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一卷 北風漸漸波不平

第十七章 君臣際

第一卷 北風漸漸波不平

第十七章 君臣際

李煜奇道:「皇甫將軍,上次你明明說已經將甲胄給了錦帆軍,怎麼陳將軍的說法與你不同?」
他並非昏庸之人,面臨新興的北方政權宋國的壓力,他雖然寄情風花雪月,心中的鬱結早積,平日里在大臣和妃子們面前又要維持帝王的尊嚴而不得發泄,今日湊巧被陳喬稟報的兩件事激起了情緒,一時竟難以自已,這番話似是說與陳德,又似自言自語。
「嗯。」李煜點點頭,對陳喬和皇甫繼勛道:「如此便請陳相主持議和,皇甫將軍安排各地堅壁固守之事。」又道:「曹彬等素稱名將,對糧道的保護必然謹慎,不知哪位將軍願意領軍侵擾之?」
陳德雖未見過潘佑此人,卻知道他是李煜曾經極其信重的一個大臣,相貌奇醜,學問極大,在士人中名聲也極大,但是性格孤僻脾氣暴躁,因為連續七次上表說「國家陰陰,如日將暮」,後主「取則奸回,敗亂國家,不及桀紂」而下獄,誰知竟這般自縊而死。
見眾將都不答話,黑雲都指揮使咼彥卻越眾抱拳道:「臣願去劫宋軍糧道。」
陳德本來還沒有資格討論整個對北方防禦作戰的問題,見李煜發問,拱手奏道:「臣也以為堅壁以老宋師乃穩妥之策,只是……」他看了看陳喬,見這朝中首屈一指的重臣臉上並無異色,接著說道:「若調遣精兵一支不時侵擾宋軍糧道,以耗其氣,當可收速成之效。」
陳德見此心念一動,忙稟道:「末將願追隨咼將軍切斷宋人糧道。至於金陵城防空虛之事,可調江州指揮使胡將軍率部入衛。」以他的品階資歷,本來輪不到議論胡則這種高級將領的調動,只是此時應對宋人南侵事關重大,所以可以隨意發言。
陳德心道,這便是南唐先主李昪定下的保土息民,伺機進取中原的國策了,於是拱手道:「末將謝陛下勉勵」。
陳德道:「江南勝在錢糧充盈,中原連年征戰之下府庫空虛,若是勞師遠征必然不能持久。正如陳相所言,吾國只需堅壁清野,待宋軍糧草耗盡退去之時,遣一上將銜尾追擊便可擊破之,然後乘勢收復江淮之地,則中興可待也。」
皇甫繼勛心中暗罵,稟道:「臣確實已命屬下向錦帆軍移交甲胄,想是移交軍械手續繁雜,以致陳將軍所部還未收到。」
陳德只得低頭道:「臣不知。」
皇甫繼勛卻出言阻止道:「黑雲都乃陛下親軍,國之精銳,怎可輕出?屆時金陵防務空虛,誰能負責?」
陳德心道你讓老子去劫糧道,還不我傍著黑雲都這棵大樹乘個涼,老子哪兒得罪你了?
陳德小心翼翼秉道:「江南殷富,就如同富人之子,難與窮途末路之人拚命,此非陛下之過也;潘國史雖然學富五車,卻昧於常情,雖為可憐之人,確有可鄙之處,此事陛下並無大錯。」
李煜聽他開解,苦笑道:「你的話聽著有理,偏偏不見諸書籍,還做得一首好詞,若非書法實在是不堪入目,吾幾乎要當你是個飽學的儒士了。」
聽李煜如此,陳德大驚,自己是現代人,因此天生缺少對君主的敬畏,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注意了,誰知道還是被心思細緻的李煜看出了不同,只不知是福是禍。
李煜道:「陳相之言甚合孤意,不知兩位將軍意下如何?」
陳喬已經刻意將自己的聲音控制得很平靜,但在李煜耳中仍然像晴天霹靂一般。「什麼?」李煜幾乎站立不住,陳德連忙上前扶他站穩,李煜嘆道:「潘卿何苦,如此天下將如何看待孤啊!」
皇甫繼勛無法,只得領旨。
抵禦宋軍南侵之事安排妥當后,李煜又問:「還有什麼事嗎?」
見陳德低頭不言,李煜又道:「陳卿,許多人說江北新來之人不可重用,你可知孤為何力排眾議,不但讓你擔任朝官,還獨領一軍嗎?」
李煜揮揮手,又道:「富戶之子難於囚徒搏命,若真如你所言,江南豈非難以與宋師相抗?宋人雖然勢大難敵,但祖宗基業不能不守啊。」
陳德語塞,心想李後主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事實上以南唐軍的戰鬥力,要對北方強悍的宋軍採取攻勢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知和這皇甫繼勛有什麼舊怨,咼彥傲然道:「黑雲雖為主上親軍,每戰卻必為先鋒,黑雲長劍的威風不是躲在城牆後面自吹自擂,乃是將士們一刀一槍打出來的。」
見陳德低頭不言,李煜又道:「吾自幼以讀書為樂,不喜政事,父皇尚在時,兄長弘翼擔心叔父與他爭位,不惜毒死了叔父,卻從不擔心吾,誰知他也隨後暴病身亡,這君位才傳到吾的身上。國勢如此,若是吾兄長弘翼為君,當遠勝於吾吧。」語音中頗有蕭索之意。
李煜上次巡查江防時對帥兵力戰的那疤臉將軍胡則也印象頗深,便道:「胡將軍乃是勇將,可以命其率師乘舟東進拱衛金陵,令鎮南節度使朱令贇遣軍協防江州。」
李煜見他剛才似乎被嚇著,現在又恢復了一副憊賴樣子,不禁莞爾,隨即又想起自縊身亡道潘佑,嘆道:「若是潘卿有你一半的圓通,孤與他君臣相交,便不會如此了局。」
陳德聽了這話才放鬆下來,笑道:「陛下言重了,臣乃一介凡夫俗子,有很多慾望的。」
陳喬等這才躬身奉旨退去。李煜卻仍獃獃立在殿中,過了好一會兒,轉過頭才發現陳德還在一旁侍衛,開口道:「陳卿,你看孤象那桀紂之君么?」
陳喬見眾人不再說話,稟道:「以老臣之見,莫如以咼將軍為統軍大將,陳將軍副之,黑雲錦帆兩軍合力擔當侵襲宋軍糧道之任。」
見陳德臉現悻悻之色,李煜心中也不免有些黯然,安慰道:「陳卿不必氣沮,中原離亂已有百年,而且東有契丹,西有回鶻之患,眼下雖然強盛一時,卻是難以持久,吾國只需度過眼下的難關,定能找到機會收復江淮,北定中原,大唐正朔重歸長安也未可知。」
陳喬似乎料定後主會如此這般,沉聲道:「陛下,既然潘佑已死,那他的案子?」李煜擺擺手,低聲道:「就此作罷,讓劉承勛私下給他家眷一些錢帛,好生安葬。除了陳德,你們都退下吧。」
他話音剛落,陳德忙道:「臣雖日夜操練士卒,怎奈新軍甲胄不全,再者錦帆軍兵不滿三千,若要擔此重任,恐怕力有不逮。」
陳喬不禁搖搖頭,皇甫繼勛統領的神衛軍擁兵十余萬,捍衛金陵城防,咼彥率領的黑雲都雖然僅有五千餘人,卻是江南僅有的一支可與北方強兵爭鋒的精銳,兩員大將都在金陵城內,總是互相爭執。
李煜點點頭,接受了他的解釋。
皇甫繼勛卻笑道:「黑雲都雖精悍,但總以正面攻殺為擅,既然陳將軍提議侵擾宋軍糧道,不以由陳將軍領錦帆軍前往如何?」
咼彥躬身道:「奉王命,臣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陳德道:「末將領旨。」
陳德聽他講訴這些皇家之事,不敢答話,李煜便接道:「為一國之君雖非吾之宿願,但即位之後,吾以仁政治國,寬刑減賦,對大臣們都待之以禮,遇到荒年一定會打開府庫賑濟百姓,從來不主動挑起戰事。孤到底做錯了什麼?上天厭棄,要讓孤做這亡國之君?吳越的錢俶說中原乃是正朔所在,所以不管是誰做了中原皇帝,他都稱臣納貢,可是吾不甘心吶!」
李煜聞言笑道:「吾只願宋師退去,保一方太平便可,北兵兇悍,吾即便進取江淮,又有誰人能為吾守之。」
李煜見陳德臉色突變也不以為意,繼續道:「是否孤說中了?不必擔心,孤不是那喜好阿諛奉承的昏君,也不是動則取人性命的暴君。起初孤也不甚明了,為何潘卿一介儒士竟敢笑傲王侯,後來孤慢慢想明白了,所謂無欲則剛,大概就是指的你們這種人吧。」
李煜苦笑道:「那為何宋人苦苦相逼,我卻無能為力,為何我一向親信敬重之人要棄我而去?」
陳德見他臉上依稀竟有淚痕,不敢怠慢,忙道:「陛下以仁政治國,寬仁愛民,乃是聖明天子。」
陳喬猶豫了一下,躬身奏道:「國史潘佑昨夜在大理獄自縊身亡。」
李煜笑道:「無所不知的陳將軍也有不知的時候。孤之所以敢新重你這新來之臣,是因為你的眼神讓我想起了潘國史。你的待人行事雖然與他大不相同,但眼神卻和他一樣傲慢,不似他人那般小心翼翼。」
陳德道:「末將不敢。」
李煜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孤寫了副字,就是你在江中填的念奴嬌詞,待會讓宮人交於你帶回去,願你為吾江南士民奮力殺敵,教南犯的宋軍盡都灰飛煙滅。」說完這些話,李煜的心情終於轉好,便揮揮手讓陳德隨一名宦官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