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八十章 書院的力量，金帳的滅亡
而余簾和寧缺，竟也很認真地回禮。
哪怕隔著數十里的距離，陣與陣依然聯繫在一起。
寧缺看著他說道：「你很清楚，他們會死得一乾二淨。」
她是魔宗宗主，以神秘著稱，在修行界銷聲匿跡二十三年，誰也不知道她在書院舊書樓東窗畔天天描簪花小楷，那是夫子要她靜心意。
她伸手，再次拍向那隻鐵箱。
國師微微一怔，然後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不由微澀感嘆無語，作為昊天虔誠的信徒們，想和書院後山那些和昊天一起生活很長時間的人們聊天，確實是很痛苦的事情，先前渭城的阿打如此，現在的他同樣如此。
「走再遠也沒用，有意義嗎？」
她再次落掌。
國師以舉族之力成血祭大陣，更以巫術秘法轉生分神，然而在她面前，所有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再神奇的巫術佛法道典，都敵不過她的力量。
雪下得越來越大，漸成暴雪。
便在這時，天空里忽然飄下雪來。
國師看著這對書院師姐弟，有些艱難地笑了笑，說道：「其實從你看穿我行藏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敗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夠同時戰勝你們二人。」
都在破陣，國師應該守哪邊？兩邊都守？就算他有整個金帳王庭的殺魂，又如何能夠戰勝余簾和寧缺這樣強大的兩個人的夾攻？
余簾回到地面，負著雙手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看著他說道：「而是你站得太低，人間的力量無法破陣？你根本都不知道什麼叫力量。」
和當年被迫南下相比，現在這群雪原巨狼明顯不一樣，不再那般瘦削疲憊，曾經高高突起的肩胛骨，已經被強健的肌肉與雪白的皮毛覆蓋。能夠在相對南方、靠近人類聚居地的荒原上，獲得穩定的食物來源，全靠大師兄當年的指點。
這一刀，他沒有任何保留，身軀內所有的浩然氣，都盡數化作昊天神輝，隨著刀勢噴涌而出，更可怕的是，這刀里也有殺魂。
他是金帳國師，自然馬上便猜到來的是什麼，神情驟變。
嘩嘩嘩嘩，天空里落下一場血腥的暴雨，十三名草原大祭司的全部血液，都被這座血祭大陣抽空，最後灑落在半空中的鐵箱上，沁進那些森白的頭蓋骨里，有的則是落在地面上，打濕了那些野草，草上彷彿出現了血色的露水。
「但你們想殺我，依然很難。」
所以他的行蹤難以捉摸，彼此相映。
那些自天落下的血雨，落進火焰后，發出嗤嗤的
整片草原，彷彿都聽到了這聲巨響。
她是小個子，也是大宗師。
年輕的國師，飄然離開馬車，藉著天地元氣的流淌，掠向寧缺的身前。
先前她從天空里跳下，砸得國師渾身是血，同時這隻鐵箱一角便出現了一道裂口，此時隨著她嬌小的手掌落下，又有恐怖的巨響，回蕩在草原里。
草原上的風輕輕拂動黃裙。
出現在渭城北方的，是一群雪狼。
彷彿一根鐵鎚，重重地砸在一口巨鍾上。
國師用十余名大祭司的生命，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這座血祭大陣重新統一起來，換句話說，那名年輕的僧人，瞬間回到場間！
最前方那頭母狼，毛皮光滑柔順雪白，神情柔和，就像座美麗的雪山。
如果國師不是有整座血祭大陣為憑，只怕此時整隻手臂都已經斷掉。
又或者，長生天真的拿書院沒有辦法。
按照時間計算，這場在渭城北方發生的恐怖的強者戰，已經持續了半天時間，以單于和朵兒騎恐慌的奔逃速度，或許已經離開了百余里地。
然而現在，余簾在西方接著他的刀，寧缺在東方砍了他一刀，書院的這對師姐弟用最簡單的方法，便破了他的局。
西方那道乾涸的小溪畔，年輕僧人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因為他感覺到刀鋒上傳來的力量竟是無窮無盡，他不知道余簾還能撐多久。
那隻年輕的小雪狼，對著他歡快地搖了搖尾巴，卻沒有跑過來，而是隨著雪狼大隊轉身，向著風雪深處的北方進發。
黃裙輕飄，她掠至半空，伸手向一個鐵箱拍去。
按道理來說，那種強大的野獸，根本不可能來到這麼南的地方。
國師的臉色變得極度蒼白，盤膝坐在最後那輛馬車上，苦苦維持著陣意。
數十里，此間離小溪只有數十里，余簾下一刻便會趕到，他必須快些。
鮮血就像是噴泉一般，從四周向著車陣里灑落，寧缺不知道那些血里隱藏著什麼，只是隱隱有些不安。
寧缺根本不知道，在西方數十裡外的小溪畔，那名年輕的僧人，忽然間消失不見，那道彎刀，深深地插進了乾裂的地表。
在母狼的身上，騎著位身形瘦削的普通公狼。在母狼身前，還有隻身形相對小些的雪狼，看神態，這三者應該便是一家。
他看著余簾，
國師選擇回到東方，而不是讓蒼老國師的神魂回到年輕僧人的體內，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寧缺依然不如余簾可怕。
因為他已經猜到，唐應該在東荒帶著荒人抵擋西陵神殿騎兵的反撲，書院只來了余簾，而她現在應該不會再次出手。
余簾抬頭望向天空，微微眯眼，說道：「那丫頭當年在後山做飯的時候，總喜歡把鹽放多，現在想來，著實有些惱人。」
所有的，難道都是書院的？
「我敗了。」
只是瞬間，他的身體便開始熊熊燃燒，變成了一個火人。
先前寧缺用鐵刀全力都未斬開的鐵箱，用靈魂之火焠煉極長時間的秘鐵做成的鐵箱，竟被她的小手隨意拍打，便拍出了裂口。
那是大唐邊軍的殺魂，是他從梳碧湖開始蓄養，直至先前殺過渭城，才最終得以圓滿的那道殺魂。
那般輕妙，那般自由，不愧是草原上的強者，與天地之間的親近熟悉，遠遠超過中原修行者，更是寧缺所不及。
然而，很遺憾的是，他依然低估了余簾的速度。
嗤的一聲輕響。
便是連一座山都可以給你搬走，何況幾個鐵箱子？（向豆子致敬）
余簾蹙起眉尖，似有些不悅。
她回歸了魔宗修行的本原，走回了那條最正確的道路，於是她成為魔宗千年以來力量最強大的那個人，她沒有不朽，但她可以搬山。
他看著落雪的天空，微笑說道：「這是長生天灑落人間的鹽，將庇護他最虔誠的信徒，將為那些信徒指引走出河谷的方向。」
寧缺不明其原由，卻知道要暫避其鋒。
黃裙在荒原上空不停閃動，她連出十余掌，恐怖的音爆向著四野傳播，而十余只鐵箱就此紛紛碎裂。
狂暴的音波，傳至極遠處，甚至波及到百里之外。
……
暴雪來得極陡，不過片刻，荒原上便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煙雪迷人眼，很難看清楚遠方的風景，忽然間，風雪深處傳來令人驚心動魄的咆哮聲。
國師向風雪裡望去，隱隱看到很多黑影正在緩緩靠近。
一群雪原巨狼。
國師在哪裡，陣便在哪裡。
此時寧缺看到國師快速變得年輕起來，便是這個原因！
余簾從天空里跳了下來。
殘破的馬車碎片，被狂暴的颶風，吹拂著向四周射出。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只憑力量便能強行破掉自己準備了數年之久的血祭大陣。
她靜了心意，不再思及其餘，
轟！
國師的眼神有些惘然，他不明白這些恐怖而強大的生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國師看著自己身上像瀑布一樣流淌的血水，蒼老的面容上忽然流露出最後的信心，看著余簾和寧缺說道：「至少我保住了金帳最後的血脈。」
但她的神情還是如冰雪般，透明著，冷漠著。
寧缺抬頭望去，才發現是那片被血祭大陣召至天空的陰雲，因為遮蔽陽光時間太長，下方雲層里開始生出雪霜，此時終於落下。
看著這幕畫面，國師的臉色變得極為精彩，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群橫行於北方針葉林的雪原巨狼的首領，竟然是只普通公狼。
暴雪時節，最難追蹤，除非是真正的強者。
「我不認為我自己失敗了。」
「不是我自視太高。」
那些小山般的黑影緩緩走出風雪，來到三人身前。
只聽得喀喇聲響，鐵箱就此碎裂。
余簾此時，彷彿要把整片草原的天地元氣都吸進身軀。
果不其然，隨著他的聲音落下，那道極血腥的意味，從鐵箱里的白骨深處生出，然後鐵箱上的那道裂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小！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他更加震撼無語。
國師以為，這是金帳王庭的機會。
他卻凜然不懼，沉默盯著對方的眼睛，手腕再轉。
余簾忽然說道：「我向來不喜歡太麻煩的事情。」
「看，下雪了。」
國師面無表情，再次向前掠去。
國師眯著眼睛，看著空中飄浮著的十余只鐵箱，看著箱子里那些森白的頭蓋骨，悠悠說道：「我與這陣已經融為一體，破不了這陣，你們便傷不到我的根本，而人間的力量，根本無法破了這陣。」
只見那隻普通公狼直起前身，像人類一樣，對著余簾和寧缺揖手行禮。
轟！
但他卻無法放鬆，因為刀鋒之前的國師……忽然間變得強大了很多，他臉上的那些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平，瞬間年輕了數十歲！
「可那需要時間。」國師靜靜看著他說道。
沉默，靜寂，或許是在調息休整。
那應該是某種野獸的咆哮，只是聲音未免太洪亮了些，感覺那野獸的體格必然極為巨大，才能擁有足夠大的共鳴腔，把聲音傳到四方。
殘破的車廂里，懸在空中的鐵箱間，到處都是勁氣在飛射，到處都是血霧。
這座
寧缺橫刀而回，倒掠而行，速度自然沒有國師快。
這口氣，她吸得很深，曲線微隆的胸脯起伏不定。
余簾的小臉也有些微白。
寧缺抬頭望著她，沒有說什麼。
那些大祭司的血，沒有一滴落在寧缺的身上。
荒原雖然遠較中原寒冷，往年也有春末忽然落雪的時候，但昨日渭城四周還是那般溫暖，為何此時忽然下雪了？
轟的一聲巨響！
他覺得荒原上的風越來越寒冷，與落雪無關，與失血無關，只與這些畫面有關。
國師滿身血污，蒼白且蒼老的臉頰上，到處都是血與汗。
開平集前，正在拚命廝殺的雙方騎兵，忽然間停止揮舞武器，痛苦得臉色慘白，伸手拚命地捂住耳朵，那些戰馬更是可憐，痛苦地翻倒在地。
寧缺卻什麼都沒有做，把鐵刀收入鞘中，走到余簾下方，靜靜看著她在做的事情，就像是在欣賞一場好戲。
寧缺悶哼一聲，強行抵禦這道力量。
黝黑的刀鋒，這一次落在了國師的頭頂。
這一次，她沒有從水面走過來，而是真的從灰暗的天空里跳了下來。
她的手再次落到鐵箱上。
寧缺吹了聲口哨。
幾乎同時，東方數十裡外，馬車上的蒼老國師也不甘地厲嘯起來，掛著的木頭念珠驟然間全部碎裂，一道恐怖的氣息，籠罩了整個車陣！
國師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蒼白，懸在頸間的木頭念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顆顆碎裂，變成木渣子飄落，然後被風吹走。
那些黑影很高大，每道黑影，都彷彿是座小山。
國師雙手合什，夾住了寧缺的刀。
這一次，國師不再能夠像鬼魅一般移動自己的身體。
國師的雙耳里流出鮮血。
此時的國師，無法像先前對付寧缺時那般避開，只能硬接。
看著雪狼群消失在風雪裡，寧缺轉身望向國師，說道：「金帳……今天後便不存在了。」
寧缺悶哼一聲，體內那顆晶瑩的水滴驟然間迸散，無數浩然氣灌注進四肢，再轉成昊天神輝，通過無數毛孔散播出來。
國師的眼角出現了數道極深的皺紋，他的腳下是龜裂的大地，他的身後是盛著白骨的鐵箱，他的身前是寧缺渾身的神輝，以及負著手的余簾。
大地微微顫抖，積雪被震得酥軟。
寧缺說道：「世間根本就沒有破不了的陣……就算這陣法里有你金帳數百年的殺威，待我調集十余萬唐軍，隨意吐口唾沫也就破了你。」
寧缺的心情很平靜
一道純凈的昊天神輝，從寧缺的手掌里噴涌而出，瞬間便將那些頭蓋骨燒成灰燼，那些被國師和大祭司們用邪惡手法拘禁的怨魂，終於得到了真正的解脫。
難道這就是血祭大陣最強的手段？
先前在渭城裡，阿打那次深呼吸，將半條街的空氣和天地元氣都吸進了身體里。
余簾拍落第三掌，那隻鐵箱上的裂口終於擴大了些。
數百隻小山般的雪原巨狼，沉默地站在荒原里，就像是一道雪川。
那是寧缺先前手指輕顫，藉著神輝遮掩，寫出的一道二字元。
滿是陰雲的天空里，忽然響起一道凄厲的鳴嘯，一道清楚的細條，割破整片雲層，由西至東畫來，終點正是這片滿是火焰的戰場。
年輕僧人憤怒而痛苦地厲嘯一聲，手裡的彎刀劇烈地顫抖起來。
既然都是書院的一分子，自然要為書院做些事情。
他下意識里想要避開余簾。
車陣四周的十余名大祭司，忽然間變成了十余團血花……沒有任何徵兆，十余名境界高深的大祭司，就這樣死了！而且死得如此凄慘！
……
鐵刀在空中一轉，避開年輕國師襲來的那道強大意志，他毫不猶豫，拖刀便回，右手極不引人注意地在血雨里輕顫畫了道什麼。
寧缺低首，沉默著繼續向前。
草原上的風吹拂著裙角，余簾吸了口氣，車陣四周狂風大作，黃色的裙擺被吹得獵獵作響，看上去就像是一面旗幟。
年輕國師面色再白，手指間多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血祭大陣，就此破了。
國師望著余簾皺眉說道：「難道你真以為憑藉肉體的力量，就能破了我這座大陣？二十三年蟬，你未免自視太高了些。」
隨著木頭念珠碎裂的速度越來越快，國師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他感覺到寧缺鐵刀里的力量竟是無窮無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因為他的本體，已經被余簾定在了溪畔。
東西相隔數十里，他以陣法回歸，快如閃電，他相信在余簾趕過來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殺死寧缺，然後再專心致志與余簾周旋。
無數森白的頭蓋骨，簌簌然落下，落在地面上。
她再次舉起白嫩的小手。
嗡的一聲暴鳴！
國師想起了前些天谷河外原野上的那隻黑驢，那數萬匹野馬。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血霧漸斂，鐘聲漸靜。
她是那樣的瘦小，卻又是那樣的高大。
他忽然覺得長生天真的不公平。
余簾面無表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