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一章 復生
巫妖一身的黑衣，在強烈的陰風中獵獵做響。
冰冷的石像上，那個婉約美麗的女子。
黑暗中，像是有個什麼聲音，遠遠的呼喚了一聲。
風雨里，凶靈看去就像一個搖擺而無力的小船。
然後，他緩緩轉身，向那個石像女子望去，忽地，他的身形又是大震，巨大的身軀一軟，竟然是在石像女子面前，跪了下來，放聲大哭。
那是心跳的聲音，洋溢著嶄新的活力，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如魔幻一般的心跳聲音卻漸漸放大，慢慢的，開始流淌著潺潺水聲。
就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這麼飄忽不定：「她的石像，還站在外邊的洞口上……」
「你回來了……」
巫妖沒有再說什麼，緩緩飄了上去，飄進了光芒深處。
「吼！……」
「你說什麼，他身上有黑杖和骨玉？」凶靈整個身子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就連周圍古洞千萬年的石壁，此刻也開始不停動搖，大石小石紛紛落下。
金瓶兒嚇了一跳，她出身魔教，生平詭異之事也不知道見過了多少，但道行如此之高的一個凶靈突然在前方大聲悲泣，實在是生平僅見。只是看那凶靈傷心之極，偌大的身子，竟是不停顫動，雖然只是由白氣組成，只是那悲傷情緒，竟彷彿都活生生的呈現眼前。
光芒流轉，詭異的光線時長時短，彷彿冥冥之中，有雙眼眸正注視著他。
那火焰燃燒的，是誰的靈魂與軀體？
巫妖停下了腳步。
不，不是水聲，那是奔流的血脈，從心臟呼嘯而出，帶著無盡歡喜與不可阻擋的氣勢，在黑暗中狂舞。
緩緩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那冰冷的石像。
他彷彿輕輕叫了一聲，可是誰都沒有聽清，他口裡說的是什麼。下一刻，他將那柄黑杖，放在了白骨的中間，脊骨的地方。
雷電轟鳴，轉眼間撕裂天空。無數的黑雲如沸騰起來，從十萬大山的天空洶湧湧來，聚集在鎮魔古洞的上方。
巫妖緩緩的將鑲在黑杖之上的骨玉，一點一點地拔了出來，然後，將他輕輕放到白骨的頭顱之上。那裡的前額正中，正好有一個破裂的小洞，骨玉不偏不倚，剛好放了進去。
只有巫妖，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感覺著身前無形卻正在狂舞的妖魔，感覺著那復生的靈魂與流淌的血脈。
凶靈瞬間面如死灰。
她「么」字還未說出口，那個臉色已然
他的嘴張大了，彷彿要說什麼，又像要使勁全身力氣吶喊，可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隨著巫妖的身影忽然出現，開始接近這個怪異的圈子，忽地，陰冷的風聲中出現了令人齒酸的「哢哢」聲音，這些白骨之上，赫然有幾具的頭顱竟然開始轉動，慢慢轉了過來，向著巫妖的方向望去。
她這裏正苦惱思量，那裡凶靈見這女子目光在自己和娘娘神像上掃來掃去，同時不時向自己身後黑暗的洞穴深處張望，顯然是想打這個洞穴的主意，不由得勃然變色。
凶靈一怔，雙眼中精光大盛，道：「原來你是跟蹤那個人過來的么？」
「砰！」
兩行清淚，悄悄從石像的眼睛中滑落。
一聲咆哮，突然如驚雷乍響，在古洞之中沸騰起來。周圍的黑暗瞬間退卻，那片幽芒深處，轉眼間閃爍出刺目光芒，如惡魔無數的觸手，向著巫妖，向著那兩個聖器，呼喊狂嘯。
一具真人大小的白骨，安靜地躺在一座僅三寸高的白玉石台之上，與周圍那些骷髏不一樣的是，這具人形骨骼身上還蓋著絲綢，也不知經歷多少歲月時光，在幽光照耀之下，那絲綢的顏色竟仍然是鮮艷無比。
※※※
此刻，映著骨骼發出的光芒，他的右手處放著一顆白珠，左腳踝處是一面玉碟，而喉嚨斷裂的地方，擺放著一隻圓環。
一個聲音，在黑暗與寂靜的最深處，悄悄的，
金瓶兒哼了一聲，哪裡肯這麼容易死心，道：「剛才那個黑衣人，不是照樣進去了么？」
而這周圍所有的光亮幽芒，甚至連呼嘯的陰風，都是從這具白骨之上發出的。
那片深深黑暗，如張牙舞爪的魔獸一般，從古洞之中向他撲來。
周圍，所有的十三具白骨突然全部發出「哢哢」聲音，幾乎像是一齊復活一般，頭顱轉動，深邃的眼洞紛紛盯著巫妖的身影。
凶靈仰天長嘯，悲憤之極，霍然轉身，看他模樣，簡直就是不顧一切地正打算衝進鎮魔古洞，找到那個巫妖同歸於盡一般。
天際巨雷轟然炸響，天地呼嘯，彷彿整個十萬大山的所有山脈大地一起晃動。
甫一落地，金瓶兒右手翻處，紫芒頓起，法寶紫芒刃已然祭出握在手心，對著這個兇悍鬼物
而如今，卻只有他一個孤單的身影。
凶靈大呼，遠遠的，金瓶兒依然聽到那個聲音：
天地間，像是一下子少了什麼一樣，特別的寂靜。
金瓶兒嚇了一跳，左閃右避，在風雨中飄蕩。那凶靈卻是霍然抬頭，望向天空，一切的風雨冰霜對他似乎都毫無作用，但他的眼神中，卻充滿了絕望。
金瓶兒悄悄移了過去，那凶靈竟不曾注意到她。待她移到那個石像女子附近，正打算趁這個機會悄悄潛入鎮魔古洞時候，忽地，她的身子一震，目光望到了那個石像女子，竟也是怔住了。
下一刻，凶靈消失了，黑氣如山，在鎮魔古洞的洞口拚命聚集，向著天際，向著大地。
只有他的背影，卻顯得有些異樣。
金瓶兒暗中鬆了口氣，定了定神，朗聲道：「你誤會了，我並非有意冒犯這位……娘娘神像，只是初見之下，見她實在太過美麗，不由自主的就用手去觸摸石像。」
突然，一切都靜止了。
陰風咆哮，就在他的前方！
然後，他向前飄去，投向那個幽光，如飛蛾一般的決絕。
陰風再起，聲更凄厲！
金瓶兒知道厲害，不敢硬接，身子一閃，整個人急忙向後躲去，這兩劍之下，凶靈便已將金瓶兒從鎮魔古洞洞口趕到了數丈之外。
※※※
「砰！」
那感覺，幾乎要將他吞沒了……
那幽光在黑暗中輕輕閃爍，明滅不定，似召喚，似誘惑，似渴望，似譏笑……
這一片詭異氣氛之下，巫妖緩緩在白骨面前落了下來。白光中，那具真人大小的骨骼上非常清楚的有五處斷裂地方，分別是在右手、左腳踝、喉骨、頭骨，還有就是他的整個脊椎沒有了。
凶靈怒嘯，迎面衝上！
劇烈的風聲，夾雜著陰森的冷笑，在這個古洞之中開始迴響。
一點幽光，突然在他前面亮起，儘管那光亮如此幽暗，但在這一片漆黑中卻是特別的醒目。
古老的洞穴越走越是寬闊，但周圍的黑暗也愈發深邃。走在這陰冷可怖的道路之上，巫妖甚至可以閉上了眼睛往前走去。
一道閃電，刺穿黑雲。
強光之中，閃爍的光芒似突然凝固了一下。
一處開闊的平地，赫然出現，這裏與外邊決然不同，堅硬的石壁大都完好無損，而在地面之上，卻多有巨大骨骼，而且
……
低低的聲音，在風雨中悄悄回蕩，穿越了千萬年歲月光陰，穿過了無數的風雨雪霜。
「啊！……」
「娘娘……」
「……你還記得，娘娘的模樣么？」巫妖看著就在自己身前那片張牙舞爪的刺目光芒，突然這麼靜靜說了一句。
響起！
金瓶兒眉頭一皺，按她心意，跟蹤了巫妖這麼久，多半最重要的秘密就在這鎮魔古洞之中，不料洞口竟有這麼一個道行高深的凶靈鎮守，著實麻煩。只是若要強闖進去，多半驚動裏面的巫妖或什麼怪物不說，光眼前這一個凶靈就不好解決。
金瓶兒愕然站在凶靈背後，望著這座傷心的石像！
「娘娘……」他微微垂下頭，口中低低地喚了這麼一句。
一道驚雷，炸響天際。
那十三具骷髏，突然一起仰首，向天呼嘯！
那是這十三具白骨圍成的圈子正中。
那凶靈哼了一聲，臉色稍和，顯然他多半也知道這個石像確有神奇異能，但說話聲音卻仍是一般冰冷，道：「看你年紀輕輕，又是初犯，我不與你計較。此處乃是妖魔鬼魅之地，不是你來的地方，你快快走罷！」
這十三具形狀各異、散發出騰騰妖氣的骨骼，距離不等地繞成一圈，俱都是面內背外，彷彿守衛著什麼一樣。黑森森空洞的眼洞之中，彷彿有冰冷的目光。
彷彿有一聲沈默低吼，剎那間耀眼的光芒從絲綢之下照耀而出，如勢不可擋的離弦之箭，向著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剛才的這個石像女子幾乎像是有魔力一般，將她的精神魂魄盡數都吸引過去，竟完全忘了身外之事，只是當頭頂風聲乍起，多年辛苦修鍊的一點本能讓她突然驚醒，幾乎是在間不容髮之際沖了出去，這才僥倖撿了一條性命回來。
是誰，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坑窪不平的地面上，到處掉落著腐朽的白骨，有人物的，也有猛獸的。巨大的洞壁，堅硬的岩石，在幽光照耀之下，卻顯現出了無數條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裂痕，像是被人生生撕扯開來一般，觸目驚心。
巫妖身子忽然顫抖了一下，整個人搖了搖，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兩團燃燒的白色火焰。
「玲瓏……」
而那個凶靈，猛然轉身，將自己巨大的身軀堵在鎮魔古洞洞口，舉起盾牌，橫起巨劍，怒目橫眉，竟無絲毫懼色，凌然而立
呼嘯的陰風停止了，耀眼的白光消失了，黑暗如無邊的大海洶湧的波濤無聲地衝上淹沒了一切！
下一刻，那一張絲綢騰空而起，飄在半空。
「砰砰！」
站在石像前方，風雨中他默默佇立。
長眠了無數歲月，無盡的冰冷過後，再一次的溫暖！
身後石洞之中，遠遠的一聲低吟，像是什麼東西，從長眠中醒來，發出了第一句的聲音。
瓢潑大雨，轟然而下，夾雜著巨大的冰雹，將地面上打的坑坑窪窪。
多少年前，他也一樣站在這裏，可是那個時候，他的身旁還有兄弟，他的身前，還有一個雖然瘦弱卻彷彿可以遮擋天地的身影。
尾音很長，回蕩在這個古洞岩壁之間。
金瓶兒有些愕然，道：「是啊。」
風，吹動了他黑色的衣襟，就像過往無數歲月，他凝望著那個地方。
金瓶兒察言觀色，心中隱約對這兩個人的關係有些猜測，但口中仍接著道：「當然了，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呃，我不是說你，你莫生氣！」險些說漏了嘴的金瓶兒連忙對著大怒的凶靈補了一句，然後道，「那個黑衣人搶了南疆苗族的聖器黑杖，對了，上面還有黎族的聖器骨玉，剛剛才進去，我也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
金瓶兒喘息未定，忽地身後風聲凌烈，那個凶靈已然如附骨之錐般跟了上來，明明身體只是由無形的白氣組成，但偌大的巨劍大盾在他手中，竟若小兒玩具一般舉重若輕。
那片光芒深處，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伸縮不定的光線，將巫妖的身影照的忽明忽暗。
只是她雖然凝神戒備，但那個凶靈將她驅到鎮魔古洞三丈之外后，便沒有再行追上，他無形的身體，依然飄蕩在那個石像女子的身邊。
那奔騰的聲音越來越是猛烈，像是禁錮的靈魂凝聚了千萬年怨恨的呼喊，每一滴重生的血液，都帶著瘋狂與桀驁！
在這幾乎令人心跳停滯的可怖時候，巫妖卻似乎毫不在意這些恐怖的骷髏，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只望著一處。
一個身影，是被一張鮮艷無比的絲綢所包裹的男子，背對著金瓶兒的方向，從黑氣中緩緩落下，站在了那個石像女子的身前。
「你是誰，膽敢來到這妖魔之地，還膽敢褻瀆巫女娘娘神像？」那個凶靈瞪著銅鈴巨目，冷冷地道。
彷彿永不停歇的、從鎮魔古洞中吹出的陰風，突然停止
巨劍倒映著天際劃過的閃電，斬向黑暗，黑氣瞬間被從中切開，卻又立刻從兩旁撲上，以無比迅速的速度淹沒了他的身軀。
原來，千百年的時光，還是抹不去深深的一縷傷懷么……
那最深的黑暗，還是幻想的曙光？
一抹紅光在黑暗中突然閃過。
他仰天大呼。
巫妖慢慢飄近了這具白骨。
巫妖沒有說話，他只站在那處光亮之中，佇立片刻，然後，從黑衣中伸出手臂，在他手上，赫然是鑲了骨玉的黑杖。
「砰！」
就在這絕望的呼嘯聲中，鎮魔古洞里異嘯響起，從遠及近，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到最後已然震耳欲聾。金瓶兒只覺得腦海中轟鳴一片，竟似要裂開一般，忍不住為之變色，連忙向遠處掠去。
也許，還有世間無數人的命運。
黑暗在無邊漫沿，只有陰風呼嘯的聲音越發凄厲。巫妖行走在鎮魔古洞黑暗的甬道中，就像一個走向九幽的陰靈。
慢慢的，周圍的異響開始響起，堅固的石壁再一次的動搖，那些黑暗中的白骨再次吶喊，迎接著重生的妖魔。
但就在這個時候，金瓶兒與凶靈同時都是一怔。
那嘯聲越來越是響亮，轉眼間已然衝到古洞洞口。
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就像亘古也不曾改變的荒涼寂靜，白骨們停止了呼喊，沉默了下去。
一聲巨響，巨大的力量將堅硬的地面硬生生砸開了一個大坑，金瓶兒倒飛出去，險險躲過了這從背後偷襲而來的一擊，面色忍不住煞白。
是誰，在黑暗中悄悄喘息？
「呔！」那凶靈怒喝一聲，道：「小丫頭，我勸你莫要自找苦吃，這洞穴之中乃是絕世妖物，你進去了也是自尋死路。而且我鎮守古洞，決然不會讓外人進去的，你早早死了這條心罷！」
多少年來，他獨自一人在這裏徘徊，而今，他終於要親手改變自己的命運。
「嗚！」的一聲，巫妖甚至感覺到那光線帶著澎湃洶湧的妖力，從自己耳邊沖了過去。
呼嘯凄厲的陰風，此刻聽來，就像是渴望的、粗重喘息。
就連頭頂的天空、天色，也這般黯淡了下來。
黑暗中，有個聲音，就在那個幽光的最深處，帶著冰冷寒意，輕輕回蕩。
幽光大盛，古洞之中的陰風陡然猛烈起來。原本只有一點的光亮，從那處緩緩散開，將周圍慢慢照亮。
在他身後，黑氣中厲嘯連連，陰影搖動，彷彿有無數妖魔狂喜呼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