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蓄勢

「您稍等。」跑堂去了，很快端回一碗白粥，熱氣騰騰。

部下陪在他身側，看出裴先生的心思不在這眼前的熱鬧。他的目光從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過後，所正對的，不正是快字一號房？

「給我來一碗白粥。」一劍青道。

不過他也沒有料到，這一坐，竟然比他想得還要久些。整整一夜，一劍青都未動。直至天空開始泛白，再歡騰的客人到這時間終於也想到該歇了。隨著一點一點天亮，人群各自散去，快活林開始熄去一些燈火，空氣中瀰漫起晨露的潮氣，這時的一劍青突然有了動作，他抬起一隻手，朝忙碌一夜卻依舊很精神的跑堂揮了揮。

這是力量在凝聚。

出手就是最完美的時刻，出手就不給對方留下任何生機。

一劍青卻始終未動，來時坐在哪裡，此時就還在哪裡。甚至連桌上的酒菜都保持著原樣，到底吃沒吃，動沒動，誰也瞧不出來。

「是。」裴先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在這裏也已經枯坐了許久，但他的神態看起來卻依然很輕鬆。一劍青的目光有時會從草笠下翻起，恰與他對上，他也沒有刻意避開。

而他帶來的壓抑氣氛此時也已被消化，但他身遭一圈終究還是無人敢靠上前。

跟著他的部下有些納悶。一劍青很有名，所以他出手的價格也基本不是什麼秘密。六條命，一百二十萬，請一劍青出手差不多就該是這個價，他沒有多報，也沒有少報。這一點裴先生應當很清楚，甚至事先就想得到。可是現在，對於一個應當是在意料之中的價格，他卻要嫌貴？

「裴先生？」部下實在不明所以，忍不住要請教一下。

「我不住。」一劍青搖頭。

真是驚人的一劍。裴先生心下讚歎著。這樣的一劍，恰恰出現在了快活林一天之中人最少，最寧靜的時刻，然後不動聲色、安安靜靜地施展著。所有的力量都被收斂著，沒有絲毫泄漏，若非裴先生清除他的動機，只是這樣看根本就體會不到任何殺機。

裴先生微微笑了笑，卻是用專音入密的方式對他解釋了一下。

「那您這是何來的房錢？況且這也太多了些。」跑堂地忙道。

「你手裡的玩藝太吵了。能去遠點的地方玩嗎？」他說道。

所有一劍青接觸到的，哪怕是空氣流動摩擦產生的微小力道全部被他轉化為魄之力，凝聚在了那竹劍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這竹劍，仔細中還存著敬畏。這一劍發出時的聲勢裴先生已經可以想象，他明白了一劍青那一片金葉的房錢是什麼意思。那不是要住房的錢，而是賠給修房的錢。當這一劍出去，快字一號房這一片都將不復存在。

遠遠看著的裴先生神色卻越來越凝重，他端起的碗茶遞到唇邊時便就停了下來，他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勾勾地看著一劍青手中的竹劍。

這一劍，真是夠精彩，坐在這裏免費欣賞，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裴先生心裏竟然生出幾分歉意，僵在嘴邊許久的茶水，也終於開始朝嘴裏送去。結果就在這時，啪一聲響，打破了快活林這難得的寂靜。快字一號房的窗戶被人推開了，那個讓鐵頭看不透，讓裴先生想弄清深淺的少年探出頭來。

靜靜坐了一晚的一劍青，此時動作突然變得麻利起來，很快就吃完了這碗粥，而後將碗放回桌上，在旁邊放上了一小片金葉。

裴先生看懂了。

「你在幹嘛？」他望著窗口下方的一劍青說道。

他的腳步有些慢，每一步邁得都很小心。竹劍提在身子左側，隨著他的步伐漸漸有了光亮，先如晨曦般微弱，逐漸加深，等到走到快字一號房正前方時，手中竹劍竟如一道翠綠的水柱一般，緩緩流動起來。

快活天每天最安靜的時刻就是這一時間段，就在這喧鬧過後還未來及收整的邋遢場里，一劍青緩緩舞動著他手中的竹劍，像是一出慢舞，又像是某種古怪的儀式，總之就不像是一名殺手在行刺。

在動的就只有這柄竹劍，一劍青的身形也好像是竹劍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的衣襟、腳角、髮絲……全身上下任何一處哪怕是連風都可以輕易吹動的柔軟地方，全都不動。

「我們的目標，不在殺人，只是想借他的手探一探那伙人的深淺。但是一劍青出手從來不留活口。試探這種事他不會做；六人之中取其一這種事他也不做。因為麻煩，因為這擺明了是留五個後患。這些情況都是一劍青行事極力會避免的。他殺人如此有名卻還一直活著，有一點很重要——有理由找他復讎的人，都會被他一併殺掉。」

鐵頭依著裴先生的視線望去，看到了快字一號房，看到了那邊獨坐不動的一劍青。

「原來如此。」部下聽后頓時恍然，再不多話，一臉佩服地站在一旁靜候起來。

「不會太多，你且收著。」一劍青說著已經站起身，一手抓起他桌上那柄竹劍，朝著快字一號房方向走去。

「房錢？」跑堂愣，「客官您要住店嗎？」

「不必。」一劍青說了句后隨手一揮，青綠色的屏障已經褪下，裴先生很識趣的起身，離開。

「飯錢，還有房錢。」他說道。

「很好。」裴先生點了點頭，一直在旁邊候著的部下上來往他的茶碗里續了些熱水。

「哦？」

「二十八人，黎明之前都可以就位。」

不愧是有名的殺手一劍青。

「他太痛快了。」裴先生傳音說道。

夜越來越深，快活林里的歡鬧是徹夜不歇的，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如此。到了後半夜，林里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再加上今天來的人本就要少一些，此時愈發顯得空蕩蕩的，連賭檔都空出了好幾張賭檯，裴先生的視線前，也不再有那麼多人晃來晃去了。

「這樣一個行事仔細考慮後果的人，出手可以不問究竟，卻不會不了解一下目標的來歷和身份。可他剛剛卻連問都不問一下就報價接單，我敢斷定，他這趟本就是沖那六人來的，有沒有我們這單買賣，他都會出手，所以我們只要在這裏靜觀其變就是了。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罷了。」

「客官有什麼吩咐？」跑堂快步上來問道。

這個數額裴先生聽過之後有些躊躇。終於還是露出歉意道：「不好意思，這個價格有點無法接受，叨擾先生了，這桌酒菜算我的。」

鐵頭從林里鑽出，幾步后便已來到裴先生身旁。

「在等一劍青出手？」他問道。

一百二十萬金，六條命。

周圍很靜。

一劍青抬頭，望向前方二層的快字一號房，他的動作依舊很慢，如水柱般閃動著的竹劍被他慢慢地提到了身前。

部下心中疑惑著，卻沒有多嘴發問，他跟在裴先生身後走了一圈，卻沒有回竹樓，而是在這邊又尋了個熱鬧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