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零二章 盛宴(下)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零二章 盛宴(下)

不管怎麼想,隆慶都應該退,應該選擇避開自己的鐵刀。
同時寧缺的鐵刀也落了下來。
隆慶問道,聲音嘶啞到了極點。
偷襲未能得手,寧缺神情不變靜靜看著他說道:「你看,我還能再戰。」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太過自信。」
「還能戰?」
隆慶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顯得很是沉醉。
現在他用這個洞,在寧缺的胸口刺出一個深深的血洞。
兩個人遙遙相對,渾身是血,臉色蒼白,都很疲憊。
簡短的對話過程里,二人實際上還在用力。
此時,他的眼睛終於不再是灰色的了。
他痛苦地蜷縮作一團,環抱著雙臂,不停地抖著。
……
說完這句話,他彎弓搭箭,準備射人。
隆慶的面容瞬間蒼白,眉眼扭曲,顯得極其痛苦。
左岸河灘上出現一個極深的坑,寧缺倒在坑底,渾身浴血,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隆慶站在坑外,神情肅穆,滿臉鮮血,宛如魔神。
他再也無法站立,單膝跪倒。
……
河畔的風,寒冷得沁人心脾,因為他的心裸露在血洞里。
他睜開眼時,灰眸里彷彿多了很多靈魂。
此時他與隆慶之間只隔著數十丈,中間沒有任何阻隔。隆慶腳踝骨盡碎,站在那處已經站了很長時間,他怎麼避開寧缺的這道鐵箭?
「很重要。」
弓弦距離隆慶的頸,只有一寸。
隆慶被他看穿,卻神情不變,說道:「先前那刀你沒能斬死我,你就敗了。」
一聲厲嘯從他薄薄的雙唇間迸出來!
他的這一揮無心,所以不能避。
寧缺的力量,在此時顯得特別可怕。
河灘上無數沙粒破風而去,嗤嗤作響,如萬道利箭。
嗤啦一聲輕響!
隆慶的身前,散落著百余柄斷裂的道劍。
混沌的,灰暗的,邪惡的,恐怖的。
他的眼睛變得灰暗無比,他的眉毛隨風而飄,他的容顏在狂噴的氣息間,竟似乎在發生著某種變化,要變成另一個人!
寧缺急促地呼吸著,眼瞳有些渙散,握著鐵弓的雙手不停微微顫抖,直到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稍微清醒了些,艱難地鬆手,滾到一旁。
啪啪啪啪,密集的擊打聲響起,寧缺身上出現無數血洞!
鐵箭落在他的腳下。
從最開始的時候,他就知道隆慶想要做什麼,他很配合,冒著險,受著傷,不停地配合,讓戰局走到最終這步,雙方都念力枯竭,變成了普通人。
寧缺已經變成血人,被染紅的眼睛卻還是那樣的冷靜。
不器,便是道?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忽然間,這幾名神官五官痛苦地扭動起來。
隆慶胸口的洞,是寧缺當年用箭射出來的。
他承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鐵刀上!
不能同生,便要共死,除了形容生死不渝的情侶,有時候也會用來形容不共戴天的仇敵,只不過那種時候一般會改個說法叫你死我活——而事實上當殺紅眼睛,到了你死我活的階段,往往最後都會一起去死。
他今日終於勝了寧缺。
不偏不倚,重重地砍在隆慶的額頭上!
隆慶想要避,卻發現怎麼也避不開。
這劍或者說這花,是從他胸間那個洞里生出來的。
一道難以言喻的絕對痛楚,傳遍寧缺的全身,讓他難以自主地顫抖起來,臉色蒼白如雪,雙唇鐵青如墨,痛苦地喊叫起來!
相反,只隨心意而行,不去思及後果,或許反而會有比較好的結局,所謂的底牌,所謂的應對,想那麼多做什麼?
因為情緒是有顏色的,而隆慶的眼睛里沒有任何顏色,沒有黑色,沒有白色,沒有光明,也沒有罪惡,只是灰濛濛的一片。
這是戰鬥從開始到現在,他第一次笑。
啪的一聲脆響!
此時河畔還有數十名修行強者,沒有死在鐵弓之下,還有戰鬥力,在二人簡短對話的時間里,都涌了過來,舉起手裡的刀劍攻向寧缺。
寧缺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卻依然沉默,繼續落刀。
隆慶伸出右手,平伸在河風裡說道:「請。」
他覺得挽這個字,真的很好。
於是那柄劍上的黑色桃花,怒放著,極為豐美。
『注:這幾章我真的是盡了全力,寫完這段,確實有些虛脫。』
他的右手滿是血,握著鐵弓。
隨著他的變化,一道恐怖的力量覆蓋了他的臉,生生地擋住了鐵刀!
隆慶的嘯聲變得更加凄厲,如荒原上的野狼嚎叫,又像是某種哀鳴。
寧缺忽然笑了起來。
寧缺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依然低著頭,半跪在坑底。
到最後一刻,他還是不想死。
無數凌厲至極、鋒利至極的符意,瞬間籠罩整片河灘。
當年隆慶慘敗在他手下之後,世間很多人都開始輕視隆慶,唯獨他沒有,哪怕他表面上顯得特別不在意對方,實際上他特別在意這個人——因為既然已經勝利過,便不想再輸給對方,因為他知道隆慶很強,什麼都強。
他揮動鐵弓,向前揮去。
寧缺想要修至無矩的大自由境界,還有無限遠的距離。
或許,這便是因果?
隆慶沒有想到他還能站起,說道:「佩服。」
啊!!!!
隆慶就躺在他的身邊,雙眼看著灰暗的天,滿是惘然不解。
他沒有戴銀面具,但他的臉上彷彿戴著件無形的面具,正在不停地抵擋著刀鋒的切割,極其凄厲的聲音,驟然響起!
雞湯帖寫的時候便無心,所以最好,能讓所有人感動。
隆慶的頸斷了。
直到此時,寧缺才真正看清楚,隆慶眼中複雜的情緒不是別的,而是戲謔、嘲弄、輕蔑、同情和些許困惑的綜合體。
正如寧缺所說,如果隆慶不怕死,集合他和寧缺兩個人的力量,他的黑劍絕對可以刺穿寧缺的心臟,只是那樣他也會死。
他破局的方法,就是順流而下,按照隆慶的方法,達成自己的目的。
因為河灘上到處都是憤怒的符意與劍光。
隆慶無法轉頭,喘息著問道:「剛才你鐵弓一揮,用的是什麼手段?為什麼我怎麼都避不開?既然和念力無關,為何你先前不用?」
「我帶著他們來殺你,一是為了消耗你的念力,同時也是為了最後時刻補充自己,他們就是我的食物,本來也能是你的。」
寧缺吸了幾口帶著泥腥味的空氣,面無表情說道:「所以你死,我活。」
留給隆慶的道路,似乎只有兩條:或者被鐵弓絞死,或者被自己的劍刺死。
他此時念力枯竭,射不出元十三箭,但他還可以射箭。
隆慶暴喝一聲,反提道劍,用劍柄處的黑色本命桃花,抵住堅韌的弓弦。
寧缺馬上便要死。
他的胸口有個極深的血洞,心臟上有嚴重的破損。
寧缺沒有理會轟向自己面門的那朵黑色桃花,直接一刀砍向隆慶的面門,發出一起去死的邀請,卻不是真的想和對方一起去死,而是堅信隆慶不肯隨自己一起去死,那麼必然要避,那麼他便可以扭轉整個戰局。
……
「一直傳說,你的念力要比柳白的更加雄渾,我一直不信,但今天卻是信了,我布置了這麼長時間,死了這麼多部屬,才把你耗盡。」
寧缺的符寫完了。
「那隻不過說明你臉皮更厚一些。」
他看著寧缺揮手。
在他這一生所有敵人里,他最重視的就是隆慶,當年在紅蓮寺發現對方行蹤,他毫不猶豫便是連射七箭,這是誰都沒有過的待遇。
劍鋒破衣而過,刺進了隆慶的身體!
……
鋒利的刀鋒,向著隆慶的面門再進一分,一道鮮血流了下來!
真正的油盡燈枯。
寧缺說道:「老師教過我很多道理,但我只記得這一條。」
對此他很有信心,因為他出身草根,自幼便在生死之間掙扎,比誰都明白只有不怕死才不會死的道理,而隆慶出身高貴,好不容易才重新攀至人生巔峰,哪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便放棄所有?
「可你還是怕死。」
寧缺痛苦地咳了兩口血,他這時候才知道隆慶情緒里的困惑來自何處,想來隆慶一直等著他用饕餮大法來對付他的灰眸,就像多年前在紅蓮寺前那場秋雨里一樣,卻沒有想到他戰至山窮水盡處,依然沒有用。
寧缺解下鐵弓,看著他說道:「剛才你硬接我那一刀時,腳踝骨都已經碎成了渣子,所以你一直只能站在原地,那麼你現在能怎麼躲?」
他看著隆慶繼續說道:「我吃過你的肉,同樣不好吃。」
「你低頭了,我沒有低頭。」
「你以為我怕死?」
寧缺痛苦地喊著,雙手不停地后拉!
隆慶不再多言。
弓弦發出吱吱的響聲,劍鋒刺進寧缺的身體,緩慢地深入。
無窮的天地氣息被他召至,通過黑色桃花向著寧缺的胸腹間轟去!
這不是臨死前的時光回溯,因為他不認為自己馬上就要去死。
「為什麼不肯?因為人肉不好吃。」
他全身散力,像散架的木偶一般,躺在了泥灘上。
隆慶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
那柄如黑色桃花的劍。
河灘泥塗里,只有急促的喘息聲,只有沉默的搏命。
掠至他身周的那些修行者,發出痛苦而憤怒不甘的嚎叫,就像被絆馬索攔倒的戰馬,斷腿落臂,紛紛砸落在地上。
寧缺說道:「我不介意。」
憤怒的河流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今天這場戰鬥看似是寧缺與隆慶之間的事情,實際上那些境界遠不如他二人的修行者在其間發揮了極重要的作用,所謂附骨之疽,不過如是。
隆慶舉步向他走去,碎裂的踝骨似乎也已好了。
這是真正的同生共死。
如隆慶所言,他的浩然氣已然化作清河郡那場快意的風,但那口氣還在。
隆慶忽然說道:「你不敢,因為你不想死,你還要找她。」
一個念力枯竭、無法移動,只能等著被箭射死的人,不會有這樣的情緒,這種情緒向來只屬於勝利者。
寧缺手裡的鐵弓不知何時已經穿過河風,套在了隆慶的頸間!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隆慶的嘯聲持續,面容不停幻化,竟彷彿可以隨時變成無數個人!
「背叛自己的信仰,生不如死,我現在體內有無數種念力,彼此掙扎衝突,我每天都過得生不如死,你以為……我會怕死!」
一朵黑色的桃花落下,一道黑色的鐵刀落下,生死雖然沒有立見,卻都站在了懸崖邊。這個過程看似很漫長,實際上很短暫——怒河兩岸的修行者根本來不及前去幫助隆慶,二人已分,戰局已分,自然勝負亦分。
血水順著他手指的彈動,化作無數細微的血滴,向四周飄去。
隆慶喘息說道:「那又如何?」
隆慶才被勉強修復的腳踝,再次破裂,身體傾斜倒下。
黑劍距離寧缺的心,也只有一寸。
修行界的戰鬥很少會出現這樣的場面,兩個人的境界實力如此接近,如此了解彼此,以至於只能硬拼,直至最後都油盡燈枯。
寧缺在他的身後,說道:「書院不器意。」
他只是想起書院登山試的時候,在柴門那裡,隆慶看到的應該是君子不爭,而自己看到的是君子不器。書院不器意究竟是什麼?
很短的時間里,他便重新恢復了強大。
看著寧缺手裡的鐵弓,隆慶微微眯眼,情緒變得異常複雜。
在黑色桃花盛開,然後飄落的過程里,寧缺想起了很多事情。
隆慶忽然笑了起來。
在普通人的時候,隆慶是燕國皇子,而他?
一道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河水如倒瀑般向天空飛去,震起數道百丈高的水簾,水裡滿是青苔的石頭,翻滾著碰撞著,然後碎裂。
他是梳碧湖的砍柴人。
……
他對著寧缺憤怒地吼道,像是在發泄什麼。
寧缺閃電般提起右膝,抵住他的後背,拉動鐵弓,想要用弓弦將他勒死。
轟的一聲巨響,寧缺的黑色院服被撕裂成無數碎片,鮮血狂暴地濺射,他的雙唇、鼻孔以至眼睛耳朵,都在不停淌血。
在最後還能避免同歸於盡的那個時刻,掌握著主動權的隆慶沒有選擇避讓,而是沉默地繼續攻擊,只是不知為何黑桃落在了寧缺的胸間。
隆慶像是受到極大的侮辱,憤怒地暴喝道:「我怎麼會怕死!」
選擇權,在隆慶的手裡。如果他不用劍柄抵住鐵弓的弓弦,劍鋒便能繼續深入寧缺的身體,只是那樣,他的頸也會被弓弦割斷。
隆慶似笑非笑說道:「不過……終究還是耗盡了不是嗎?」
還是說不拘泥於規則,就像夫子那樣……真正的無矩?
寧缺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你的念力呢?還能有嗎?」
那些情緒,在下一刻消失無蹤。
嗤的一聲輕響。
他的右手懸在身旁。
「以前或許是,但在我修行灰眸之後,就不再是。」
他向陳皮皮請教過,卻發現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概念,每個人的體會各自不同。
寧缺沉默不語,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血泊。
如果說這是隆慶的局,寧缺便是破局人。
人世間很多事情,不能計算,就像隆慶一樣,計算得再如何周密,依然會有很多意外發生,比如這場盛宴,他始終不肯舉箸。
「問題在於,現在我們都沒有念力,你憑什麼認為還能勝我?要知道當年我不會修行的時候,就已經很擅長殺人。」
但他在這剎那裡,卻隱約明白了其中的某些道理。
寧缺神情平靜,準備挽弓。
他與隆慶之間的戰鬥從那場酒宴開始,直到今天已經持續了數年時間,數次較量他都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但他知道這並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是說自己天生就比隆慶強,是對方的剋星,而是因為機緣或者說天意。
他的臉色驟然蒼白無比,哪怕塗著的鮮血也無法掩蓋。
二人倒在了河灘上,身上的血水被污泥塗抹。
話音方落,他爆發出全部的力量,殘餘的最後力量,向後拉動鐵弓!
就算隆慶當年自深淵里爬起的過程中明白了很多道理,對死亡和失去有了全新的認識,他也應該清楚,論起身體的強度,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能比寧缺更強,這種蠻橫的互殺,他不可能占任何便宜,那麼他也應該退。
這讓他無比喜悅,他心花怒放。
極其恐怖的一聲悶響!
像極了冬天家家戶戶燒煤的成京城的天空。
這柄幽黑的劍,穿洞而過!
劇烈的痛楚從胸口傳來,向四周散開,彷彿要撕裂一切的力量,直接讓他的肋骨斷裂,鮮血不停地湧出,他眼前的世界變成血紅的一片。
噗的一聲!
隆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完這句話,他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絲痛苦之色,彎下腰咳出兩口血,然後厲狠地再次站直身體,重複問道:「你以為我怕死?」
……
寧缺這樣認為。
他走到寧缺身前,攤開雙手,指著河灘上到處都有的重傷的修行者或屍體,說道:「只要我願意,我隨時可以得到念力。」
※※※
「我化身萬千,念力無數,你如何能是我的對手?」
這些年,隆慶活得很痛苦,可他不想死。
隆慶平靜說道:「這也是優點。」
所以他死了。
他卻沒有死,因為他的胸腹間,有個洞。
他從殘破的黑色神袍里,抽出自己的本命劍。
河風輕拂,他用血水在風裡寫字。
黑劍的劍鋒,刺入寧缺的胸膛,刺進他的心臟。
隆慶帶著一絲殘忍意味問道:「現在怎麼辦?一起去死?」
他們都是像野狗一樣生存下來的人,無論攀至怎樣的巔峰,到最後的時刻,最終還是要像野狗一樣互相撕咬。
隆慶看著寧缺說道:「這是我替你我安排的一場盛宴,我不理解為什麼到了最後你還不肯享用,既然如此,那麼你就只能成為最後的主菜。」
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是書院十三先生的時候,可以彈指殺人,他是渭城邊兵的時候,同樣很擅長殺人,殺人,從來都和念力沒有關係。
選擇權,也在寧缺的手裡。如果他不再繼續試圖用弓弦絞殺隆慶,那麼隆慶的劍,也不會繼續深入自己的身體。
「好不好吃……很重要嗎?」
「你真以為你的念力數量世間第一?」
痛嚎聲與河水聲混在一處,格外刺耳。
隆慶神情不變,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名倒斃在河水裡的道門神官手裡的道劍,應召而至,在他身前化作一道清光,斬斷悄然襲來的最後一道符意。
寧缺扶著坑邊,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受了如此重的傷,卻依然沒有倒下,已經與境界實力無關,只在於那口氣。
寧缺伸手抹掉自己臉上的鮮血,手掌下落的過程里,自胸腹間掠過,蘸滿了更多的鮮血,然後伸到身前的空中,散開五指。
像極了被水打濕然後再也無法晒乾的道卷。
隆慶倒提著黑色桃花劍,劍鋒也已經快要觸及自己的胸腹。
於是當朵幽幽的黑色桃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堅定而肯定地破風而起,夾雜著彷彿無窮無盡的天地氣息轟到自己的胸間時,他很是不解。
隆慶早已做好寧缺動用饕餮大法的準備,為此他在河畔這些修行者的身上都下了手段,卻沒料到寧缺始終不動,竟只是基於如此簡單的理由。
他將識海里的念力盡數逼出,喚來無數天地氣息,卻無法脫困。
長時間的安靜。
寧缺說道:「最開始你的本命桃花,沒有擊中我的面門,而是落在我的胸口,因為你低了頭,你只敢用額頭去迎我的刀,卻不敢用脖子。」
在他的身後,隱隱約約出現無數張模糊的臉。
寧缺說道:「不想死不代表怕死,而你說這句話證明你怕死。」
很多年前,他們之間真正的恩怨從雪崖上那道鐵箭開始,很多年後,他準備用怒河畔的這道鐵箭結束。
和這個漫長的故事比起來,結局竟是如此的簡單,來得如此之快。
數名道門神官在右手所向的那片河灘上,奄奄一息,將要死去。
寧缺的胸口被劍鋒刺破,鮮血狂飆。
弓弦落在他的頸上,帶出一道清楚的血線。
寧缺揮動鐵弓,彷彿當初在長安城裡寫下了那一筆。
他舉起右手,河灘被寂滅的氣息籠罩,數百名修行者無論生死,都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他的眼睛變得愈發灰暗。
他看也未看,想也未想,隨意一揮,卻是那樣的瀟洒如意。
原來寫符真的和寫字是一個道理,越無心,越好。
河水嘩嘩,唱著一首不知什麼意味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