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八十九章 小鎮、肉鋪和刀
寧缺想起小師叔，想起三師姐和自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又想起老師，想起大師兄和二師兄，把早已想通的事情，再次梳理得更清楚了些。
他留下的是那幾句話以及渾身血債，還有陷入混亂的南晉。
寧缺本準備去買些烤紅薯吃，但在進入小鎮時忽然改了主意，他沉默想了一會兒，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走到鎮東某間簡陋的鋪子前。
說完這句話，肉鋪內外變得安靜，因為太過安靜，於是死寂，鋪里的死豬瞪圓了眼睛看著兩個人，擱在沸水鍋里的羊頭也眯著眼睛看著他們。
隨著這個動作，寧缺覺得肉鋪的門檻，似乎都隨著地面上升了幾分。
按照寧缺萬里奔波殺人的速度，他應該到來得不會比消息慢多少，掌教、趙南海及中年道人，開始沉默地準備最後的戰鬥。
寧缺說道：「但是，也很大。」
前一個西陵神殿指的是道門，后一個西陵神殿指的是位置，是桃山峰頂那幾座莊嚴的道殿——從小鎮望去，剛好可以看到那個神聖的地方。
彼此有彼此的想法，沒有共識，於是便有死意。
盛夏漸去，酷暑依舊，西陵神殿在大河畔為寧缺準備的局，始終沒有等到寧缺出現，更沒有想到，他此時忽然出現在西陵神殿附近。
就在大河岸邊沉默窒息的等待和南晉冷血殘酷的殺戮里，時間緩慢而不可阻擋地流逝，人間進入盛夏，一片酷暑里，寧缺再次消失無蹤。
寧缺說道：「你應該隱約猜到我的來歷，那麼就應該知道我的話
屠夫把案板上那把肉刀舉起，橫在身前。
寧缺站在肉鋪門檻外，看著案板后的屠夫說道：「你好。」
這是寧缺告訴全體南晉國民的三句話。
就算葉紅魚和莫山山與寧缺之間形成某種默契，西陵神殿方面也覺得自己能畢其功於一役，因為他們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
「你已經殺了幾萬人，陳某也沒有出現，那麼何必繼續去殺？」
永夜是人間最悲慘的故事，有無數最凄慘的畫面，屠夫經歷過，看過，痛苦過，恐懼過，自然不會在意寧缺和道門做的那些事情。
寧缺繼續說道：「我找了她很長時間，但一直沒有找到。」
一句話里兩個快字，前一個快字說的是速度，后一個說的是找到她的時間。
他看著屠夫說道：「書院是君子地，大唐是君子國，但我不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不想當君子，我寧肯永劫受沉淪，也要試著實現老師的願望。」
寧缺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自由……雖然這個詞現在已經很容易讓人產生油膩的感覺，就像你手裡的刀一樣，但沒自由，真的沒意思。」
「我去繼續找她。」
他入渭城，金帳亡，過大澤，南晉亡，現在他再次消失，不知去往人間哪個國度，又有哪個國度將要滅亡？
大唐鎮南軍與羽林軍其時已復清河，待肅清舊閥諸人後，稍作休整便會繼續南下，如今的南晉哪裡還有辦法能夠抵抗
……
寧缺沉默了會兒，問道：「你見到她了嗎？」
「你說的不是書院，也不是唐國。」
這句話里隱藏著的意思很明確。
※※※
暮暑依然酷熱難當，小鎮像被籠在蒸鍋里一般，連續服用靈藥、被嘎嘎帶著吃盡荒原美味的大黑馬，縱使體質早已經被改造得極為特殊，依然有些受不了，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便是寧缺也解開了院服前的領口。
屠夫說道：「人間……為什麼要進入冥界？」
寧缺轉身望著他，看了很長時間，說道：「你以前有問過嗎？」
屠夫說道：「那裡很冷。」
「如果你堅持認為真實的世界就是冥界的話。」寧缺說道。
屠夫停下斫肉的動作，從繩上取下一塊布，胡亂擦了擦臉，又擦了擦手。
大黑馬來到了西陵神國，沉默地行走在桃山前那座小鎮里，與遠處山峰間神聖的道殿相比，小鎮寧靜而世俗，形成鮮明的對照。
「你要去哪裡？」
寧缺靜靜看著他，說道：「有句話叫不問鬼神問蒼生，究竟誰是正確的，或許真的只有時間能夠證明，但至少我們眼睛看到的，我們耳朵聽到的，唐國用一千年時間證明了的，老師他做的事情，至少相對是正確的。」
寧缺想了想，禮貌地點點頭，說道：「謝謝，那我先走了。」
這樣恐怖的力量，等的不止是葉紅魚和莫山山，還有寧缺……當金帳覆滅、阿打和國師慘死的消息傳到桃山，道門便開始著手做準備。
屠夫看著他說
就像那天遠望劍閣時，告訴南晉軍民的那句話，他在南晉境內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停留自然不是旅遊觀光，他順便也殺了很多人。
他在畔山郡里殺人，在臨康城裡殺人，在小巷裡殺人，在皇宮裡殺人，西陵神殿新立的那位皇帝被他殺死了，宰相被他殺死了，很多人都被他殺死了。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葉紅魚沒有來攻，寧缺也沒有來，葉紅魚如果是戰鬥敏感讓她直覺里選擇了觀望，那麼寧缺呢？他究竟去了哪裡？
前數日，寧缺在清河殺死橫木的消息，也傳到了這裏，這個事實，令西陵神殿最強大的數人，同時沉默了很長時間。
屠夫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那裡是冥界。」
當西陵神殿準備迎接他南下的時候，他留在了這個世間第二強大的國度里，開始自己的宣諭，並且展露著自己的冷酷。
屠夫說道：「……哪怕那是未知的危險的？」
那把看似尋常、厚而滿是油光的屠刀，彷彿有一座山般重。
下馬而行是表示尊重，如今西陵神殿里已經沒有人值得他尊重，但那個鋪子里的人值得，他雖然不了解那人的品行，但憑歲月二字便已經值得。
如今的西陵神殿聯軍營里，還有百余名暗中自桃山潛來的紅衣神官——道門最強大的力量，都集中在這裏，而不在桃山神殿里。
屠夫伸手，隔著那塊濕布握住刀柄，這樣能
「找她需要殺人？」
那是間肉鋪，小鎮里唯一的一間肉鋪，就像宋國與燕國交境處那個小鎮，也只有一間肉鋪，那人在的所有地方，都只能有一間肉鋪。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想著這些年來身份的變換，想著那些曾經的故事與逃亡，覺得有些荒謬，有些感傷。
屠夫說道：「夫子和軻浩然，我都打不過。」
屠夫沒有抬頭看他，依然繼續著斫肉的動作，說道：「一般。」
他的問題必然不是好問題，以前打不過，所以沒有答案，現在書院的下一代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夫子總說寬仁，書院總說為人間，哪怕當年軻浩然殺了那麼多人，依然如此，覺得自己從來無錯，便是殺人也是為了人間所殺，就像現在書院和你做的這些事情一樣，難道把人間殺了一半人，也是為了人間嗎？」
他真的憑一己之力便提前確定了一場國戰的走勢，為什麼？因為他能殺人，而且擅長殺人，以往書院這般能殺的人是軻浩然，只不過時間隔得太久，已經漸被人間淡忘，他現在做的事情，就是讓人們再次想起來。
「我本以為就算找不到她，至少也可以把觀主逼回來。」
寧缺微微挑眉，看著屠夫說道：「我本以為像你和酒徒這樣經歷過永夜的人，不會在意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情，不是嗎？」
肉鋪里更是悶熱至極，被血腥味和脫毛沸水鍋包圍的空間里，到處是令人掩鼻的氣息和令人難耐的高溫，那個精壯的中年人
屠夫把那塊濕布隨意扔到屠刀上，看著他說道：「你沒有他們三個人快，自然沒有他們三個人快。」
降不是降唐，而是降於劍閣舊人。
降者，不殺。
他說道：「我只是有些事情，一直想請教你們書院。」
輦畔有位中年道人，穿著尋常道袍，有著尋常模樣，神情也自尋常，看不出任何特殊，自然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屠夫面無表情說道：「拳頭大便道理大，書院就是這種地方？」
從這幾句對話開始，他代表的不再是自己——那個尋找妻子的普通世間男子——而是書院的代表，所以他必須更平靜，更自信。
寧缺的神情變得更加寧靜，甚至顯得有些驕傲，說道：「你問。」
屠夫看著他說道：「拯救蒼生？我和酒徒沒有這麼宏大的願望，但你老師憑什麼用這個願望來判斷我們的是非？憑什麼你們書院做的事情就是對的？只有按照你們的方式去拯救才是拯救？憑什麼蒼生要你們來拯救？」
不降者，殺。
刀鋒落下，濺出的是血與脂肪溢出形成的雪花。
屠夫說道：「讓靈魂行走于冥界，對你有什麼好處？」
寧缺哪裡都沒有去。
他說道：「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注：為了保住那口氣，肯定沒時間修改，也不能回頭看，寫得肯定會糙，後面會找時間修改的，特此彙報。』
寧缺說道：「為什麼不？」
……
「那是因為他拳頭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