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六朝如夢鳥空啼
第四十七章 約定
陳德哈哈笑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曹將軍如喜歡這江南風物，不放棄宋歸唐，德亦可以有幸與曹將軍為同僚。」他轉頭對王侁道：「至於屠城之說，德只覺得甚是可笑，特來向曹兄分說一二。」
他正自感慨，王侁便將二人做了個介紹，然後笑道：「曹將軍，侁寓居金陵之時，陳兄與金陵父老招待甚周，陳兄聽聞我南征軍中多有屠城之議，特來向將軍陳說利害。」
陳德一見是他，心中就加倍警惕，口中冷冷回道：「請轉告曹將軍，你我分數敵對，各為其主，若有話說，不妨留待將來貴軍班師江北，兩國重歸於好之日。」說完回馬便待離開。
大宋的禁軍都是各節鎮選拔的精銳，體格高大粗壯，衣甲鮮明，騎兵胯下都是北地良馬。平常這些禁軍在杭州城中走動，本地的軍卒絕不敢上前招惹。在信奉「天下唯兵強馬壯者得之」的年代里，這些精選的士卒也別有一種優越感，特別在吳越這等屬國，舉手投足間一幅趾高氣揚的作派，卻令吳越的君臣別有一種屈辱感。
曹彬這才回過神來，沉聲道：「陳將軍剛剛燒卻我大軍浮橋，行營將士死傷累累，若打下金陵而不屠城，如何震懾江南士民？」他看著陳德又道：「陳將軍如有心棄暗投明，彬保證向陛下舉薦於你。」
「但我們是江南僅有的騎兵。」咼彥看了馬承彥一眼，平靜地說道：「大軍決戰，捨我其誰。」
錢俶默然
……
「江南早已向我朝稱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是我朝陛下所有。」王侁不知他是何用意，說出一個標準答案。
與此同時的千里之外，黑雲都指揮使咼彥也高高的立在馬上，面色不定。
王侁身穿盔甲，外罩一領剪裁得體的青色錦袍，一幅儒將作派，呵呵笑著抱拳道：「日前不告而別，還望陳兄見諒。今日碰巧，我與行營都部署曹彬大將軍前來遊玩，偶遇陳兄，曹將軍久聞陳兄大名，請小弟特來邀陳兄在軍前一晤。」
陳德正待率親兵退入林中，忽然一騎從宋軍大隊中奔出，跑到近前高聲喊道：「前方可是神衛軍陳都虞侯領軍，江北故人相約軍前一會。」
「哦？」曹彬眼看著他侃侃而談，氣勢上比他這半生戎馬、統軍十萬之人亦不落下風，心中暗暗稱道。
「王兄，你說著江南一方國土，現今是誰人所有？」陳德笑著問王侁道。
王侁感嘆道：「此人倒是一個將種，可惜太過婦人之仁。」曹彬點點頭，又道：「也狂得可以。」兩人相視一笑，撥馬往本陣而去。
「你錯了。」陳德正色道，「前朝大唐正朔尚在，江南尚可稱為中原之附屬，近世亂離，梟雄並起，李氏經營已歷三世，自成道統，一日李氏不降，江南一日便非趙氏所有。」
陳德正遲疑未決間，卻看見又有
「指揮使大人，我們不過五千，今番去金陵便能打退宋軍嗎？」手下的心腹愛將馬承彥問道。
杭州城垣上旌旗獵獵，吳越王錢俶面無表情的看著宋將丁德裕帶領著一千雲騎軍，四千雄捷步卒從城門魚貫而出，這幫江北的驕兵悍將總算離開杭州了。他們名義上雖然是來相助自己攻打唐國，可這支人馬停留在杭州一天，錢俶就覺得如芒刺在背。
王侁卻笑著的伸手攔道：「眼下雖然你棋高一著，燒缺了大軍浮橋，可南北強弱懸殊你也是知道的。我等雖為敵對，但公心不廢私誼，陳兄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再者，現在大軍諸將攻城受挫，欲在城破之後屠城之聲甚高，我一再向曹將軍進言卻未必能勸阻。還需陳兄能對曹將軍曉以利害。萬一將來城池不守，將軍一念之仁，卻可挽救金陵滿城數十萬百姓的性命。」說完將手收回，微笑著看著陳德。
錢俶微微嘆了一口氣，「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四十洲」，這樣的威風，這樣的豪情，業已不再屬於吳越了，現在的自己，只不過是趙匡胤手中的一個棋子，甚至還不如一個嫡系的將領。
……
跟在他們後面的，
陳德聽王侁如此說，心下明白他所言非虛，沉吟片刻后慨然道：「曹將軍亦是天下有數的名將，我也久仰，今日便在軍前一晤，也是幸事。」回頭跟親兵們吩咐幾句，便撥馬向兩軍之間而去。
與水師大軍相伴的，是大隊吳越民夫運送的軍糧輜重，宋國大將曹彬早有軍書過來，著吳越國速將軍糧三十萬石送至金陵城下。這些年吳越國為了進貢大宋幾乎是刮地三尺，倉促之間要湊出三十萬石糧食來實在不易，無奈之下只好又向民間徵發，惹得怨聲四起。那宋將丁德裕更是無理，居然借口自備軍糧，縱容士卒抄掠鄉間，其間不乏藉機作姦犯科者。
見曹彬和王侁都沒有反對，陳德便接道：「將來德與曹將軍對陣，若僥倖贏了，則放曹將軍一條生路，決不窮追猛打。」
「這個好辦，打下金陵后，把李煜解送汴梁即可。」曹彬面無表情的接道。
他的身後身後是隊形嚴整卻因為長途行軍而疲憊不堪的大隊騎兵。騎兵們和戰馬的鎧甲都已卸下來卷在一起由身旁的牲畜馱著。若不是李煜聖旨催促，陳德又來函反覆陳說利害，咼彥才捨不得讓他的騎兵以強行軍的方式趕
曹彬見王侁帶著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將領來到跟前，知他便是連續讓宋軍吃了兩次大虧的唐軍神衛都虞侯陳德，心中還是對此人居然如此年輕暗自吃驚。想到自己半生沙場拼殺，雖然眼下大軍在手，隱然已是大宋武將之首，卻也是四十許人，不由生出一種後生可畏之感。
陳德臉色不變，沉聲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曹將軍可要小心了。」也伸出右掌與曹彬在空中響亮的擊掌三次，方才撥馬轉身，帶著三十騎兵望金陵南門而去。
望著陳德的背影，曹彬沉吟道：「秘權，你覺得此人如何？」
曹彬沉吟半晌，傲然道：「陳將軍話雖然有理，但有道是慈不掌兵，若我為了震懾江南士民，在金陵鎮壓潰軍亂民也還說得過去。要我強令諸將秋毫無犯，須得應我一事。城破之日，解甲歸降，我將你與李煜一起押送汴梁后當舉薦於你，陛下若有問起，你便道願到我軍前聽用。」
曹彬臉色一變，他離開汴梁之前，趙匡胤曾經親自告訴他「城陷之日，慎無殺戮。」他不過以為是陛下仁慈而已，經陳德這麼一說，聯繫許多事情來想，才發覺趙匡胤的確是將天下當作了自己的私
陳德心道城破之後闔城大小還不任你處置，到時候連李煜都會降，不過若是答應此事未免失卻銳氣，王侁這小人搞不好要拿去大做文章，便道：「金陵城固若金湯，我朝君臣上下一心，其實將軍可以輕易攻破，將軍以此為條件未免太過吃虧。德到另有一個提議。」
旁邊王侁趁機道：「陳兄此言甚是，還請曹將軍三思。」
「陛下，現在是否可以起駕出征。」前來詢問的是鎮國都指揮使王諤、鎮武都指揮使金彥滔。這二人都是跟隨錢俶多年的愛將。
御營親兵就等在城樓之下，待國主翻鞍上馬之後，大軍逶迤向唐國的常州開去。
他這話說得甚是平和，曹彬聽在耳中卻有如巨大的諷刺，他怒極反笑，哈哈哈大笑數聲之後喝道：「吾二十歲總發從軍，經歷大小百余戰，戎馬半生，從普通軍卒一直做到大將，卻從沒有人敢對我這麼狂妄的。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沒有本事放我一條生路。」說完舉起手掌聽在半空。
「然而到了那時，金陵之土地乃趙氏之土地，金陵之百姓乃趙氏之臣民。」陳德微笑道，「貴軍上下若是為了泄憤而屠戮金陵，貴國陛下目前雖然可以姑且容忍，總有一天會計較此事，曹將軍乃是全軍主帥，到的那時，恐怕難有一個好的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