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七卷 笑談渴飲匈奴血

第二十章 綢繆

第七卷 笑談渴飲匈奴血

第二十章 綢繆

「於伏仁軌雖然是陳德手下大將,卻是個土渾人,說到底和我們鮮卑更近一些,白羽軍下多党項羌族,若假以時日,說不定能夠吞掉白羽軍這支力量。」李繼奉自信滿滿地對心腹頗超兀說道,「你看,他聽說陛下調派夏州兵馬攻打太原,便忙不迭地送來書信,願意率領兩千白羽軍隨同夏州軍渡過黃河作戰。這不是向吾示好么?」
蕭軫是契丹族,更是韓德讓的心腹,因此說話也不避忌,蕭軫躬身道:「大人忠心耿耿,侍奉皇帝陛下和娘娘,待到眼前難關過去,這些鼠目寸光的小人遲早會後悔。」他乃是蕭綽族人,後來蕭綽將他送給韓德讓做親隨,在他心目當中,如耶律喜隱這些覬覦皇位的契丹皇族是比幽燕漢人兇險的多的敵人,這也是蕭綽能夠容忍韓德讓在幽雲十六州展布勢力的原因,他是漢人,最多不過是國之重臣,契丹立國的根基—皮室親軍是絕不會聽命于韓德讓的。
眾校尉轟然答是,臉色鄭重。白羽軍雖然在羌人中有赫赫大名,令許多部落首領咬牙切齒而又無可奈何,但四面都是敵人,這一年多來的發展在安西六軍中算是最慢的,不但人少,而且鎧甲器械也不精良,軍士們的生活雖然比普通党項部落好許多,和驃騎、教戎等其他安西軍尚有很大差距。白羽軍的人矮,馬瘦,衣破便和他們出神入化的箭法一樣,在安西六軍中是出了名的。倒不是軍餉有所剋扣,而是即便手上有錢,在地斤澤這地方也買不到東西,如果囤積了大批物資,等若是在門口掛著肥肉勾引其他餓得發慌的部落來搶。白羽軍軍士的軍餉最後大都買了糧食,不少都用來接濟那些比他們更窮更苦的部落蔭戶,這也是白羽軍在地斤澤深得人心的原因之一,不少羌人寧可冒著被部落處死、或者沼澤中迷路而死的危險也要逃跑出來,投奔白羽軍。
「這河西回鶻膽子也忒小了。」蕭軫頗為不屑道,「陳德被扣在汴梁的大好時機都不知道利用,反而盼望著我朝出兵援助,我朝若以雄兵經略河西,哪還用得著這批土雞瓦狗。」
「宋人禁軍各部都已在向太原南面各州府聚集,看樣子一旦過了年,他們就要發兵了。」蕭軫又道,「北漢那邊劉繼元已經把楊繼業召回太原,準備應付宋軍攻打。」
韓德讓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太原兵不過五萬,趙炅卻聚集了二十多萬禁軍圍攻,這是有得隴望蜀之心啊。」他看了蕭軫一眼,道:「可笑朝廷中人,身為國族卻只知內鬥,諸王宗室二百餘人擁兵握政,盈布朝廷。見吾以漢人為南京留守,便只派遣漢兵一萬八千人駐守在幽州,大軍蝟集在上京左近,除了奪位,不知還有甚用處?難道宋人佔據幽雲形勝,就憑那些騎兵能夠奪回來不成?」
頗超無凝眉思索片刻,拱手道:「衙內,這白羽軍中盡收羅些各部落里桀驁不馴之徒,目無尊長,顛倒貴賤,各部落首領對他們都是恨得咬牙切齒,而且,白羽軍因襲了中原藩鎮驕兵悍卒的風氣,時常做些兵驕逐帥的荒唐之舉,只怕收服不易。」
劉繼業望著這個有些神經質的義兄,眼眶更凹陷了些,顯得這些日子來都是也不安枕。他嘆了一口氣,絲毫不顧及劉繼元充滿期待的眼神,跪下秉道:「陛下,大宋禁軍三十萬,乃是天下精銳集聚而成,如今後蜀、南唐先後掃平,以天下之力,攻太原一隅之地,天下大勢已成,實非人力可為。繼業不惜死,陛下萬金之軀豈容浪擲。陛下若完城歸宋,即使不為諸侯,安居汴梁為一富家翁亦可,若不然,只恐玉石俱焚。」他雖然是負責北面防禦契丹的大將,但一直考慮這汴梁與北漢之間的戰事,眼看這些年來,趙炅選練兵馬,更換官吏,中原朝廷國力經過周世宗和宋太祖兩朝的休養生息,已經有了中興的跡象,而偏居一隅的北漢如江河日下,好容易來了一個能打仗,也能讓軍士效死的陳德,還給猜忌逼走。
劉繼業點點頭,世人傳言,后蜀孟昶生前寵姬被趙匡胤霸佔,本人乃是被當時的南衙,如今大宋官家趙炅毒死,南唐李煜入京在汴梁日子也頗不好過,有詞傳唱,曰「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從汴梁至江南,南人聞者無不落淚。
聽劉繼業如此說,劉繼元的臉色一下子便陰暗了下去,說這話的若不是他向來倚重的異姓兄弟,只怕立刻便要推出去斬了。與他自幼相交,即便是劉繼元這等心性刻薄寡恩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劉繼業絕不是一個出賣兄弟袍澤而自肥的人,他擺了擺手,嘆道:「賢弟,吾何嘗不知宋軍勢大,只是我河東劉氏並非叛賊出身,守住這區區之祖業,不過是為了擔心社稷無人祭祀罷了。」他見劉繼業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嘆道:「為兄何嘗不想做個富家翁,可后蜀孟昶、南唐李煜入了汴梁,是個什麼下場,天下人都看在眼中。若是束手待斃,到那時只怕欲為庶人而不可得。」
明滅不定的燭火當中,頗超兀看著李繼奉興奮不已的臉色,心中不由地嘆了一口氣,這繼奉衙內與繼遷公子相比,卻是差了許多。不過鐵鷂子一旦跟隨了主人,改換門庭是要遭人恥笑的,唯有一心輔佐他得了這夏州節度使大位,再騰出手來慢慢收拾白羽軍。安西雖然勢大,但白羽軍一旅孤軍落在地斤澤,卻是陳德心太貪了。
「這有何難?」李繼奉拿起桌案上一把精緻地匕首,割下餐盤裡一塊燒得焦黃噴香地羔羊尾放入嘴裏,「這些兵油子,只需將他們拉攏過來接受點驗,到時候調集兩萬人圍個水泄不通,然後將軍官全部更換,那些不服管教的悍卒,一個個都砍了便罷。夏州貧瘠,也養不了這許多兵。」他說起誅殺士卒的事情混不在意,彷彿吃肉時隨口把骨頭渣子吐出來一般輕鬆。
簡單硝制的皮用粗陋的針線縫起來簡直不像是一件衣服,於伏仁軌披著普通羌族戰士過冬時穿用的袍子,宿營的時候,這東西往身上一裹就可以當被子用。他兩隻眼睛猶如夜貓子一般閃著寒光,他冷冷看著夏州使者被屬下帶了出去,方才沉聲道:「李繼奉這蠢人既然已經答應咱們派兵隨行出征,大伙兒便下去好生準備一番。接應主公回歸河西事關重大,此行的目的只需各位校尉知道便可,下面都不許轉告。」
說到這裏,韓德讓不禁擰緊了眉頭,嘆了一口氣。汴梁哪位官家正在厲兵秣馬準備收復燕雲,卻全然沒想到河西的馬場是中原朝廷最重要而又最容易得到的。遼國本來有東面高麗的心腹大患亟待討伐平定,可是大宋三十萬禁軍精銳在虎視眈眈,遼國卻又不得不將精兵猛將留出來向南防禦。對蕭綽與韓德讓而言,遼皇耶律賢體弱多病,隨時可能駕崩,一場爭奪權勢的內鬥在大遼高層已經迫在眉睫,也實在不願意在與宋國的戰爭中空耗實力。
韓德讓撣掉袍服袖子上的灰塵,走到鏡台前,舉起琉璃杯,倒上了河西回鶻特使進獻的葡萄酒,皺著眉頭道:「難道安西軍力已經如此之強,令這些桀驁不馴的河西回鶻如此忌憚?」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蕭軫也不敢打斷,「安西六軍近一年來不斷擊敗草原部落,不少頭人輾轉到上京求告。吾這義弟的手段為免太過凌厲了一點,他是瞧准了我大遼和宋國都勢成騎虎,抽不開身,趁機開疆拓土啊。」
夏州城內,衙內都指揮使李繼奉露出興奮的神色,於伏仁軌送來消息,地斤澤白羽軍已經足有五千之數,只要李繼筠西去,他便可以宣召各州李氏族叔帶兵弔唁,藉助白羽軍的力量,將這些爭奪定難節度使大位的叔叔們一網打盡,成為真正的定難五州主人。
晉陽宮中,漢皇劉繼元正激動地握著劉繼業的手,高聲道:「滿朝文武,公忠體國無有過賢弟者,繼業既然回來,太原必定是能保住了。」
地斤澤,這晚的夜色黑得不見五指,一片沼澤地的中央是白羽軍大營所在,這大營只有兩千多士卒,另外兩千多士卒分散在各部落中控制著蔭戶。大營左近,蚊蟲和毒蛇到處都是,冒著氣泡的沼澤更是擇人而噬的陷阱。若是沒有白羽軍的人帶路,外人絕不可能靠近。沼澤中這塊稍微結實幹爽的一點的空地上,數百個軍用帳幕鋪在隔絕潮氣的皮毛墊子上,於伏仁軌的帳室除了稍微大一點外,樸素無華,與其它軍士並無不同。於伏仁軌本來已經是漢化較深的胡人,熟讀史書軍略,善打馬球,可是經略白羽營以來,除了軍中必須的規矩之外,一切生活習性,都依照地斤澤部落的習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