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把劍（上）
他再次回來。
轟隆雷聲，掩蓋了箭簇破空的聲音。
只有絕對平靜，才能避開寧缺的鐵箭。
能夠射進堅硬的石頭，可以想象寧缺的箭道，現在究竟霸道到了什麼程度。
噗噗噗噗！
這一次，他竟是連壺中劍都棄之不用！
這一次的數字是新數字。
這一次，酒徒看得真切，輕揮衣袖，便向那枝羽箭捲去，嘶啦一聲輕響，青色文士長衫的廣袖上被撕開一道裂口，那枝羽箭也不知飛去了何處。
酒徒站在書畫鋪前，鋪里昏暗的燈光，透過窗紙，落在他的臉上，有些斑駁，看著就像是秋天沒有離開梢頭，卻被秋雨浸了數日的樹葉。
酒徒退，疾退，一退又是數百里。
桑桑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如果是以前，面對這樣的搏命攻擊，她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應付，然而現在，她需要他人的幫助。
箭影箭風箭嘯里，酒徒身形如魅，拂袖如舞。
他看著左肩上那道鐵箭留下的傷口，看著滴落到地面，匯入污水的血，沉默了會兒，然後抬起頭來，望向已經站到桑桑身邊的寧缺。
酒徒回到街上，解下腰間的酒壺，遞到唇邊痛飲數口，不顧酒漿淌落滿身，他靜靜看著寧缺，從壺中緩緩抽出一把鋒利的劍。
極輕微的嗤的一聲，一枝羽箭直刺酒徒咽喉。
因為他
寧缺保持著挽弓的姿式，沉默地瞄準著酒徒，沒有松弦，雙臂因為先前的連環射消耗過劇，有些微微顫抖。
寧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滿是污垢與鮮血的臉上，神情平靜得令人驚嘆。
因為他的沉默，酒徒笑了起來，笑容里有很多嘲弄和不屑：「你射啊。」
到處都是箭。
因為寧缺的箭到了，這一次，不是普通羽箭，而是鐵箭。
嗖嗖嗖嗖！
他伸手撣了撣右肩，彷彿撣灰一般，將血撣落到地上。
鐵箭未離弦時，酒徒已經感知到下一刻寧缺手指的動作，他提前動作。
這一箭來得要比先前那箭更快——因為射箭的人，距離小鎮更近。兩箭之間，不過是剎那呼吸時間，那人便狂奔出了很遠一段距離。
他在等酒徒不能來回無距的那個瞬間。
他離小鎮，只有五十里地了。
青石板上，羽箭射出了蛛網般的裂痕。
寧缺沒有說話，因為他確實射不中他。
酒徒繼續向前，只需剎那，便能將桑桑滅于指下。
鐵箭再至。
酒徒左手自袖中探出屈指而彈，一道清光佈於身前。
小鎮里，響起凄厲的羽箭破空聲，箭聲是那樣的密集，竟彷彿沒有斷絕處。
先前那刻他決意搶殺桑桑，是因為寧缺的鐵箭很麻煩，現在
『注：酒徒明天殺，結局大家安心，當然厲害，三年前就想好了。』
街道上一片安靜。
「你還有幾枝鐵箭？」
長街上出現一道清晰的箭道，新凝的水蒸氣，在滿是雨後清風的夜色長街里，看得並不清晰，反射著書畫鋪里的微光，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指未至，指意已至，難以想象其數量的天地元氣，順著酒徒的手指，刺向……不，應該是轟向桑桑的眉心！
酒徒身周散開一道清光，他的手指穿過清光，挾著無量天地元氣，擊碎無數如利箭般的鬃毛與瓦片，精確至極地點到青獅頭頂。
桑桑手腕一翻，算盤瞬間散裂，數十顆算珠嗤嗤破空而去，盡數穿過那道清光，落在酒徒的胸間，發出一連串密集的噗噗聲響。
隱藏在夜色里的大黑馬，聽到轟隆聲，變得有些焦躁不安，幾次抬蹄，便欲奔出鎮外去接應，卻又停下，因為它發現來人的速度要比自己還要更快！
……
酒徒沒有指望能夠聽到回答，他知道寧缺只剩下一枝鐵箭，勝利就在眼前。
他在等。
從羽箭上傳來的力量，他判斷出，寧缺離小鎮已經很近，不過數里，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第三箭又來了！
寧缺的鐵
看著這樣的寧缺，看著鐵弓上那把鐵箭，酒徒的神情漸凜，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一聲清嘯里，身影驟然消失，去了百里之外。
……
遺憾的是，他終究還是差了剎那。
轟隆如雷的聲音，從數十裡外，直接傳到小鎮上，如果不是知曉，那是一個人奔跑的速度太快，撞擊空氣發出的巨響，肯定會以為，這邊剛剛停止的暴雨，移到了數十裡外，而且還是一場雷暴雨。
……
米店的石階里，深深插著箭。
他看著寧缺身後的箭筒，問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
沒有師長的遺產，沒有昊天的啟迪，只有他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確認，寧缺的箭，根本無法射中自己。
他再避。
酒徒唇角溢血，腳下卻依然如電如魅，一指繼續點向她的眉心，決意殺她，甚至就連算珠寫成的符開始散播符意，他也毫不理會！
先前那次千里趨避，他消耗了很多念力，卻沒有想到，對手用的只是一枝普通羽箭——雖然隔著至少百余里，能將一枝羽箭射到這麼遠，射得這麼准，已經是超出正常邏輯、極恐怖的事情，但那，畢竟是枝普通羽箭。
青獅狂哮，唇間不知噴出多少佛息凝成的金剛殺意，然而就像那些鬃毛與瓦片一樣，竟都攔不住酒徒這根指頭！
一直守護在桑桑身側的青獅，滿頭鬃毛如箭般散開，一聲極其狂野的獅哮，響徹天地之間，死寂的小鎮上瓦片亂飛！
他身後的箭筒里，只剩下數枝普通羽箭和一枝鐵箭。
當鋪的破檐里，斜斜插著箭。
他自千裡外狂奔而來，兩天一夜不眠不休，未作調息，不顧傷勢，早已瀕臨崩潰，然而他手執鐵弓，靜看酒徒，卻自有一種岷山撼不動的感覺！
他在街的這頭，距離酒肆的廢墟有數十丈，距離書畫鋪很近。
無論寧缺的箭再快，再如何準確，就是射不中他。
寧缺繼續發箭，普通的羽箭。
然後他回來。
他懼的是元十三箭，避的也是元十三箭，如果早知道只是枝普通羽箭，他哪裡需要如此慎重？揮手便能破之。
酒徒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有本事，你就射中我。」
一聲怒嚎，青獅濺血而退。
他站在小鎮長街那頭。
這裏不是長安城，他無法借取驚神陣磅礴的力量，桑桑也無法像當年那樣，給予他無窮無盡的昊天神輝支持。
那枝羽箭，在他身前墜落，落入地面的污水裡，像是被殺死的天鵝，再也不復先前的靈動，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變得僵直無比。
這樣的箭法，卻依然沒有射死酒徒。
桑桑靜靜看著他，沒有流露出譏諷嘲
忽然間，有道強大的陣意，從他臉上那些斑駁的光影里生出。
※※※
酒徒的眉梢微挑，感覺到這枝羽箭的不凡之處。
羽箭離開弓弦，以恐怖的速度，準確無比地射向酒徒，撕裂空氣，撕破黑夜，無數箭影，甚至要將昏暗的小鎮照亮。
酒徒臉色微白，隱有悔意。
人未至，箭已至，箭先至。
小鎮亮著微弱燈光的書畫鋪子里，朝小樹神情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想，張三和李四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裡的不安，卻不知該做些什麼。
寧缺沒射，也沒有放下鐵弓。
嗤嗤嗤嗤！
這枝羽箭並不比前兩枝箭更快，看得更清晰，但那種畫面的清晰感，本身似乎就有一種質量感，旋轉的箭簇彷彿要撕裂遇到的一切，而且軌跡極為靈動！
鮮血，從她的眼角里流出來，顯得非常可怖。
寧缺終於出現了。
嗡的一聲悶響。
下一刻他自百里之外歸來，出現在桑桑身前，一指點向她的眉心。
他身上到處都是血，凝結的血，因奔跑而重新破裂的傷口，又流出了新血，舊血新血混在一起，再加上八千里路的風塵，看著很臟，就像個被同伴痛揍了無數頓的可憐的乞丐，就像是當年曾經的隆慶。
嗡的一聲振鳴，一枝羽箭破夜空而至，直刺酒徒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