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零八章 敢教日月換新天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零八章 敢教日月換新天

他要換了昊天。
觀主靜靜看著潭畔的桑桑,看了很長時間,露出一絲難以說明意味的笑容,緩聲說道:「我想教這日月換個新天。」
春風輕揚,葉片輕盪,觀主的身影瞬間遁至遠處,來到寒潭後方約十余丈外,遠離了那些恐怖的符意刀意,暫時無法進入。
在觀主四周數尺範圍內,受到天地氣息從夾層里湧出的影響,春意異常濃郁,樹上青芽點點,草間黃花處處,寧缺數千記鐵刀斬出的乂字元意,能夠將青芽與黃花斬碎,卻無法斬碎春意——春意本來就是無形的。
觀主要換新天。
寧缺無語,心想不是你要的?當然,這種時刻、這種事情確實沒有什麼好爭的,至於她出來的原因,他哪能不知道?
觀主看著他說道,神情還是那樣的寧靜溫和,與春風別無二致,彷彿洞悉所有世事的師長,做著誠摯的指點,「你再無一絲勝算。」
凡人或者說信徒來評價昊天的是非,從西陵教義上來說,何止是愚蠢,那是最不可饒恕的褻瀆,然而觀主不接受這一點。
……
他不準備繼續問,因為覺得答案有些肉麻,桑桑卻說了出來:「我不捨得你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習慣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殺死你。」
「你出來幹嘛?」寧缺很惱怒,問道。
「有些不舒服。」桑桑挺著大肚子,在潭畔散著步,看都沒有看對岸的觀主一眼,面無表情說道:「這件事情怪你。」
「你想做什麼?」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已經敗了。」
「哪兒不舒服了?又關我事?」
『注:髒話!我還是寫出來了!』
大黑馬沒有看他,不想看到他歉疚的眼神,也沒有賣萌、扮傻、裝憨,只是盯著寒潭對岸的觀主,眼神銳利至極,就像決戰之前的戰士。
桑桑微微挑眉,聲音卻無情緒,說道:「愚蠢。」
這是書院的疑問,是整個世界的疑問。
這是昊天的問題。
桑桑靜靜看著他,問道:「為什麼?」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所以?然後?」
天是什麼?不是天空,是昊天,是人類供奉的唯一且至高的神明,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以及主宰,是道門的信仰。
能夠聽到她的這句話,勝負與很多事情,相對而言,不再那麼重要。
不去想過去的事情,只想將會發生的事情,他看著寒潭四周將天地遮蔽的凜厲符意,沉默思忖著稍後自己應該怎麼做——刀意消散的那刻,他便要離開,離開得越遠越好,觀主看不穿她的世界,那麼她便能安全。
敢教日月換新天。
※※※
「然後,我會選擇一位新的昊天。」
但他必須離開長安。
寧缺在長安城裡自囚過兩次,對這種處境不陌生。
「你不該離開長安城。」
一切都是為了讓桑桑有機會逃走,只是大概會斷送自己的所有機會,他望向大黑馬,想著它會隨自己一道死亡,有些歉疚。
寧缺沒有對這個問題發表更多看法,因為以前他曾經做過這種嘗試,知道要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觀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在那個風雪飄搖的日子,他做出這個決定后,便絕對不會後悔,因為他知道觀主要殺桑桑,而只有他能搶在觀主之前找到桑桑。
寧缺牽著她的手,在潭畔的一根老樹樁上坐下,看著她有些疲憊、卻散發著某種生命光澤的眉眼,前所未有地滿足。
觀主平靜說道:「因為你已經無法履行昊天的職責。」
習慣,真的是件很美的事情。
觀主看著她憐憫說道:「當你開始好奇,你就不再是昊天,你就開始擁有了人類的特徵,你再也無法回到神國,就是證明。」
……
桑桑來到潭畔后,觀主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向著她遙遙行禮,禮數依然恭謹,甚至顯得有些虔誠,彷彿還是她的信徒。
「你布那個局,真的就是想殺死夫子?難道天心難測,想不出別的方法,不需要你自己來到人間?不……或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布那個局,事實上是出於好奇,你想看看人間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道門與書院,本是同道,不是因為夫子曾求學于道門,而是因為我們都只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忽然,他的笑容斂去,神情微變。
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響聲。
觀主站在潭畔,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青葉,看上去就像極小的笛子,「雖然同道而行,但最終的目的地有所不同,夫子想要破天,我不想。」
「為什麼?」
嶄新的木屋,出現在寒潭畔,桑桑扶著腰,從屋裡緩緩走了出來,她回到了人間,她散開了自己的世界。
寧缺有些感動,撫著它頸間的鬃毛,露出微笑。
桑桑微微眯眼。
觀主為什麼要殺桑桑?助葉蘇成聖、新教燎原、道門分裂……破壞昊天的信仰基礎,讓她變弱,付出如是種種慘痛代價,只為殺她?
寧缺知道這句話是對的,他最強大的武器或者說戰勝觀主和酒徒這種層級大修行者最大的希望,就是老師傳給他的驚神陣——長安城,離開長安城,便等於把這份武器留在了萬里之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自殺區別不大。
寧缺坐在樹樁下冥想,希望能夠儘快回復那數千道符消耗一空的念力,此時看著觀主的行為,他微微皺眉,不解愈盛。
道理何在?天理何在?
就像是一座城牆,外面的人想進卻進不來,往往意味著裏面的人想出也出不去,無論城市還是寒潭,最終都變成了一間囚房。
如果山間的青草野花構成了一幅完整的畫,觀主確實是在畫里,然而他其實也在畫外,更準確地說,那幅畫里彷彿還有一幅小畫,他在那幅小畫里。
「都是你弄的,當然是你的事。」
寧缺有些不安,把她的手握得緊了些。
那幅小畫是天地氣息的夾層,是真實空間之間的次級空間,他就站在那處,看似極近,實則極遠,看似其里,實則在里中之里。
觀主靜靜看著她,眼神柔和,甚至隱隱帶著憐憫,「多年前,你想為夫子安排那個局,從神國醒來,將意識投放人間,從那刻起,你就敗了。」
觀主平靜說道:「道門蘇醒你于混沌之間,是讓你守護人間,當你無法再承擔,道門自然有責任把你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