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若,春和景明
第五十一章
出了實驗樓,易坤回頭看杜若一眼:「先走了。」
杜若:「……」
「沒多久,在圖書館守了一會兒。」
「沒呢。」
「這句話太難啦。」她撲騰手臂,「我聽不懂!」
她臉唰地一紅,皺眉:「你別以為派伊娃……」
宿舍里昏暗悶熱, 杜若靠在椅子里發獃。
杜若看了景明一眼,後者沒理。
腦子空空蕩蕩的。
伊娃沒接她的話,腦袋又歪一歪,軟軟道:「唉喲,不要生氣了啦。我錯了,好不好呀?」
頭一天,他在氣頭上沒理她;結果她再不來解釋了,他更氣。等後來兩人暗地裡較上勁,他更拉不下面子了。
他抱起伊娃,拉著她的手走下看台。
下一秒,她大眼睛里的光芒熄滅,滋滋一聲,腦袋,手臂恢複原位——休眠了。
三人剛好站成個等邊三角形,易坤跟景明不對付,景明跟杜若不對付,簡直修羅場。
杜若趁機問:「你們吵架嗎?」
她癟起嘴巴,眼睛有些濕潤,在他懷裡咕噥:「我沒有不上心。我搜過獅子座的,我以為你說性格,就很認真看了獅子座男生的性格分析,沒看到什麼月份吶。你要是直接說,我怎麼會忘記呢。」說到這兒,又委屈道,「我也沒有喜歡過別人,從來就沒有。你冤枉我!」
他立刻把她拉住,將伊娃放在看台椅子上,臉有點兒紅:「她,都跟你說了?」
她看看這邊,又望望那邊,挪過去,認真選了個花紋,小聲問:「這個多少錢?」
有次她遇到問題還主動跑去問他,也有點兒破冰的意思。可沒想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氣嗖嗖地把圖紙抽過來瞧一遍,唰唰在上邊寫完解決方案了還她,繼續自己的事。從頭到尾不看她不理她。
「虧你想得出派伊娃來。」她摸摸伊娃的頭,「她真沒電了?」
她縮在床上,看著手機里這對話,燥熱燥熱的。
店員回答了她。
「只是點兒小東西,回去再看。別把伊娃摔著了。」她小聲說,不太好意思,飛快跑進了宿舍。
她回神, 繼續打字:男朋友生日, 送什麼禮物好。
杜若心軟得要命,立刻蹲下看她,摸摸她的頭。
他愣了愣。
杜若收起手機,小心翼翼將伊娃抱起,摸摸她的腦袋,又拍拍她腳底的灰塵,朝操場走去。
「才沒哭呢。」她已在他胸前蹭干淚花。
店員早看出她是學生,介紹:「這個Victoria也很好看,八百一。或者……其實不用買這麼貴的,三四百的也有類似花紋。你看。」
「King's Cross.」
他唇角彎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卻是為伊娃。
說著,將手心的袖扣重新收進盒子。
杜若揪揪手指:「那邊的呢?好像更精緻一點。」
「……唔。」她望天。
電風扇一陣一陣吹著風,鼓起她 的睡衣,又癟下去。
打出「男朋友」三個字時, 她心裏「咚」地一下。
「別親啦!」
夏楠:「什麼日子?」
再回宿舍時,看見手機亮著。她立刻將濕手往身上擦擦,衝到桌邊,卻是宿舍群的消息。
雨辰:「我去!你這個沒談過戀愛的人,哪兒來那麼多怪思想。網上看的吧?」
實驗室忙起來,景明也不招她惹她了,他做事時是極認真的,很少分心。她也如此,忙於感測調試,建模型擴數據,不會把私事帶到工作中。
「我的錯,別哭啊!」他聽她哽咽,又急了,把她的臉擰過來細看。
他想起李維有黎清和的朋友圈,不由分說搶過手機查看,就見黎清和在兩個多月前發過一條和女友的照片。
邱雨辰:「才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吵什麼吵。再說他脾氣那麼好,吵不起來。」
她一愣,嚇一跳,鼻子也酸了。
秒回:「操場。」
「我也是。」他說,「晚安。」附一個親親。
下頭還有杜若的撒花:「天哪!你們倆終於在一起了,請吃飯請吃飯!」
那枚袖扣幾乎花光了她所有積蓄,應該不會寒酸,戴得出手吧。
「大後天了。」
這彷彿是一場不經考量就貿然在一起了的戀愛。
景明吃驚地張了張口,沒出聲。
李維瞄見了,吐槽:「又買袖扣?你家袖扣多得換不過來了吧?擦,一個這樣的小玩意兒幾萬塊。你這有錢人的世界,我也是不懂。」
門闔上。
「那些是英國產的,每個都有名字。花紋不同,價格不同,八百到一千。」
「你以為親幾……」
群里鬧成一團,何歡歡不停問戀愛細節。
她走上看台,他站起身,表面平淡地看她一眼,卻謹慎打量著什麼。
不斷下行的電梯里,三人都不講話。
景明愣住,一下子陰霾掃去,可下一秒想起那晚,想起故意氣她時說的那些混賬話,又沉默了。突然覺得,杜若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跟他講話了。
他走進宿舍樓了,回頭看一眼,那兩人還親上了。
杜若驚訝極了,左右看,卻沒見它的主人。她快步走去伊娃身邊,蹲下摸摸它的腦袋,四處張望:「你怎麼來了?」
「我錯了。」他說,「我才和你配,我才配得上你。」
杜若洗漱完畢,爬上床睡覺,剛躺下,手機滴滴一聲,來消息了。
關上電腦,情緒稍稍平復了點兒。
他捧著那對袖扣愛不釋手,左看右看,看著看著,臉上笑容放大,差點兒沒笑出聲。
杜若一早去到實驗室,在門口和景明碰上。
「你眼光真好。這是最貴的,一千。」
發完,出去沖涼了。
她把盒子塞進書包,轉頭看窗外繽紛的夜景去了。
滋滋。
他也是厲害得很,全程不看她一眼,就跟她那位置上坐著空氣似的。 但也沒代入別的情緒,條理清晰地給各組人員提出新的標準,分派新的任務。
她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別開臉去,過會兒了,岔開話題:「你等我多久了?」
她收好手機,翻了個身,深吸一口氣。
她又歪腦袋了,嬌嬌地說:「哎呀,我沒電啦。」
伊娃噠噠噠地擺著小短手朝她跑來。
她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間更加憋氣。想想自己每天輾轉反側,他卻毫不關己,便一團鬱氣滯結在胸口,散不去了。
第二天,8月1號。Prime隊員全部返校集結,繼續征程。
「……」杜若啄啄腦袋,「嗯,挺開心的。」
相比無人駕駛賽車,無人駕駛汽車的各個系統和功能更為精細複雜。因為賽車通常只需「看到」賽道,對手和已知障礙物即可。但無人駕駛汽車要在城市道路上行駛,路況複雜成千上萬倍——車道,交通信號燈,指示牌,行人,其他車輛,小動物……除此之外,無數真實生活中看似不起眼的東西,在無人駕駛汽車面前都會變成干擾項,隨風飛舞的塑料袋,樹葉,雨水……
她鼓著嘴不看他,把懷裡的伊娃交給他,遞交的動作異常小心謹慎,生怕摔著。
她趴在桌邊,低頭摳了會兒桌子,看下手機,又摳了摳桌子,一鼓氣拿起手機撥通他電話。
杜若盯著那小東西,沉默了足足十秒,問:「它有名字?」
好在前期的數據採集已經完成,如今要做的只是最後階段的調試和完善。
兩人聊著實驗室的事,快到她宿舍了,她放慢腳步,取下書包拉開拉鏈,從裡頭掏出個小盒子給他。
經過全隊一年多的努力,Prime無人駕駛汽車項目的各個分裝系統都已大致就緒,只待進一步的性能檢測,功能完善及各系統間的調配適應。
杜若咬嘴唇,隔會兒又問:「你們一般誰先聯繫誰?」
杜若一怔,始料未及,竟臉紅了。她挨不住,騰地站起身,俯視著腳底的小傢伙,道:「耍心機!」
「嗯。謝謝。」
何歡歡:「我了個去,牙疼!」
杜若硬著頭皮落在後頭。
「嘟……嘟……嘟……」
「這片兒的三四百,這邊的五六百。」
她問:「實驗室關門了?」
景明:「睡了?」
「耍心機!」她仰起腦袋,「你以為派伊娃來道歉就……」
回頭一看,景明早走了。
深夜,杜若雙手捧著那小盒子坐在公交車上,看來看去,心裏一絲絲雀躍。可一想到景明那冷冰冰的臉,興奮勁兒又消減不少。
她愣住,一下就全軟了,什麼氣都沒了。慢慢伸手抱住他的腰。
「感測組繼續查漏補缺,採集數據,控制組完善程序方案,執行組考慮減負和增速問題。半個月後,言老會來參觀,都好好準備。」景明大致 歸納了各組的新任務后,敲敲桌子,說,「散會。」
她原地愣了足足一分鐘,又沉默半分鐘,最後,在夏夜的微風裡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給景明發信息:「你在哪兒?」
這感覺著實微妙。
八月,北京依然炎熱。
滋滋滋。
她也是忍不了景明那祖宗了。
景明:「……」
「真幸福呢。」
他剛接過了,她轉身:「送回來了,我走了。」
景明沒理她。
好貴啊……那麼小的東西……
他又親一口。
景明笑容收了半點,沒做聲,把盒子仔細收好,放進柜子。
她看一眼,搖搖頭:「我還是要King's Cross.」咬咬嘴唇,「能一半現金一半刷卡嗎?」
何歡歡吐槽:「你說這些小草她聽不懂。」
「戀愛呢,別問別人,也別聽別人的經驗,沒用的。每對都不一樣,盡情享受就是。」
又怨恨他又心疼,眼淚默默流下來, 她獨自抽泣了一會兒,哭得身上汗濕了,拿手抹掉眼淚,打開電腦,搜索:男朋友——
「King's Cross.」她低低念道。
一直覺得不真實,可這分明是真實的。他就是她男朋友。
伊娃腦袋慢慢仰起,大眼睛乖乖看著她,她並不能處理「耍心機」這句話的意思,於是,她再次歪歪腦袋,賣萌。
杜若要被他慪死。
這樣下去會……分手嗎?
惹不起,她躲得起。
兩人各自做自己的事,當天全程無交流。
犯規啊!杜若被萌得心都軟了。她左看右看,仍是沒有景明的身影。
走到半路,忽然看見前方路中央有個小東西,輪廓有些眼熟,正分辨之時,那小東西朝她靠近。
那傢伙哪怕是一言不發,可眉梢一挑,嘴角一勾,那股倨傲冷漠和鄙夷就能把人氣得肺炸。
而景明也沒那麼好過。
雨辰:「都聯繫啊,大部分我主動。沒辦法,他太忙了,我是無業游民。」
「把我送回家好不好呀?」伊娃慢噠噠靠近,小爪子抓住她的鞋帶,撒嬌地搖了搖。
她彎腰看著櫃中精緻的小傢伙,問:「這是什麼啊?」
她猶豫著要不說點兒什麼緩和下,不想他冷著個臉甩她一眼,走進去了。
不對,杜若本來就是他的船,他一個人的。
景明止了笑,清兩下嗓子:「沒事。」
「真沒了。」
她還生氣,用力踢了他一腳;不解氣,又踢一腳。
到傍晚,杜若提前離開。
他風一樣沖回宿舍,安置好伊娃。第一件事便是飛速拆開那小盒子,只見精緻的黑絲絨上安然放著一對晶石袖扣,石上天然的淺藍乳白花紋交雜,在燈光下散著柔和的光。
她爬到床上躺著,點開宿舍群,原來是邱雨辰在秀恩愛,曬李維送給她的玫瑰花。
「……」杜若一頭黑線,「誰脾氣不好啊!」
景明有所察覺,但沒動。直到她 起身走遠了,他才抬眸看一眼,見她開門離去,冷臉收回眼眸。
……
這……碰瓷啊。
他對她不理不睬,她也不再去示好。
「晚安。」也附了個親親。
從那以後,碰上需要和他協調的事,她全推給李維和萬子昂。實在要交流,就跟何望講話,堅決不對景明開口。
春啊……帶著北京人的兒化音。
「在幹什麼?」
杜若晚上沒去實驗室,而是去圖書館找資料。她一直忙到晚上十點半才離開,沿著深夜的林蔭道往回走。
「可以啊。」店員把東西取出,裝進精美的盒子,「是送禮物嗎,包裝一下?」
也對。
……
杜若睡前看了眼手機,景明還是沒回。
她一走,他便飛奔回去。
她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抿唇笑了。
「……」杜若吐出胸腔內一口濁氣,跟了進去。
「抽風了?」李維問。
「我就要這個了。」她喜道,「多少錢?」
店員給她示範了下,她看著,一下子就想起無數次見到景明時的樣子。
「我來接你呀。」伊娃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腦袋一歪,軟萌萌道,「你這個女生性格不好喲,這麼大脾氣。」
他起身離開,眾人也散開忙碌去了。
……
手錶,領帶,Zippo, 錢包,瑞士軍刀, 剃鬚刀, 襯衫, 鞋子……
杜若想不出李維談戀愛時反差還挺大,有些稀奇。
「哦,師兄再見!」她揮揮手。
……
電梯到,景明剛好進來電梯間,三人前後進了電梯。
回到宿舍,百思不得其解,黎清和腳踏兩條船?
不一會兒,人到齊了開會。
「……哦。」杜若揣摩半刻,似懂非懂。
景明受著,下巴蹭蹭她的鬢角,低聲喚道:「春啊,這些天好想你啊。」
男朋友,景明是她的男朋友。
話題重回邱雨辰身上,她沒再多問。四個女生聊到深夜,各自在手機那頭迷糊睡去。
她邊走邊拎著領口扇風,腦子空閑下來,便想起景明,不禁又煩又悶。
李維進門時,就見他坐在桌前,一手小心握拳,另一手也握著拳抵在鼻尖,低著頭笑,笑得肩膀輕顫。
杜若望著虛空,一臉生無可戀。
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嗯。」他知道她想什麼,「進度趕得上,不急。」
她看伊娃:「我走了哦。」
杜若頭皮一陣發麻。
「言老過幾天就來了吧。」
杜若沒答,發了個表情。
他還是那副老樣子,冰山臉,很不熱情,面對杜若的打招呼,只是點下頭。
「準備睡覺誒。你呢?」
杜若臉一紅:「唔。」
無人汽車這一機器人就得準確分辨出各種障礙,碰到行人要停車,可碰到飛來的廢紙和樹葉則不需要。
正值暑假,又是深夜,操場上一個別的人也沒有。
他心裏慪得要死,有時後悔那晚就該回她的,偶爾又想跟她講一句話算了, 可一看他都快瘋了,她卻每天跟沒事人兒一樣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工作生活毫不耽誤,他更加鬱結,也拉不下臉。
沒人接。
她默了默,發條簡訊過去:「生日快樂哦。」
杜若:「……」
夏楠:「拿學習類比,想想你剛入學時緊繃的學習狀態,再想想你現在的學習狀態。」
他步伐飛快,一路黑著臉走回宿舍,到門口時卻碰到意外——黎清和跟一個女生拉著手在宿舍門口有說有笑的。
杜若也沒多的話說,尷尬地等電梯。
一天傍晚,杜若去吃晚飯,在電梯間碰到了易坤。
他捧起她的臉,低頭看:「不生氣了啊,嗯?」
景明一手抱著歇菜的伊娃,一手接過盒子:「這什麼?」
高下立現。
之後一段時間,兩人仍不講話。
杜若照例坐在他對面。
「生日禮物。……一直帶著,包裝紙有點兒皺了。」
「嗯,好好乾。」易坤說。
他再低頭親一下她的唇,眸光深深。
只覺得再被她這麼折磨下去,他得短命。
疲憊,惱羞, 憤怒,委屈, 難過, 所有情緒都褪去了。
他忽問:「聽黎清和說,你在Prime過得挺好。」
景明一身白T,在看台上十分顯眼。
杜若:「你主動,不會久了之後他就不在乎你了么?」
「這麼有心,是送給男朋友的吧?」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天。
手錶買不起, 衣著類的她把握不了時尚感,他也不抽煙。瑞士軍刀?覺得不夠好呢。找了半天,決定還是先搜幾個商場親自去逛逛看。
杜若去了趟商場,到處逛一圈,並沒有什麼讓她眼前一亮的東西。乘地鐵換了好幾處商圈,快關門時,一家男裝店玻璃櫃里的小東西吸引了她注意。
哎,暑假啊。
總的來說,感測組和控制組的任務要比執行組重一些。
心裏一空。她呆了半刻,無意識走到鏡子前照了照。不知是不是剛洗完澡,看上去比白天好看一點。細眉,黑眼睛,高鼻子,小嘴巴,還是有點兒可愛的。
他雙手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將她柔軟的雙唇含住,舐吮輾轉。她「唔」一聲,抓住他的手,渾身酥麻得不自覺踮起腳尖。
集合后第一件事是開會。
他突然低頭,軟軟地親了一下她的唇。親完,安靜看著她。
他緩慢而反覆地吸含著她的嘴唇,終於親夠了,將她緊緊攬入懷裡。
出操場了,才將手鬆開。兩人慢慢往宿舍方向走。
整整一星期,兩人硬是沒再說過一句話。
杜若並不懂:「怎麼用?」
話音一落,沒想伊娃收了手,慢慢低下腦袋,很沮喪的樣子。
杜若:「你讓他來接你吧。」
他也有錯,為什麼只要她讓步。
邱雨辰嘚瑟:「不是什麼日子,他看見玫瑰花想起我,就買來送了咯。」
到了一層,倆男生同時拔腳走出電梯,誰也不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