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烽火起雲間
第五十四章 破裴氏而伐裴柏！
參軍台產等人急忙勸說：「先帝靈柩，終在呼延實手中，若不允其入城，恐再颺去，于明公聲名有損……」雖說劉曜跟劉聰一度刀兵相見，終究他沒能逼得劉聰即時退位，要等劉聰死後，方才擁立其子劉恆，則劉聰仍為「先皇帝」啊，梓宮既歸，豈可不納？
裴該冷笑道：「忠臣難為孝子。且天下裴姓正多，豈獨缺聞喜一支？如今洛陽有裴、長安有裴，可以自立家門。至於裴柏，我曾與劉粲有言：『但我在處，即為裴柏！』」便命裴熊，把老頭兒給我搡出去啵。
郭誦原本奉河內太守李矩之命，率軍西出，攻取了河東郡最東面的東垣縣，便即駐軍于彼處。其實甄隨北進之初，就已經行文東垣，去請郭誦發兵相助啦——因為他也覺得光自己手裡這五六千人，實在太不夠用。然而在沒有野王或者洛陽的命令下達之前，郭聲節又豈敢應命出師呢？
裴該心說這老頭兒雖然可惡，終究並沒有明確的罪名，倘若被他跟我面前自殺，倒彷彿我以小輩逼死長輩一般，說不定會在世家中掀起什麼波瀾來。從前他確實深恨裴碩，還琢磨著要兵入聞喜后，把這老頭兒捉來，在族人面前斬殺，以祭裴柏，以誡天下首鼠之輩，但真當對面之後，卻又猶豫著不知道該拿對方怎麼辦才好。
裴該一邊抄起塊麻布來擦腳，一邊反問道：「汝固為劉粲所挾，但若不入胡營，劉粲又何以挾汝啊？河東諸多大族，怎麼只有汝與薛濤二人，陷身於胡呢？」
劉粲既死，相信其軍必潰，王騰在襄陵也不足憂，滿天烏雲，一朝盡散。在丞相劉景的提醒下，劉曜急忙再次遣使北上，去阻攔石虎軍——大局定矣，將軍不必輕動，但遣使來謁新君可也。
裴碩反詰道：「也不見汝遣人來聞喜……」
郭誦乃遣快馬，將消息分別通報野王的李世回和洛陽朝廷。司馬鄴聽聞胡中大亂，便命群臣商議
祖逖頓足道：「我也知道大軍不易遽發，只是如此良機，錯失難再，實在可惜啊！」
裴該冷笑道：「這不過是首鼠兩端，庸人之所為。鄉間野老，如此見識還則罷了，汝亦曾仕晉為兩千石，不知忠誠於國，但謀私家之安，獨不知國家、國家，國在家先，若國不存，覆巢之下，私家亦難保全之理么？！」
誰想到兩日後便有報來，說劉粲已於野外登基，並遣王騰率軍，奪佔了平陽東南方的襄陵縣。劉曜不禁皺眉，問左右道：「我當日急離襄陵，于其府庫未及清點，不知尚有多少存糧啊？倘若劉粲糧足，便不易抵禦了。」急忙搜檢尚書省內公文，得知襄陵縣庫紙面上的存糧也不過三四千斛而已，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
他卻不知，裴碩聽聞此言，心中卻是另外一種想法——原來如此，文約因為家族所累，導致跟隨東海王出屯于項，幾乎死在寧平城中，由此而遷怒於家族……所以他今天才把對整個家族的怨氣，全都發泄在我頭上了吧。
終究這是外線作戰，地理、人和都對我不利，豈可不一慎而再慎啊？
最終祖逖定計，也得到了司馬鄴的首肯，急下詔命于東垣，命郭誦發兵以助甄隨。在祖氏兄弟的催促下，天使加鞭疾行，不數日已至東垣，然而這個時候，郭誦已然整備好了兵馬物資，率兵離開城池西進了……
裴碩聞言，不禁怒道：「汝是裴家人，豈可如胡寇一般，口出破族伐柏之語啊？大是不孝！」
好在估計這老頭兒對我往日的經歷，不可能知道得那麼清楚。
甄隨走得確實很快，這邊裴該才入絳邑，他就已經過了崇山了，前距平陽城不到三十里地。正行間突然接到
裴該搖頭道：「我若不提兵北伐，繼而挺進河東，則裴氏是否繁盛，於我何損何益啊？倘若家族真能為我之助力，汝又因何禁諸人不得與我相通？」
裴該嘲笑裴碩是「背晉之徒」，裴碩不禁怒道：「我在胡營，實為劉粲所挾，從未受其名爵，則汝既為晉之執政，又兵進河東，於此事豈能不知啊？焉能憑空污人清白？！」
當下一擺手，說：「罷了，罷了。我釋汝歸家，汝可命族中供輸糧秣到臨汾去，倘能資供軍需，使王師勝績，或者可贖前愆——休要求死，汝若自裁，我便破裴氏而伐裴柏！」
荀組也說：「既是甄隨已無命而動兵，乃可赦其擅行之罪，命之試攻平陽。至於洛陽、長安，距離皆遠，若大發軍，準備必久，恐怕王師尚未進入平陽郡內，而胡亂已定了，豈非空耗糧秣？
——裴家為什麼不肯跟裴該聯絡，薛濤在最初的溝通書信中，就已經表述得很清楚了——當然啦，他多多少少為裴碩解釋和粉飾了幾句。
劉曜大喜過望，不禁望天而禱，說：「劉士光篤信靳氏，今反為靳氏所害，此非天意耶？！」下令搜檢平陽城中，將與靳准沾親帶故的二十來家滿門抄斬——雖說劉粲是僭主，是敵人，那也不是靳准弒殺他的理由，且靳准殺劉粲后並未北歸平陽，則其罪自無可赦。
裴碩辯駁道：「若無裴氏，安得有卿今日？！」
隨即於野外休歇一晚，翌日渡過汾西，直抵平陽城下。
終究是一白髮蒼蒼的老朽，殺之恐污我刀，也沒什麼太大意義……
裴該正在穿襪子，根本來不及阻攔，而且押裴碩進來的軍兵也已經暫退出去了……好在裴熊還在，一邁步就是丈多遠，隨即一伸手，
裴該心說我最討厭有人拿伯夷、叔齊那倆獃子說事兒啦，當即哂笑道：「原來夷、齊入周之時，周武便已然起兵伐殷了么？此論倒是發古史之未見。且汝實為神仙之體，不食胡粟，而竟能苟活至今，也屬奇談了。」
裴該道：「聞喜深陷胡手，使命難通，然薛氏曾與我約，則裴與薛既為姻親，汝與薛濤又相熟，難道不會假其手而報信於我么？！」
——關於薛濤、裴碩如何為劉粲所挾持之事，薛寧于來途中自然早有詳細稟報。
甄隨關照姚弋仲說：「汝迎得大都督，便可暫駐崇山，使騎兵四齣，以覘胡勢，千萬勸阻大都督，勿要輕動。則若我前進遇挫，大都督不致有損；我若見平陽可攻，自會遣人來稟報大都督，那時再揮師來援，也不為遲。」
胡馬報入城中，劉曜不禁大驚失色，連道：「這蠻子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裴碩答道：「文約，卿亦知我暫掌族內事，一族數千戶、上萬人，性命皆操我手，唯恐若有異動，為胡寇偵知，將使家門罹難、裴柏為伐。我亦不得已，只能每日于內室默禱，社稷可復，裴氏可興……」
裴碩不禁嘆了口氣，說：「我固知罪不可逭，然罪不在背晉，在不急助大司馬。我亦知大司馬幼從君先公于洛陽，與族人本便疏遠，乃望以我之死，可消大司馬的積怨吧。」說著話，把脖子一梗，腰一塌，朝著附近一根立柱便即直撞過去。
而且你還得防著河北的石勒呢，就不可能把守護都城的兵馬，撒出去那麼遠。
不等裴碩再開口，他便將雙眉一軒，質問道：「既雲不背晉，何以知我在長安，而不遣人來相約，收復故土啊？！」
呼延實本為劉曜舊將，昔日劉曜兵敗大荔城下，因為不及救援從弟呼延瑜，導致呼延實心生怨恨，直接率部東渡，逃歸平陽去了，遂為劉粲所用。正是基於此因
然而郭誦終究沒能追上甄隨，倒是恰好與裴該在聞喜縣內相會，就此自然而然地歸為大司馬指揮。隨即裴該過董池陂，踏入平陽境內，進入絳邑暫歇。
裴該怒斥一聲：「我自苦縣寧平城屍山中爬出，及被拘羯營之時，不知裴氏與我何干？！」
數日之前，劉曜擁戴劉恆登基，隨即整頓兵馬、點集青壯，嚴守城池，以待劉粲之來攻。他同時還遣使北上，去請石虎率軍南下相助，明詔認可了石勒的趙王之爵，並且晉陞石虎為上黨郡公。
裴該尚未離開聞喜，便有軍兵來報，說洛陽方面遣郭誦將兵來合。
又隔一日，呼延實護送著劉聰靈柩，來到了平陽城下。
其實梁、荀的真實用意，是想把這場大功勞讓給裴該，希望祖逖不要插手——你說啥，關中也兵疲糧寡，恐怕獨立難勝？那就誰都別勝唄，寧可把機會憑空放過，也不能便宜了裴該以外的某人。
裴碩聞言，多少有些氣沮，不禁苦笑道：「老夫也知一入胡營，污穢難洗……曩昔乃薛濤先被執，作書來邀老夫，且劉粲方陳大軍于河上，為全一族性命，無奈而往，遂為拘留……然而夷、齊雖曾入周，后終不食周粟，豈能目二賢為商之叛逆呢？」
老頭兒被裴該懟了幾句，本來最初的氣就已經消得差不多了，語氣也逐漸地放軟，對裴該的稱呼，從「汝」變成了「卿」，由此而更進一步，改為尊稱。他苦口婆心地教育裴該說：「大司馬當知，千家萬戶，乃成其國，故亦有『家國』之稱，其實無分高下。往事已矣，則大司馬欲固根基，豈可自外于裴氏啊？唯裴氏茁壯，更及其姻親薛氏、王氏等，才能善保大司馬，使成偉業，功名不墮啊。」
……
劉曜勃然大怒道：「豎子尚有面目來見我么？！」
因為郭誦同時向洛陽和野王彙報胡情，洛陽方面還要開會商議，然
自然早就遣麾下騎術精湛、體力充沛的涼州騎士，跨腳力強健的雙馬先行，趕上甄隨所部，下達指令。按照薛寧的建議，裴該命甄隨先在崇山西麓設營——也就是當日劉曜欲圖設伏以阻劉粲之處——以備一旦遇襲，可以退而據守——然後再謹慎地殺向平陽，並且隨時將探馬撒出十里以外，以覘胡軍動靜。
「今胡勢日蹙，卻又內鬥，則必早晚殄滅。我但安生積聚一二歲，羯奴可敵，逆胡可平，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故而不待朝命頒下，郭誦便即點齊兩千兵馬，出城西向，天使被迫跟後面緊追了小半天，方才趕上郭誦，宣讀詔旨。
祖約時已轉任平北將軍，還掛著散騎常侍的空頭銜，既然並非尚書省內部會議，而是天子駕前朝會，他自然也有資格出席，便即建議道：「時不可失，失不再來，故當命甄隨急進，試攻平陽，或可逼迫胡寇，使其亂不能速平也。然而朝廷不可無尺兵相援，郭聲節見在東垣，甄隨亦向彼求兵，乃可命郭聲節銜命而出，與甄隨相合……」
其實他心裏說，老頭兒說得也有道理，倘若我不是裴氏子弟，沒有一個百年家族作為靠山，估計當日就被石勒給砍了，其後被縛馬廄，也不會有姑母裴氏來救我……即便逃歸建康，估計也只能在城外結廬而居，連烏衣巷的門兒都摸不著，遑論結識王導乃至祖逖……
然而隨即又有急報，說靳氏兄弟謀亂，劉粲已為所弒！
他的性情，說不上只進不退，但也基本上聞鼓則喜，聞金則怒，既已過了崇山，哪有返身折回的道理啊？然而裴該的軍令不可違抗，況且所言有理，於是便命姚弋仲率一千軍，南返崇山西麓設壘，恭迎大都督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