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二十一章 傳話者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二十一章 傳話者

上官揚羽說道:「事情總是需要人來做的,我怕沒有人肯做。」
寧缺看著他批評道:「太血腥了!太殘忍了!」
先前他與寧缺討論過,大唐殺人是殺給西陵神殿看的,是要殺到道門覺得痛不可耐,那麼光殺人自然不夠,還得讓對方看到,讓整個世界知道,如此才能幫助對方確認大唐殺人的決心,從而感到恐懼,所以理所當然應該選後者。
他被西陵神殿派駐長安城,全權負責一應事務,看上去似乎權高位重,但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已失勢,形同被發配,而且是發配到了最兇險的鬼域。
寧缺望向旁邊椅子里那名男子,說道:「我覺著神殿應該會看得非常清楚,一定不會誤會我們的意思,你說是不是?」
在人類的語言里,殺俘是個專門單列出來的詞,那代表著歷史上最血腥殘酷的某些畫面,隨著蠻荒時代的遠去,那些畫面變得越來越少見。至於大唐,數百年來除了夏侯曾經做過,更是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寧缺皺眉說道:「怎麼感覺你這是在罵我?」
上官揚羽是朝中的大學士,有書院和皇族的全力支持,如果他出面強力推動,殺俘這種事情再難做也能做成,只是那個惡名要背多少年?
寧缺笑了笑,說道:「沒有人肯做,你來做不就行了?」
「我們又不是草原上那些原始人……再說了,這麼多人頭怎麼堆?堆在哪裡?朱雀大道上還是萬雁塔下面?要是有人頭滾下來嚇著小朋友怎麼辦?」
寧缺說道:「書院若能一直在,你家十世平安。」
程立雪說道:「我是西陵神殿的人。」
秋雨沙沙落地,異樣的沉默仍在持續,沉默啊沉默,讓人覺得好生緊張不安,最終還是寧缺自己打破了沉默。
寧缺看著庭院間的秋雨說道:「天諭死了,神座被南海來的漁夫搶了,你也被趕出了桃山,那麼你便可以不再是西陵神殿的人。」
上官揚羽覺得很無辜,不過想到今天有很多無辜者已經變成死人,所以他決定不做任何辯解,只是神情謙和地聽著。
程立雪笑了笑,說道:「你想聽什麼意見?」
滿頭白髮依然不見蒼老,只是容顏已然不復當年,眉眼間寫滿了疲憊,正是西陵神殿天諭司大司座程立雪。
本就安靜的庭前,驟然間變得更加死寂,沒有人回答寧缺的問話,只聽著啪的一聲輕響,一名官員最終還是沒能握緊手中的筆,落到了地面積著的雨水裡。
庭院里是殺人的地方,石階上則是看殺人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石階上多了兩把太師椅,椅上除了寧缺還有個滿頭白髮的男子。
寧缺靜靜看著他,說道:「如今昊天不在人間,那麼誰負責把昊天的話傳給酒徒聽?以前是天諭神殿,現在又是誰?」
他嘆息說道:「難怪您今天一定要把我帶在身邊。」
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收回命令。
即便是以無恥著稱的上官揚羽,聽著寧缺的這番話,也被震撼得無法言語,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寫滿了荒謬和不贊同。
「殺俘不祥,天將降怒,還請十三先生三思……」
那麼這便是個笑話。
一名官員聲音微啞說道。現在大唐朝野沒有任何人敢對書院的意見提出質疑,更不要說反對,但在某些事情上,終究還是有人會展現自己的勇敢。
他是堂堂大學士,自然不會親自拿著刀斧去砍戰俘的腦袋,把事情吩咐下去,再向寧缺請示道:「壘人頭山還是骨堆?」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我以前聽過的那句話,正義不但必須被實現,還得讓人看見——殺人也同樣如此,確實應該想辦法讓人看見,讓神殿看見,但沒必要嚇著自家的民眾,總有別的方法。」
殺俘這種事情如果要做,向來走兩種極端,或者極隱蔽,以免讓敵人知曉,也避免會被記載在史書上受後人唾罵,或者做得極囂張,故意讓敵人知曉,至於史書上會記載什麼,那隻能暫時不去理會。
殺俘不祥於是天降怒火?那天是什麼天?俯瞰人間春秋無語的蒼天,還是暗中主持天理循環不偏不倚的青天,總之就是昊天罷了。
上官揚羽嘆息道:「您就別光顧著挖坑了,坑底總得放點啥吧?」
聽著寧缺的問話,程立雪沉默片刻后說道:「神殿應該會看得非常清楚。只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寧缺說道:「能做好這件事情的人不多,有膽量做這件事情的人更少,敢於背這惡名並且心境舒暢來做這事的,便只有你了。」
殺俘這種事情和唐人的三觀確實抵觸得有些厲害,而且嚴重不符合唐人的審美情趣,這便是他的擔心或者說借口。
寧缺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在做什麼,那麼我自己更沒有道理不清楚,只是究竟有沒有效果,我確實需要你的意見。」
前些年那場戰爭里,唐軍俘獲了三萬余名戰俘,和談中因為交換而釋放了部分,現在被囚禁在礦山裡的戰俘人數依然很多,三分之一的數量……礦山會被染成一片血紅,那些礦坑裡的白骨會堆多高?
寧缺說道:「我想知道,酒徒到底聽誰的話。」
上官揚羽苦笑說道:「可不敢說心境舒暢,那太變態。」
寧缺說道:「怎麼會執行不下去?」
上官揚羽聲音微澀說道:「我擔心執行不下去……」
先前被殺的數百名修行者和叛國者家眷,以及隨後數日里將會死去的成千上萬的戰俘,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展現給人間看?
「這麼嚴肅做什麼?很難回答?那我自己隨便定了。」他望向上官說道:「讓諸州先殺三分之一,看看情況如何。」
上官揚羽眼睛微亮,想了想后說道:「那便做吧。」
程立雪說道:「自然是昊天的話。」
寧缺沒有看這名勇敢的官員,而是看著庭院上方那片陰晦的天空,從那片高遠的天穹降落的沒有憤怒,只有連綿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