯,隱隱散發著惡臭,應該是被很多臭雞蛋砸過。
……
小道觀外圍了很多人,黑壓壓的一片,聽著牆裡的嘈雜聲,那些無處發泄憤怒的人們再難忍耐,拚命地向門裡擠去。
但對佛宗和道門來說,這當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人類都選擇信仰自己,那麼佛祖和昊天的力量,自然會變得虛弱起來。
唐小棠走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說道:「不要太擔心。」
因為這個突然的變故,書院最初擬定的計劃不得不做出相應的調整,道門、尤其是他的父親怎麼可能錯過這種機會。
陳皮皮說道:「因為他和昊天在一起。」
唐小棠不解,問道:「為什麼?」
老漢看著身後那些青壯男人,罵道:「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唐小棠說道:「四師叔來信,說書院里正在想辦法開棋盤,但一直沒有辦法,為什麼你好像不怎麼擔心這件事情?」
唐小棠說道:「可是……佛祖不就是想要毀滅昊天嗎?」
……
……
「都是你造的孽!你這個罪魁禍首!」
柳亦青還準備再說些什麼,此時唐小棠買菜歸來,他不便多言,與二人揖手告別,帶著屋外的劍閣弟子離開。
此人究竟是何人?
兩個小孩臉色蒼白,根本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著街坊和叔伯們拿著棍棒圍在四周,再一看,發現自己和葉蘇竟是離得如此之近,不由嚇得驚叫起來,下意識里拿起手中的磚頭便向他砸了過去。
最前面的那幾名漢子根本不理會四周的擁擠,也不理會那些慘叫,憑著蠻力把人群分開,舉著棍子繼續向他的身上砸下。
唐小棠很相信他,既然他說不需要擔心,她便真的不擔心了,神情變得明朗起來,說道:「為了慶祝,晚上多吃碗飯?」
信仰是不幸的人最後的希冀,但信仰不能成為不幸的根源,更不能成為解釋不幸的理由,真正的信仰,應該是讓人勇於改變自己的不幸。
宋國某城,葉蘇站在一間破道觀的舊院里,對著十余名剛剛發展的信徒,正在溫言講解著西陵教典里的某些篇章。
柳亦青問書院何時動手,所指是清河郡。只要清河郡被拿下,南晉便與唐國聯為一體,西陵神殿再想動手,便沒有那麼容易。
沉悶的聲音和骨頭斷裂的聲音,此起彼伏。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人群終於平靜下來,才發現場間如此混亂,很多人都受了重傷,趕緊把傷者扶出門去尋醫治療。
道觀里的人們面面相覷,心想先前那般混亂,就連那些壯實的男人,都被踩成了重傷,那兩個小孩莫不是被踩死了?
那老漢還未解氣,準備再打一杖,有些青年男子,也拿著棍棒跟了上去,心想今天一定要把這個瀆神的道人活活打死。
……
葉蘇已經被打得渾身是血,但他始終站在原地,沒有躲避,直到此時,他終於彎下腰身,蹲到了地面上。
「沒有辦法不擔心。」
葉蘇的臉上鮮血橫流,被磚頭砸中,也只不過是又多了道傷口。
小孩不知道怎麼回答,道觀里也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安靜一片。
那名老漢的神情有些惘然,手中的拐枝緩緩落下。
這就是葉蘇如今的生活。
他的懷裡有兩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