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五卷 一片孤城萬仞山

第三十一章 奴隸

第五卷 一片孤城萬仞山

第三十一章 奴隸

將俘獲的草原部眾全部交給匠作營驅使,陳德是有所考慮的。讓草原部眾同化為農耕百姓,歷史上統治者成功的少,失敗的多。不如直接將他們變成一批只能依靠嵐州這個龐然大物存在的手工勞作群體。一個農民需要掌握幾十上百種農藝和生存技巧才能勉強糊口,而工場工人只需要做好他面前的一份工就好。被迫成為工場勞作者,對草原部眾來說遠遠比被迫務農容易。管理工奴比農奴更容易得多。歷史上看,只要有市場,不管是黃種人、黑人還是白人,沒有這種簡單而繁重的工場勞作不曾役使過的種族。
別的奴隸被罵作白痴廢物的時候,有出身貴族的男丁或許在眼底隱隱閃過一絲憤恨,但阿愣的感覺完全不同,因為他有一個外號叫做「沒有用的阿愣」,這也是阿媽死了以後他一直找不到老婆的原因。騎馬射箭放羊阿愣一樣都不擅長,簡直不像個草原人,從十歲開始,他就靠這幫著阿媽編織氈毯,後來又幫頭人家編氈毯過活,因為他家祖上也算是部落里的貴族,他父親是為部落打仗戰死的,頭人倒也沒有仗勢將他變成奴隸,何況他這樣無用的人,變成奴隸又能怎樣呢?
「停!時間到!」李簡沉聲發令,沒有指望得到羊腿的大部分人等於休息了一天,他們編成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將重新拆成毛線團。而真正朝著十根羊腿奮進的阿愣幾乎累得精疲力盡,用剪刀將最後的線頭剪斷,整整五個時辰,中間只喝水和吃了一點饅頭,創造了一雙羊毛襪子。
不知何時,一雙皮靴停在了阿愣的面前,但阿愣沒有注意到,一滴晶瑩的汗珠從他鼻子上低了下來,他不假思索地快速將頭一甩,啪的一聲,這顆汗珠打在了面前那人硃紅色的軍袍上。
匠作營得了兩千從草原部落押回來的奴隸,李簡一躍成為整個嵐州統領人數最多的實權校尉,不過兩三千人的吃喝拉撒睡也著實讓他操心,春去夏來,越冬的綿羊身上剪下來的二十多萬斤羊毛大半還堆積在倉庫里,北方夏天短暫,估計冬天還要再剪二十萬斤秋毛,一定要在嚴冬到來之前,將這些羊毛變成指揮使所說的毛衣,就成了李簡對自己的一個死命令。因此,這段日子他的脾氣變得很壞很暴躁,成了奴隸們談之色變的李閻王。
按照李簡的看法,應該讓奴隸一直將羊毛紡成毛線,進而按照匠人們的指導做成這時代已經存在的羊毛氈毯。不過,李簡會小心地將他對陳德的懷疑深深地藏在心裏,因為無數次經驗證明了,指揮使大人的預見力有如神助。將心頭的怒意對著這些奴隸們發泄一通之後,李簡揮手發令道:「開始!」
「指揮使大人開恩,每逢十天讓你們有機會贏得十根羊腿,可你們呢?做出來的東西,都是垃圾!垃圾!垃圾!」李簡氣呼呼地將那些破漁網似地毛線片子扔到桌子上,心裏對陳德固執的相信能夠將這些毛線變成暖和的毛衣頗有微詞,每十天就要專門拿出一天時間,讓這些奴隸停下捻線的勞作,尋找和比試編織毛衣地方法。
待他巡視一遍走回過來的時候,阿愣已經開始織第二隻毛襪了,看得出,兩隻襪子大小不一樣,這傢伙的手法還未夠純熟啊,不過這也夠了。毛紡事業的第一步總算是邁出去啦。
次日,東方未明,一線魚肚白剛剛在天際露頭,已經度過整整半年軍管生活的嵐州百姓早已起床,女人們操持家務,手腳勤快的民戶則陸續出城到自己的田間和羊舍里乾著各種勞作,各營將士開始出早操。新的一天開始了,整個嵐州就是一個蜜蜂嗡嗡飛舞不停的蜂巢,從上到下,井然有序地忙碌著。
「懶鬼們,起床了!」阿楞像彈簧一樣從木板床上跳了起來,雖然很留戀溫暖的屋子和乾淨光滑的被褥,他還是不想讓監工的鞭子和軍靴把他從被子里踢出來,近乎嚴苛的軍事化管制,對所有的奴隸都很有效,尤其是尚存羞恥心女奴隸,不待監工凶神惡煞地闖進屋內,便將衣服穿得整齊,不過說實話,對不少女奴而言,這輩子到了嵐州才能穿到這麼乾淨整潔的衣服。
望著張仲曜躊躇滿志而去的背影,陳德心中感嘆,朝廷嚴禁各邊鎮私相與番部貿易,嵐州的商團正好填補這個空缺,這時代的政府控制力是不可能真正管制得住鹽、茶、布帛這些大宗必需品的貿易往來的,越是管制,價差反而會越大,而嵐州從這塊憑空生出來的蛋糕中一定會切到極大的一塊。
但是,現在阿愣沒有空余的時間想到羊腿和吞口水,專註,是男人成功的必要條件。一雙巧手不停的編製,腦袋也在飛速的轉動,一件藝術品就在他的手上逐漸誕生。
「你們這些寄生蟲,嵐州官府給你們吃,給你們穿,看看,你們每天除了捻線還幹了些什麼?織出來的這是什麼東西?這能穿么?」李簡氣憤地拿起一塊像漁網一樣的毛線片子。即便是粗陋常見的羊毛氈毯,草原部落的百姓也不是人人都會編織的。這幾個月來,陳德要他從這兩千奴隸中選出擅長編織毛衣的來,還要讓奴隸們總結出編織毛衣的方法。讓鐵匠們打制了八千根細軟的鐵針分發到奴隸的手上,每十天一次,李簡都要讓奴隸們比試編織毛衣的速度和質量,希望從中發現毛衣編織的人才和門道。
出於基本的人道,陳德並未把擄掠來的部眾家庭拆散。但阿愣是少有的單身戶,監工們雖然裝作惡霸霸的樣子,為了給那些一家人留個晨起道別的空間,在別家和他家都沒有規規矩矩在房門前站好的情況下,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衝進阿愣的房間。
自從十天以前那次比試之後,阿愣每天在工場勞作長達七個時辰之後,便是冥思苦想和實驗各種編織的技法,頭髮不梳,鬍子不洗,身上邋裡邋遢地別人也都習慣了,「沒用的阿愣」么。前天夜裡,彷彿一道流星劃過夜空,阿愣用細針將一小團毛線編成既厚實又柔軟的一片,然後小心的將邊緣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毛織的圓筒。
面前的毛線團消耗得很快。事實證明心態決定成敗,就算最後阿愣所編出來的東西不被匠作大人認可,僅僅憑藉編織的速度,他也將史無前例的超越所有人,成為第一個吃羊腿的男人!
長年累月下來,除了在工場中勞作,他們再也沒有其它謀生的手段和技藝,如果嵐州毀滅了,因為過於專業細緻的分工而無法回到農耕或放牧生活的他們,也將一起沉淪和毀滅。至於這樣做是否讓異族掌握了比農耕更先進生產組織方式,陳德倒想得不多,畢竟一切還是在嵐州體系中運轉。
未來精銳無比的承影營,從上到下,還都是大宋官家奉送的啊,陳德不禁苦笑,他早已通過匠作營選擇了數十名機靈的軍士跟隨康曲達乾的粟特商隊分赴各地建立嵐州貨棧和據點,有了承影營的武力為後盾,這個商業網路應該會發揮更大的作用吧。既然商業網路已然逐步成型,匠作營那邊的事情也要抓緊了,嵐州不能一直靠風險頗大的中轉貿易維持下去。想到這裏,陳德招手叫過牙兵,吩咐明日一早前往匠作營巡視。
所有奴隸抵達嵐州之後,監工們只在最初的十天時間用簡單的党項語和蒙古語下令,並教了一些漢語,然後,所有的日常命令全部都是漢語,等著學不會的人的是皮鞭和飢餓,很快,所有人都學會了漢語。與同信仰,同制度相比,同語言文字,是陳德的最基本的要求。無法整合到嵐州這個龐然大物中的人,是沒有生存權的。
男女分工在草原部落里也是有的,男子打獵放羊,女子紡線做飯,因此,自從嵐州匠作營推出十根羊腿的獎賞以來,每次贏取獎品的都是婦女,雖然男人們也很努力地編毛衣,可就是沒有熟悉紡線和紡毛氈的婦女做得好。因為這十根羊腿,還有平日里紡線的各種激勵性獎賞,這些暫時處於奴隸地位的部落百姓很快退化到了母系氏族時代的男女地位。而在所有的男丁當中,阿愣是織毛衣竟賽中最為接近前十的一個人。
軍士們開始在旁邊烤制香噴噴的羊腿,這是獎賞給編織出色的前十個奴隸的獎品,而奴隸們則笨拙地嘗試著將一團團毛線編成匠作大人所說的毛衣。所有的人都猜到這毛衣的編法應該和氈毯相似,但所有人都沒有見過毛衣是什麼東西。十條羊腿的誘惑是實實在在,所有的奴隸都在苦心鑽研如何將這團團毛線變成可以穿上身的衣服。陳德絲毫不在乎浪費這些羊毛和毛線,因為只有毛衣才能賺取壟斷的利潤,今天所浪費的,總有一天要十倍百倍的賺回來。
「站好,站好,集合,整隊,出發,吃飯,開工啦!」匠作營的監工有條不紊地發布著命令,匠作營工場的程序和規矩都極其簡單,也極其粗暴,開始時候還有些故意搗蛋的刺頭,收拾幾頓之後,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每天重複同樣的事情,幾乎讓原先的這些草原部眾,現在的匠作營工奴形成了新的條件反射和本能。
「到位子上都坐好,你們這些白痴,笨蛋,渾身爬滿了臭蟲的骯髒東西!」匠作營監工袁振揮舞著皮鞭高聲叫道,他原本是很和氣的人,但李簡告訴他,對這些奴隸越是兇狠,就越能讓他們不敢生出二心,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奴隸們只有臣服,只有確認這些奴隸全部遵守工場的規矩之後,才能稍微和顏悅色一點。有道是什麼樣的將帶什麼樣的兵,袁振是個好軍人,他和李簡一樣絕對服從上司的命令,開始的時候,好脾氣的袁振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對著洗臉的瓦盆齜牙咧嘴,做出兇狠的模樣,到後頭來這副表情竟然成了習慣,現在匠作營的監工軍士走出去,都生人勿近,連個媳婦都說不到,袁振也在考慮是不是要在這批女奴當中找一個老婆,有幾個下巴尖尖的草原女子也夠漂亮,不過現在不能露出半點聲色,否則等待著他的就是被調離監工崗位。
前半生都以編織氈毯為業,讓阿愣的手本來就很靈活,確信自己所編成的東西就是匠作大人所說的毛衣,他雙手上下翻飛,簡直疾如閃電。
這塊蛋糕的其它部分,大概會被代替宿將出鎮四方的文官節度使和胥吏們分掉吧,只是這些錢財卻不會用來招募勇士,而是用來求田問舍,甚至造就汴河兩岸歌舞昇平的盛世景象吧。相傳金國人打到開封府,遠遠望去,見到汴京宮殿的屋頂都是鍍金的,在陽光下金光閃閃,還真是粉飾太平。
陳德揮手制止了想要訓斥阿愣的袁振,饒有興味地看著一隻毛襪子正逐步從阿楞手中逐漸成形,他的手如此靈活,羊毛襪子彷彿正在以看得見的速度生長。令陳德大為震驚的是,這隻襪子樣式幾乎和後世的厚型毛襪相差無幾,甚至還要好。
試了一下長度和大小,阿愣將它套在腳上,雖然五個腳趾頭連同前半個腳掌都露在外面,阿愣還是感覺厚厚的毛襪子讓腳心很舒服,也許,這就是匠作大人所說的那種毛衣吧,阿愣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