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馬》第十一卷 玉壘經綸遠

第十七章 抄他老窩!

第十一卷 玉壘經綸遠

第十七章 抄他老窩!

裴該心說我就怕你把「家母」掛嘴邊兒上!本來一個荀崧跑來長安,就夠我鬧心的了,偏偏你娘也跟著來了……本來你一抬出娘她老人家,我就該退避三舍,但伸手入于襁褓,摸摸閨女身上,確乎很熱,他護女心切,乃不肯退步,說:
從來羈縻統治,是不可能完全保證地方不受侵擾的,只是爭取用最小的代價,把可能遭受的損害盡量減少而已。對於朝廷來說,這是無奈之舉,對於當道官僚來說,這是最簡便的方法,當然啦,具體到受害的老百姓……朝廷和官僚才不會在乎小民百姓的死活呢!
陶侃答道:「氐羌方聚,權渠也並未明宣其目標,究竟是南下還是東進,暫時無法預判。」
只要死得別太多,不影響到國家徵稅就成。只要胡部別殺到世家大族頭上,不戕害官吏,朝廷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荀灌娘冷哼一聲:「我幼小時,家父但愛長兄,我亦難免嫉妒呢!」
「哼,那是因為阿兄長到十四五歲,忽然不肯遵從父命,每日頂嘴,我那時卻乖巧,家父這才移愛於我……」
同時石虎也有可能暗中聯絡和煽動虛除部,以便牽制關中晉軍,方便他攻打平陽、河東兩郡哪。
裴該蹙眉道:「且看戰事如何發展……如今,我卻也說不準。」
夫婦二人正在說話,忽聽室外裴服稟報說:「裴長史、陶司馬求見。」
虛除部可能會騷擾晉地,對此長安行台早就有所預料。雖說虛除權渠接受了晉朝上郡太守的冊封,終究不過是虛名羈縻而已,無論長安還是洛陽,都還不能牢牢地掌控這股勢力。從來胡部明受中國之封,其實三天兩頭侵擾、搶掠,類似事情史不絕書,只要別太過份,乃至於破城屠邑,中原朝廷一般也就行文申斥一下罷了。
裴該一挑眉毛:「他才多大,如何能生嫉妒心?」
裴嶷解釋說:「遊子遠前定略陽諸雜胡,頗有逃至上郡者,子遠乃趁機于雜胡中招募間者,以覘虛除權渠動向,因此先知。」
裴該疑惑地問道:「我還以為,丈人寶愛卿,更在卿兄之上……」
「我家鄉有俗諺,說:『若欲小兒得安,常帶三分饑寒。』豈非見識?!」
荀灌娘朝他一瞪眼:「卿是男兒,懂什麼養育嬰孩?此乃家母所教也,難道不比汝有見識?」
荀灌娘道:「為貓兒這幾日常來找我訴苦,說楊清既入樞部,公務便日益繁劇,這半月間更是難得歸家……我暗遣裴服前去窺探,果然楊清整日操勞,倒不是有意疏遠貓兒。想樞部是統籌戰事的,則其事繁,想必大戰將至了。」
隨即分析道:「并州之戰,若止固守,確乎不用騎兵,但如樞部所議,若能大破石虎,趁勝反攻太原,則非用騎兵不可——『騏驥』等營,不可遠離長安而向安定。且即命北宮純等北上,亦恐緩不濟急,難遏虛除之擾,千里馳援,人馬疲憊之下,反易為賊所破。故此用秦州之卒,並募境內羌胡從征,殺向上郡,是唯一可行之策。」
游遐自從接替裴粹擔任秦州刺史之後,很快便即掃清境內叛胡,又把暗中煽動胡亂的豪族給收拾了一批——不過他的手段比裴粹要柔軟得多,加上握住了大義名分,並沒有因此而引發再次動亂。游遐也寫信給裴該,說幸虧有前任裴使君玩了手硬的,否則我解決起豪門和氐羌問題來,估計還沒這麼順手……
倘若南下侵擾,首當其衝就是安定郡和北地郡,其中北地距離長安很近,估計權渠不敢來,而安定前兩年鬧過盧水胡,郭默為此還曾經大開過殺戒,導致戶口稀少,本地戍兵數量也不甚足,是很有可能遭到侵擾的。
然而長安政權方致力於東線,要與石趙對戰,未必有餘力把主力騎兵派發到安定去。對此,遊子遠提出了更為大胆的想法:虛除南下,咱們防不住,彼若東向,也不好攔——可是為啥要防要攔呢?從來用兵之道,要致敵而不致於敵,則管他去哪兒,咱們直接抄他老窩不就成了么?!
對於呂婆樓的話,郭默壓根兒就不帶信的——這年月妄攀祖宗的事兒多了去啦,況且漢文帝時候的事情,又在氐中,根本無可查考嘛。但是小子,你心向王化,願意當中國人,這是值得讚揚的——只是婆樓這名字怎麼聽都不中國嘛,你還是改個名字比較好啊。
是以建議自秦州的略陽、南安發兵,再邀請涼州張氏遣騎兵相助,直搗上郡腹心之地!你虛除權渠敢不回來,我就把你老巢徹底給端嘍!
趁機就小心翼翼地解開安娘的襁褓,小傢伙當即把兩條粉妝玉琢的肉臂就伸出來了,揮舞小拳頭,呀呀而叫,彷彿在說:「阿爹救我!」裴該不禁哈哈大笑,當即抱著女兒就又是一頓猛親。
其實這是後世流行的話,不過估計荀灌娘也不可能跑聞喜去找人打聽——裴服倒是從聞喜出來的,但他一大老爺兒們,沒聽說過類似言語也很正常啊。
荀灌娘聽得此言,果然疑惑:「實有此語么?」她倒不懷疑這是丈夫現編的瞎話,如此通俗,以裴該世家子弟的出身,應該不是那麼容易編得象的……裴該觀其神情,倒不禁暗自慚愧——就連枕邊人也不能說真話,而要嚴守穿越的秘密,這活著實在太累啦。
荀灌娘也不禁點頭,說:「若止小別,還則罷了,卻唯恐其戰陣上有所閃失,使閨中人憂思難禁……此番大戰,夫君是否也要親臨前陣啊?」
頓了一頓,請問道:「唯秦州無大將,呂樓終究年少,不知當命何將馳往將兵哪?」
只不過行部、商部,乃至裴詵都還沒能得到確切情報,遠在秦州的游遐倒先上報了,這又是為什麼呢?
頓了一頓,又說:「明公所料不差,晉陽確有使者密與權渠往來、計議。」
姓呂,又是從沛縣過來的……那肯定跟高后呂氏是一族啊,這牛皮吹的。不過相比原本歷史上其子呂光僭號涼國,直接尊太公呂望為始祖,節操還不算掉到底線。
裴該倒是也不瞞妻子,只是反問:「卿是如何猜到的?」
還是閨女好啊,閨女是爹的貼身小棉襖!
從裴嶷、陶侃直到游遐,誰都不明白一個年紀輕輕的氐族小帥——呂婆樓其時才剛滿十八歲——為何能入了大司馬的青眼哪?郭默倒是見識過這小子打仗時不要命的悍勇之性,覺得裴該所言有理——只是,大司馬光看我的捷報,就能從一大堆立功的氐羌中扒拉出他來,如有天眼……
裴該不禁冷哼一聲:「雜胡無信,果然來了!」
然後他就把目光轉向了秦州之外,關注起北方涼州和東北方上郡的狀況——這也是臨行前,裴該特意關照過的。虛除權渠總合氐羌各部,號稱控弦十萬,雖受羈縻,仍屬於邊境線上的不安定因素,再加上裴該實有規復故漢舊疆之意,所以遊子遠才會這麼上心。
裴該一邊哄著閨女兒,一邊點頭道:「誠如夫人所言……楊清此人,于統籌上倒有些才具,可惜經驗尚且不足,故而勞累繁忙,待得大戰過後,便可寬鬆些。教貓兒不必掛懷,其婿在長安再繁忙,總比領兵遠征,夫妻數月間不得相見要好吧。」
安娘也就幾個月大小,被嚴嚴實實地裹在襁褓之中,裴該見了就不禁皺眉,說:「正當暑熱,休要把孩子捂出病來。」荀灌娘道:「若不掖緊些,怕她受風啊。」
裴該不禁笑道:「赤日炎炎,室內也無風,哪可能受風呢?倒是捂得嚴了,恐怕熱氣難散,反易得病。」
於是即將呂婆樓納入麾下。呂婆樓趁機就對郭默表白,說我本來是中國人——「先祖為漢文帝時人,名諱文和,自沛遷徙於此,因與氐部雜處、聯姻,乃漸化為氐……」
於是呂婆樓便即改名為呂樓,連其一族百余家,全都更晉名、穿晉服,裝模作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人一般……
所以今天裴該詢問道:「則以子遠之計,卿等以為可行么?」就是說的此議。裴嶷不置可否,轉身以目相詢陶侃,陶士行倒是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可行!」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你若有實力膺懲肇事胡部,也就不會僅僅授以名爵來羈縻之啦。而對於胡部來說,我把東西搶到手,然後找個理由,請人上書申辯一番——比方說不是我乾的,是盜賊所為;或者是地方官欺壓我部牧民,所以牧民自發地反抗——乃至於直接請罪,宣誓下不為例,這事兒自然而然也就過去了。
就聽荀灌娘問道:「夫君,近日是否又將有戰事了?」
不過歷代修築長城,主要目的並不在於防堵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一堵牆抵得甚事啊?就連柏林牆都見天兒有人翻越呢——而是利用烽火預警,並且及時發現胡軍主力,以便中原的機動兵力前往剿殺。一般情況下,只要擊敗其主力,其它散部得訊,自然恐懼退去,就不敢再深入中土了。
然而高奴也屬上郡,若攻高奴,方便權渠事後砌詞狡辯,說自己是在境內剿賊,並沒有超越自家職權範疇。而且以高奴之兵,固然會給權渠造成一定麻煩,但若無長安方面的增援,最終也還是守不住的——則石虎牽制關中晉軍的謀划就可能順利實現。
荀灌娘似嗔實喜地說:「休教保大看見,否則怕會嫉妒其妹。」
石虎發兵南下之時,裴該於長安城內,正抱著女兒在親。
裴該趕緊把女兒遞還給妻子,然後整頓冠服,出至大堂與二人相見。裴嶷直截了當地稟報道:「遊子遠有急書來,雲虛除部會集兵馬,有南下侵擾之意……」
但是修造長城,一則費工,二則必須依靠有利地形,不是隨便什麼地方都能馬上建起來的。如今安定郡內倒是沿邊修築了不少的燧堡,但無牆垣遮護、連通,預警力和偵察力都要大打折扣。故此游遐建議,可將一支精銳騎兵設置在安定郡內,以便及時發現和捕捉到入寇的胡軍主力。
裴該沉吟少頃,便問:「則以子遠之計,卿等以為可行么?」
裴該便問:「則虛除部將南下還是東進啊?」
書信往來,與裴該商議虛除部的問題,預料一旦彼有侵犯之意,則不是南擾安定,就是東攻高奴。遊子遠認為,安定郡與上郡鄰接,東西六七百里之遙,想要防堵胡擾,是很不現實的——除非建起一道長城來。
呂樓本名呂婆樓,是略陽氐酋苻洪麾下小將,等到苻洪為苻突、苻光所弒,郭默以此借口進剿苻氏,呂婆樓為給故主復讎,便率其一族為王師前驅。戰後郭思道向長安報捷,裴該就下令:把那個呂婆樓留下,設法吸納進我軍中來。
後人只記得陳湯那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了,卻不知道當陳湯、甘延壽獻捷長安之時,丞相、御史皆「惡其矯制」——你是無令發兵的,其罪莫大!郅支再怎麼蹂躪西域,終非中國本土,又根本影響不到朝廷,加上他也通過都護表態了:「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你們那麼多事兒幹嘛?幸虧是打贏了,倘若打輸了,朝廷顏面何存哪?
裴該對此自然是深惡痛絕的,然而具體到虛除部,他為了全力西攻石趙,也只得暫且容忍這顆毒瘤——但若以為尋常事,甚至於不加警惕,那就不合適了。因此暗命行部、商部,通過往來上郡的商賈,詳細探查虛除等部氐羌的動向,知道去冬河西地區氣候寒冷,牛羊多死,則今歲諸胡南下搶掠的可能性就很高。
而若權渠東進,則多半想攻打新設置的高奴縣了。只是高奴以屯守為主,半兵屯、半民屯,防禦力不低,權渠若敢來,多半會碰得頭破血流。
裴該點點頭,心說也對,男孩兒一進了青春期,首先不耐煩而想抗爭的就是父權——啊呀,我也有兒子,現下就很頑皮了,則再過十來年,會不會也跟自己頂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