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九十七章 河的兩岸
朝小樹說道：「然後走。」
張三和李四聽到聲音，趕到前鋪，發現是他，不由嚇了一跳，下意識里到處望去，又用最快的速度扛起門板把店關上，這才來與他見禮。
君陌想了想，沒有當場就吃，而是用手帕把烤紅土豆細包好，放入懷裡，然後望向那名中年道人，目光穿透秋雨，不知落在何處。
那人是隆慶。
中年道人沒有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一旁，彷彿余簾的看重、君陌的沉默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令人感到震驚不解的是，書院方面並沒有馬上開始向桃山發起進攻，或許與小鎮上的屠夫有關係，似乎還因為別的一些什麼原因。
便在此時，天空雨雲里忽然響起一道雷鳴。
余簾和君陌接過烤紅薯，點頭致意，老人家抹掉白髮上的雨珠，輕拍黃牛的粗頸，說道：「今後想再在鎮上吃就難了。」
※※※
他挑出一個自己最滿意的石像放進懷裡，那是一個桑桑側睡像，她睡在滾燙硬直的炕上，卻依然冷得縮在一起，想要鑽進某人的懷裡，她的腳露在被褥外面，潔白得像是兩朵雪白的蓮花，嫩嫩的令人好生憐惜。
直到朝陽漸高，霧氣漸散，他才發現，霧裡沒有藏著鏡子，河那面並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個和自己一樣騎著馬的人。
寧缺說道：「所以再如何謹慎也應該？好吧，我承認我今天來就是想破這個局，我不想你們繼續這個局。」
彷彿是要替君陌的這句話做證明，
東方，觀海僧率領的數百名爛柯寺僧兵，冒著秋雨沉默地行軍，至於那幾位弈道大師在內的佛宗強者，應該會到得更快一些。
……
余簾說道：「你一定要看到結尾？」
『注：其實我很想讓朝小樹說：走一個？寧缺說：走著，然後喝了杯中酒，等朝小樹喝的時候，朝小樹說：那你走啊……各種不舒服，但這章寫得好，這個我可以確信，所以稍感安慰。』
南方，無數秀劍閃出劍光，陰晦的山谷里，無數被雨打濕的樹木迎劍而斷，血色肅殺的神輦和梨花白的王輦，在數萬大河軍的拱衛下，緩緩靠近桃山，沿途遇到的西陵神殿執事們，連話都不敢說。
朝小樹說道：「你能殺死他？」
朝小樹說道：「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把這個局布置好。」
時值初冬，河水濕意被凝，常見霧氣深重，尤其晨時，極不似人間。
那人也穿著黑衣，騎著黑馬，和他非常像。
此時中年道人在遠處說道：「二位遠道而來，何不上山為客？」
君陌比她要直接得多，看著中年道人說道：「見教不敢當，只是傳一句話與神殿諸人，自今日起，桃山只能進不能出。」
余簾在他身旁提醒道：「那帕子是我的。」
余簾轉身
余簾看了看四周，發現街邊沒有垃圾桶，隨手將不想吃了的烤紅薯扔到被雨水浸濕的地面上，說道：「不就是兩邊下注？」
他在秋雨里離開瓦山，再次踏上尋找桑桑的旅程，只是這一次他要顯得有信心很多，似乎在冥冥中有所感知，直接便向著北方走。
區別只在於，寧缺穿的是黑色的院服，那人穿的是件黑色的神袍。
他無法確知具體的位置，但知道在北方。
寧缺被趕出小鎮，只好揣著石像繼續向北行去。
小鎮唯一的那家肉鋪已經關了，書畫鋪還在，因為喜歡喝酒的酒徒不知去了何處，所以鋪子裏面只有茶香與墨香。
大戰即將開始，烤紅薯的父子撤離了小鎮，那些隱在雨水裡、小鎮外的神殿騎兵竟是沒有人敢攔阻，沉默地讓開了道路。
寧缺走進書畫鋪，把在前個小鎮買的炸雞擱到桌上，望向那個背影有些微微佝僂的老闆說道：「陪我喝兩杯？」
中年道人說道：「二位先生總要有所見教。」
朝小樹轉過身，看著他搖了搖頭，還是取了兩個酒盅。
寧缺沉默，以酒徒的無距無量雙重境界，就算大師兄和三師姐聯手，也不見得真能殺死他，更何況是自己。
屠夫走出肉鋪門檻，拾起地上那柄刀，看著被秋雨切割成無數細條的灰暗天空，說道：「等你們活得足夠久了，也會像我們一樣小心。」
余簾說道：「
君陌說道：「那是師兄的。」
「見過小師叔。」
平淡尋常隨意的一句話，卻是霸氣到了極點。
……
站在秋雨里的鎮口，君陌說道：「我沒有看到。」
小鎮內外的千余騎西陵神殿騎兵，還有那些隱藏在山野樹林間的神官及執事們，聽著君陌的這句話，聽著這聲雷，怔然不知如何言語。
寧缺騎著大黑馬，在河東岸的田野丘陵間疾走。
寧缺一飲而盡，表示誠意。
屠夫微微挑眉，說道：「你這後輩如何能懂？」
余簾說道：「我是千年來深入西陵、離桃山最近的魔宗宗主，只憑此點，我便很滿意，屠夫如果不動手，我為何要動？」
余簾面無表情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難道道門有？不要忘了兩邊下注，最容易兩頭落空。」
……
今日小鎮落秋雨，她似乎刻意讓自己在往可愛的路子上走。
寧缺點點頭，示意他們自己拿碗來盛米酒，說道：「屠夫在桃山，酒徒在追師兄，不用理會那些事情。」
余簾帶著幾分恨其不爭的神色說道：「果然已經腐朽不堪！除了旁觀，除了像條狗一樣地等著，就不敢做些別的有趣的事情！」
余簾有些惱火，不再理他，拿著烤紅薯，望著檻內的屠
朝小樹沒有應下，舉起酒盅，說道：「喝了這杯酒。」
「我要去北方一趟，我總覺得此行有些問題。」他靜靜看著朝小樹說道：「回長安城吧，嫂子孩子還有老爺子都在等你。」
屠夫說道：「是的。」
他家一直在桃山前的小鎮烤紅薯，烤了整整千年時間，由祖輩傳到當代，從未斷了傳承，除了替書院看著神殿動靜，最重要的原因是夫子喜歡吃他家的烤紅薯，還必須是原來的爐子，在原來的小鎮。
寧缺覺得在霧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便在這時，雨水變得小了些，街上再次傳來蹄聲與車輪碾壓道石的聲音，鎮那頭的烤紅薯鋪關了，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和中年男人父子倆坐著牛車冒微雨而行，在肉鋪前稍作停留，兒子捧了兩個熱糊糊的烤紅薯出來。
余簾眉間隱有憂色，說道：「按照葉紅魚的回憶，那捲落字卷應該還有殘餘，如果不在那道人手裡，現在是在哪裡？」
書院好像在等什麼。同時也有很多人注意到，在這樣重要、甚至可以說是最後的時刻，寧缺居然不在，而隆慶竟也不在。
小鎮在宋燕之交，出了小鎮不遠，便進入燕境，在這裡有一條與泗水平行的河流，由北向南流入大澤，再入大河，最終入海。
桃山已然被圍，西陵神殿危在旦夕。君陌說，自此刻起，桃山只能進不能出，不是他太霸氣，而是書院現在有說這句話的資格。
屠夫
君陌一直沒有怎麼說話，此時聽到他的這句慨嘆，開口說道：「那樣小心地活著，活得越久，或許越沒意思。」
中年道人神情微變。
說完這句話，他帶著余簾向鎮外走去，秋雨灑落在師兄妹二人的身上，微顯濕意，街上的雨水被腳步踏出啪啪的響聲。
北方，徐世親自領軍的大唐鐵騎，于晨時突破西陵神殿的三道防線，抵達距離桃山四十余里地的橋邊鎮。
屠夫沉默片刻，說道：「如果我殺死你們，可以站在河岸上等著結局出現，無論誰勝，對我都沒有任何壞處。」
之前的某日，寧缺在爛柯寺里結束了自己看石頭破裂的修行感悟過程，看著雨中殿前那數百個桑桑像，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笑容。
余簾撕開烤紅薯微焦的硬皮，用小指頭挑出些紅色的薯肉送入嘴裏，抿著細嫩雙唇咀嚼半晌，覺得雖然好吃，但也不像老師說的那般誇張。
前一刻說紅薯及手帕，下一刻便談道門與人間，生活與神聖從來都不那麼容易統一和諧，所以她的言行便顯得有些可愛。
瓦山之前便是宋國，宋國與燕國的交界處有座很不出名的小鎮，他走進小鎮的那天，天空里忽然飄下雪來，聽聞是今年的初雪。
西方，滿頭銀髮的程立雪，在雪樹鄉召集天諭神殿舊屬，已然快要接近，他望著桃山上那座自幼生長的天諭神殿，沉默而感慨。
屠夫濃墨般的眉挑得越來越高。
……
河上的霧，彷彿變成了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