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修佛(再中)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修佛(再中)

他覺得有些累,坐在崖畔看著原野,沉默了很長時間,懷裡抱著的身軀是那樣的高大,他的背影卻是那樣的孤單。
桑桑小時候聽寧缺說過,在他的世界里有一種人靠說話掙錢,那些人說話往往很快,而且喜歡押韻、重複,或者說很喜歡並且擅長耍貧嘴,此時聽著寧缺口中一長串關於青蛙的詞,覺得他大概是在學那些人。
寧缺咬著根蓮枝,問道:「感覺怎麼樣?像不像?」
寧缺有些沒想到,怔了怔后笑著說道:「好。」
桑桑沒有說話,心想小時候在岷山裡,你再如何孤單,身邊至少還有我,現在你依然背著我,但這三年裡我並不在。
寧缺看著懷裡她的臉,表情有些獃滯,過了很久才艱難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好好睡吧,這裏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三年後的他是那樣的瘦削黝黑,看上去和懸空寺下面那些貧苦的農奴沒有任何區別,與他相反,桑桑感覺好了很多,貪嗔痴三毒還在,但平靜了些,應該沒有毒發的危險,不再像沉睡之前那般虛弱。
桑桑不停睡覺,這讓他聯想起當年她病重將死的時候,心裏生出一抹陰影,但看著桑桑確實在好轉,心想佛祖種下的三毒太厲害,可能是要花些時間。
桑桑有些意外,而且有些意外的是她並沒有流露出喜悅的情緒。
寧缺想著自己設計的衣裳,得意說道:「刻出來那天你就知道了,你一定喜歡。」
寧缺看著盛怒中的青獅,笑著說道:「叫什麼春,我老婆醒了,沒被你們氣得一覺不醒,這時候該叫春的難道不應該是我?」
桑桑能夠看見他,能夠想象這三年裡他過著怎樣艱苦的日子,此時聽著他興高采烈的講述,越發覺得他很可憐,那種情緒是那樣的濃烈,以至於她覺得有些酸楚,如果能夠流淚,便會流下淚來。
他伸了個懶腰,過於勞損的肌肉與骨骼關節發出澀澀的摩擦聲,然後他低頭在桑桑圓乎乎的臉上狠狠地親了幾口,叭嘰作響。
當初在西陵神殿他被桑桑囚禁然後千刀萬剮,院服不在身上,其後才被桑桑扔給他,這件黑色院服陪著他在棋盤世界里度過了無數年的時光,依然沒有一處腐壞破爛,然而這十三年時間,院服卻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
「黑……豬。」
桑桑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有些累,再睡會兒。」
她看著這件眼熟的侍女服,沉默不語。
桑桑通過他的眼睛,看佛山如舊,崖坪略變了些形狀,原野如舊,佛與菩薩依然在彼處頌經念佛,青獅還是那樣的憤怒,一怒便是三年,也不知道它會不會累,她忽然間很想知道寧缺這三年是怎麼過的。
桑桑再次開始沉睡。
佛與菩薩頌經念佛十三年,金色池塘里的佛光大作,如果桑桑體內三毒未祛,只怕在這些佛光里會當場死去。
但他的眼睛卻非常明亮,因為隨著桑桑的毒漸漸清除,他的心情越來越好,精神越來越堅毅,感覺越來越強。
三年時間里,寧缺能夠聽到的只有鐵刀落在山崖上的聲音、青獅在原野間怒嘯的聲音、風拂滾石的聲音、山下池塘里的蟬叫與蛙鳴,以及自己和自己說話的聲音,這時候終於聽到桑桑的聲音,直覺彷彿吃了一壺通天丸,渾身舒泰,輕飄飄地直欲向天空深處飄去,美妙得不行。
寧缺的語速很快,音調起伏特別大,就像是在述說一件非常值得吃驚的事情,其實,只是因為他已經三年沒有與人說過話。
寧缺說道:「做事情要細緻,這種細節怎麼能出錯。」
這一次,她睡了整整十年時間。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桑桑說道:「我現在再來穿,必然不會這樣寬鬆。」
三年後,桑桑醒了過來。
身為書院行走,寧缺在人間行走時穿的自然是書院的院服,他當初挑的院服是黑色,很禁臟,而且書院院服非常結實,普通攻擊都無法撕破,所以那些年裡基本上沒怎麼換的,只有髒得不行的時候才隨便洗洗。
桑桑問道:「不穿袈裟也是佛?」
疲憊與痛苦不難熬,因為有希望,人間最難熬的便是孤單,他修佛已經修了十三年時間,只與桑桑說了幾句話,這便是孤單。
他自豪說道:「有,有油,當然得有油……這滿野蓮花,我自己榨了些蓮子油,不論是用來拌野菜還是煎青蛙,都可香了。」
現在的寧缺非常黑瘦,雙手生出極厚的繭,更像一名農夫了。
十年後,桑桑醒來。
桑桑看著這座佛衣襟下擺上的那些線條,怎麼看都不覺得是袈裟,問道:「你修佛還要順便把佛的衣裳給修了?」
「我這些年做了很多新菜。」
『注:將夜很少再中,說明我現在的掌控能力確實有極大的進步,但有時候我會覺得很遺憾,因為再中的時候,往往便是我最有情緒的時候,再中的章節,向來是我自認為很好的內容,比如這章,請您品嘗。』
「那我休息會兒。」寧缺嘆了口氣,有些疲憊,有些滿足,把她解下抱在懷裡,走到崖邊坐下,望向原野上那些佛與菩薩。
因為情緒上的問題,寧缺很奢侈地給自己放了整整一天的假,直到晨光從黑暗天穹的邊緣出現然後迅速消失,他才清醒過來。
佛祖有雙秀氣的小腳。
寧缺感受到心頭傳來的那份酸楚,沉默片刻后笑著說道:「別瞎擔心,你知道我很擅長在野外生活,小時候不經常這樣?」
桑桑說道:「修完便能結束?」
感覺到桑桑的情況確實好轉了很多,寧缺很開心,抱著她的身體,指著山下的池塘高興說道:「我一直以為池塘里沒有魚,後來才發現在蓮田深處居然真的有,我做了一鍋魚湯,那個鮮得……真是沒話說。」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黑……豬!」
寧缺依然在碎碎念著,她靜靜聽著,漸漸眯起了眼睛,那便是笑意,然後她感覺有些暖,有些溫柔,然後她在他的心頭皺起了眉頭。
寧缺感覺到她的醒來,身體有些僵硬,沉默了很長時間,緩緩把鐵刀插入崖壁的裂縫裡,伸手拍了拍她身體的臀部,微笑說道:「醒了?」
桑桑說道:「修到哪裡了?」
桑桑沉默片刻,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問道:「你吃什麼?」
他吧嗒著嘴,回味著當時那鍋魚湯的美味,旋即情緒失落起來,說道:「可惜魚太少,不好捉,而且我沒有什麼時間。」
桑桑沉默片刻后說道:「你的衣服也破了。」
寧缺笑著說道:「無它,唯手熟耳。」
寧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因為他來不及去感受,只是興高采烈地講著這三年裡的生活,唾沫四濺,似要比流的汗水還要多。
這一次她發現原野上的那些佛與菩薩沒有變化,但身前這座山的變化很大,寧缺已經用鐵刀修完了佛的雙腳,正在重新刻削佛祖身上那件衣裳,鐵刀在山崖間不停切削,一道衣袂的線條慢慢成形。
桑桑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有些累,想再睡會兒。」
寧缺指著峰頂說道:「明天就要開始替佛修面。」
寂寞的歌聲里,他背著桑桑,綁著大黑傘,揮著鐵刀,在山崖上攀來爬去,熟練至極地砍來削去,刻出一道又一道嶄新的線條。
她說道:「比前面那些年快了很多。」
「是的。」桑桑說道。
寧缺說道:「當然,很快就能結束這一切。」
「黑……豬。」
桑桑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是的,一切都快結束了。」
「吃什麼?嘿,你還別說,這個破地方還真有不少好吃的東西,清水煮青蛙、炸青蛙、煎青蛙、烤青蛙、生青蛙,換著花樣來,不帶重的!」
……
和最開始修佛時的笨拙生硬相比,現在寧缺的手法已經純熟了很多,鐵刀遊走自如,就像是爛柯寺前小鎮里最老練的那些雕工。
雕刻手法的進步,是時間和辛勤的勞作換來的,已經過去了十三年時間,寧缺不知揮了多少記鐵刀,山崖間到處都是他的汗水。
寧缺眉飛色舞說道:「放心,葷素搭配這種事情我從來沒有忘,燉蓮藕,炒藕帶,新剝蓮子嘎崩脆,還沒苦味!其實要說我最喜歡吃的,還是炸知了,無論是裹著蓮葉烤還是生炸,那香得……只不過想起三師姐,有些下不了嘴。」
寧缺說道:「身材雖然變了,但在我眼裡,你現在和當年還是一樣。」
桑桑說道:「你應該吃點素的。」
青獅對著山崖怒嘯一聲,天穹里的雲層驟碎。
由此可見,他這些年過得多辛苦,做了多少事。
桑桑問道:「那這佛要穿什麼?」
※※※
寧缺說道:「佛為什麼一定要穿袈裟?」
「怎麼過的?扛著鐵刀到處挖地,你就不知道,這座破山它怎麼就這麼硬,三年啊,就整出這麼塊地,若讓南國那些老農瞧見了,指不定得多瞧不起我,可是真累啊,累了怎麼辦?就歇著唄,就像餓了怎麼辦就得吃。」
佛祖的袈裟漸漸變了模樣,顯得有些飄逸,式樣簡單,拖著裙擺,就像是有人在小小的身軀上套了件寬大的侍女服。
……
說完這句話,她再次開始沉睡,不知道要過多少年才會再次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