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血火鑄煉
第七章 出路在哪裡
林子里一片喧鬧。暫時脫離了危險的征東軍殘兵興高采烈，慶祝重逢。篝火噼啪炸響，吞吐火舌，燒烤的全羊吱吱吱溢出油脂，膻香在枝葉間縈繞。
穎水東岸。
「我呢？毒蝎，怎麼沒我的事？」安離忍不住質問，石青一直沒提到他。
韓彭道：「孫叔既如此說，毒蝎你就別推了。說句實的，除了你，任他是誰，我都不服。呵呵……其實我也想當這個頭，只不過，瘋虎肯定不答應。」
士子在筏上喘息一陣，理理衣裳起身一揖道：「關中眉縣趙諫多謝蝎尾將軍搭救。」
石青話一出口，紛鬧的人們馬上沉默下來，沒人開口表態。
七八里寬的河岸邊，草叢中、樹林里、原野上，驚慌失措的人群陸續冒出來，茫然無緒地向穎水河灘聚集。在他們身後，一隊隊游騎，一支支步兵，拿著鋒利的刀槍，驅趕豬狗一般將他們往穎水中驅趕。幾個行動遲鈍的，被毫不留情的長矛穿刺，鮮血噴涌，染紅了岸邊青草，凄厲的嚎叫，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嚇得其他人，毫不猶豫地撲入滔滔穎水。
北地人善騎不善水，這些人中能夠泅渡的沒有多少。好幾人匆匆扎進穎水，水花一卷，隨即不見。後面的有些猶豫，一邊是吞沒生命的穎水，一邊是滴血的刀槍，應該何去何從？他們沒不知道怎麼選擇，無主地在淺灘上彷徨。而收割生命的刀槍，正一點點逼來。
萬牛子、安離大聲叫好，丁析、侗圖直接高呼「蝎尾將軍！蝎尾將軍……」
天色微明，二十隻簡易木筏滑進水中；征東軍開始渡河。雖然雨季未到，但穎水中段水深仍有一兩人高。征東軍絕大多數人不會水，士卒們小心操控木筏，慢慢渡到西岸。
「依你。就依你所言……」石青哈哈大笑。心中亮堂了許多。
安離一窒，隨即鬱郁道：「蝎子，你決定不去南方了？」
無論是毒蝎還是石青，他們的經歷都很單純，一個為活下去廝殺，一個為生活而學習；此時，都沒做好帶領同伴的準備，也沒那份覺悟。
石青令下，上千人的隊伍滾滾向南。發現有無數陌生面孔在身邊晃來晃去，石青知道有異，找人一問。原來，被渡之人一上岸，就被司揚強行收編。不知不覺，征東軍已是擁有一千三百多人、五六十頭耕牛、兩三百多隻豬羊、上千隻雞鴨的大部隊。
「通知兄弟們
石青雙手交錯，木筏在水面上飛快掠過。正急行間，上游突然衝下一個忽沉忽起的人頭，他一伸馬槊，搭了過去。一隻白皙的手立即緊緊抓住。
石青沒時間攀談，道了聲「坐穩了」，再度向對岸撐去。那裡正有數百人被驅下水。
「各位將軍，伍慈有一言……」伍慈畏縮著湊過來，諂媚地笑著。妙計沒能湊效，運籌帷幄之智遭到質疑，他變得很低調，如這般招呼大夥，吸引注意，實在很少見。怯怯地瞅了司揚一眼，伍慈一咬牙道：「鳥無翼不飛，蛇無頭不行。各位將軍若欲進取，必先推出一位首領，明旗號、整建制。否則，不過是群烏合。」
他突然感受到巨大的壓力，關乎自己和同伴的生死。
對方果然是想趕人過河。石青心中一寬。
「過河！過河！凌晨渡穎水，擺脫悍民軍。我們到汝南去……」
「他們怎麼也過河了……」紛嚷聲一片，陽光賜予的那點溫暖，難以溫暖冰涼的心。
場面有些尷尬。毒蝎心思單純，不明白這些，石青一個剛出校門的學生仔，更不知其中訣竅。沒人反對，他以為是默認，高興地說道：「孫叔厚道，跟著這樣的首領安心；何況孫叔閱歷豐富，見多識廣；自能帶我們闖出一條路來；不比我們，只知道拼殺……」
思慮半晌，石青喚來司揚、韓彭、孫霸等。行進間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眾人轟然答應之即，伍慈進言道：「蝎尾將軍。首領推舉出來了，可旗號和建制還沒定呢，無論是伐木扎排，還是搶渡穎水，都需人組織指揮，沒有建制只怕一團糟……」
北方五裡外的高崗上，張遇面帶玩味之色。「有趣。草寇中也有人才，竟將所有草寇收攏到一塊了。」
孫儉人好，大夥很尊重他，但他只是一個好人。這樣的人當頭領，大家既不安，也不甘。沒人贊成石青的提議，也沒人開口反對；孫儉和毒蝎的關係眾所周知，反對——得罪的不僅是孫儉，還有石青。
司揚踱到孫儉身邊。不滿道：「孫叔，蝎子想幹嗎？」
「不是！悍民軍想讓他們過河。」石青肯定自己的判斷。悍民軍殺人，有千般手段，何必廢事。想通這點，他倏地跳下河岸，振臂高呼道：「
得到稱讚，伍慈一張猴臉整個綻放開了。頭也抬了起來。稍一沉吟，他肅然一禮道：「慈以為，征東軍這個旗號很好，汝南與大晉臨近，心向大晉者在所多有。打著大晉征東軍的旗號，一者易於得到地方支持；二者隨時可以南投大晉，或者從大晉尋得一些支持。」
「稍等便可！」石青眼睛一凝，指向對岸轉問孫儉：「孫叔，你看那是怎麼回事？」
張遇傲然一笑。「烏合之眾！在某眼中不過是群土雞瓦狗。傳令，二十小隊遊騎兵，隔蔽八十里寬度，搜索南下，步兵隨後梳理，將那些旮旯里的老鼠都趕出來。這支草寇，由我親帶一百游騎盯著。」
石青雙臂一抖，水中人越出河面，被一槊挑到筏上。原來是個身著儒袍、斯文清雅的文士。
在征東軍驚愕之時，幾十條渡船順水直下，隨即在四、五裡外停泊。一隊隊士卒踏上西岸，從旗號上看，這些士卒有悍民軍，有許昌豫州兵，還有穎川郡兵。
石青誠摯地說道：「安平將軍。你是要回南方的人，就不要為征東軍操心了。」
他一表態，四周儘是出長氣的聲音。孫儉莞爾一笑：「你們想推舉誰就是誰，不關我事，不管是誰，別丟下老頭子不管就行。」
聽到他的問題，眾人的目光轉移到石青身上。是啊，他們的出路在哪裡？他們的頭領可想好出路？
豫州長史，被張遇勒令到軍前效力的周勃殷勤道：「將軍小心。這伙草寇已近千五之數，若繼續用小隊驅趕，對方一旦暴起，只怕我軍會有損傷。」
許昌城南三十里，穎河東岸的林子里，很湊巧地征東軍和張遇想到了一處；他們要渡過穎水，要到汝南去，只是比悍民軍提前片刻。
安離有些尷尬，這些人是他的袍澤，曾經並肩拼殺，曾經同生共死。但是，他卻不得不和他們分開。囁嚅了一下，安離問道：「蝎子，你們準備幹什麼……可想好出路？」
石青直顧盯著對岸，沒有回頭。「你認識我？」
他不知道，這番話讓很多人暗自詬病。這個世道，厚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拼能殺，首領強橫，手下才會活得久，才會有盼頭。
二十隻筏一次只能渡兩三百人，對岸卻有千餘人。渡過第一批后，石青發現，悍民軍和郡守兵一部分渡河，一
對岸之人哪顧得許多，一哄而上，爭搶著上筏。任石青再怎麼勸說，只是不聽。好在安離等人及時趕來，筏子多了，亂民這才安心，聽從招呼，順序上筏渡河。
頭面人物呼喝議論，豪氣滿懷，誓言大幹一場，到汝南搶奪山寨塢堡，做山大王，在地方稱雄。確實，雙方會合后，有三百餘人，幾十頭牛羊。隊伍很像樣子。
伍慈心中一松，賭贏了。無論誰當首領，都不會少了自己的擁戴之功。
待上千人全部渡過穎水，已是午時。石青剛想喘口氣，突聽號角連天響起，悍民軍與各地郡兵約有五六千人馬，一起開拔，緩緩壓了過來。
石青雙頰微赫，自己經事還是少了。「行雲說得不錯。我們應該先建制。嗯，行雲，對於旗號，你有什麼建議嗎？」
同伴的殷殷期待，讓石青有些沉重，稍一猶豫，他斟酌著語氣試探道：「其實，我們可以……投了悍民軍。」
司揚焦慮道：「這般耽擱，我們很難脫身。」
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一個征東軍士卒眯眼享受了片刻愜意，不經意地向遠處忘了一眼，隨即雙眼忽張，指著穎水上游驚呼道：「看！哪是什麼！」
「哎喲！」一聲慘呼，伍慈被司揚踹了一腳，不過，司揚接著說的話卻讓伍慈樂開了。「你小子也不全算廢物，心裏還有點牛黃狗寶。」
「蝎尾將軍！快走。跑快點也許還能擺脫。」伍慈焦慮地催促。
「未必！」伍慈不知從哪竄出來，介面道：「蝎帥雖然優柔，不過此舉未必是壞事。對岸有千餘人，只要把他們整編出來，戰，有一戰之力；走，有這麼大的目標，需要之時，丟軍保帥……。呵呵。」
這段時間，石青憑感覺、依賴毒蝎的本能行事。直到這時，意識到生存危機，他終於認真起來，開始以石青的身份面對未來。
「蝎子長大了。開始學會擔當……」望著石青的身影，孫儉話語悠悠。
一綽馬槊，石青躍上木筏。馬槊一撐，木筏急速向對岸盪去。安離和一幫會水的征東軍將士沒有猶豫，緊隨其後，撐起木筏向對岸渡去。
趙諫道：「征東軍起事，諫被梁大將軍征為隨軍掾屬，在主簿處幫辦文事。見過毒蝎將軍雄姿。」
司揚哪管這些，轉身吆喝開了。「黑豹、萬牛子
他手指的地方，河道上現出大量黑點；黑點迅速變大，沒多久現出一條條渡船的輪廓。渡船之上，密密麻麻站滿士卒。粗略一估，至少有三十來只船，每艘船至少有三十來兵丁。
「呵呵。蝎子。你別再說了……」孫儉笑呵呵地搖搖手。
我不能讓他們失望。我一定要活下去，帶著他們活下去。
萬牛子身子魁偉，臉黑似漆，虯髯如鋼針。平時就是一幅兇惡模樣，一旦發起怒，真箇是惡鬼投生、夜叉降世，用來嚇唬鎮制最為合適。
「好吧。既然大家信得過，我就來帶這個頭。」石青沉聲說著，體內似乎有什麼沸騰了，滾燙滾燙的。向眾位同伴一一看去；他看到一雙雙欣喜地眼睛，有信賴、有鼓勵、有欣慰、有振奮……
「小心！」
這不是和平時期。自己來到亂世，來到沙場，穿越在戰敗者身上，前景很不妙，生命沒有任何保障。為了活下去，必須努力拚一次了。
司揚附和道：「是這個理。我看到廢物，心裏就彆扭，帶兵當帶虎賁。」他突然驚異一聲：「蝎子，行啊，知道上心了。」
孫儉四十五六，當過流民、山匪、劉漢國兵、前趙國兵，如今是後趙國兵，刀口舔血二十多年，依舊厚道慈和，沒有一點老兵痞的模樣。「我老了，跟著你和文直（孫霸字）享享福就好。不想操心，也上不得沙場了……」
這是讓我們走路了。石青有些鬱悶，卻不敢猶豫，立即下令南下。
「悍民軍想淹死他們！」孫儉臉上露出深深的悲哀，這種場景，他見過太多。
「少做美夢！」司揚打橫潑他一盆涼水。「如今不知有命活沒命活，盡想好事？我說蝎子，火燒眉毛了，你猶豫什麼？再沒人帶頭，一旦悍民軍動手，我們哪有還手之力？難道任人宰割不成！」
安離介面道：「是這理。我也想當這，想重新拉起征東軍的大旗，帶著兄弟們到南方。呵呵，朝廷再不待見，對於咱們這些反正的，總要給個安置。可惜……」
石青瞿然一驚。自己怎麼忘了悍民軍這道碴。史書上記得清楚，梁犢梟首，「討其餘黨，盡滅之」。自己可不就是餘黨么？這盡滅之……難道自己這夥人終究沒能逃脫？
上岸集結之時，一輪紅日恰好升起，暖暖的輝光到穎水兩岸，灑到征東軍將士身上，暖融融的，河水
「不錯！哎喲……」韓彭高興地一拍大腿，不防拍在傷口上，頓時痛的直冒汗。哼了兩聲后，他呲著牙道：「推舉頭領、整建制、亮旗號，這是必須的。我們被悍民軍攆得昏了頭，倒把這茬給忘了。」
……。
這樣的隊伍有什麼用？遠的有漢末黃巾軍，上百萬人被幾萬禁軍打得四散逃竄；近如有四十年前青州王彌的流民大軍，二十多萬人馬，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只能四處逃竄，最後被逼得投靠剛剛起家，全族人丁不到二十萬的匈奴人劉淵，促成了劉淵的大業。
石青點頭默認，環顧四周一眼，緩緩說道：「子弘哥哥說的好，我們若到了南方，不是被憋死，就是要改變自己，變成一個逢迎諂媚、陰柔懦弱之人。我不想改變，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我不去南方。」
「我認為應該將征東軍旗下部眾區分開來。一種是勇武敢戰之士。他們應該優先配備護甲、兵刃。象禁衛中軍一樣，專職作戰。這種軍士就叫志願兵吧。一種是年青壯丁。稍加訓練，可以做些後勤運送，輜重製造等等事項，不到萬不得已，不用他們作戰。嗯，他們就叫義務兵吧。再有一種不是兵了是民；將沒有戰力的老幼婦孺組織起來，讓他們像普通百姓一樣依據特長，做些營生。這些人交給孫叔管帶，就叫民部吧。大家以為如何？」
「好啊！依我看，蝎子哥哥領頭最好，大夥以為如何？」孫霸急不可耐地推舉石青。
石青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後道：「既如此，休息的時候，大家把這些鋝一鋝。以我之意，志願兵分成五部，子弘大哥、遜之、文直、破符（丁析字）、侗圖各帶一部。義務兵由崔宦、張煒統帶。民部嘛，讓牛子哥哥帶幾個威武之士幫孫叔鎮制一段時間。」
「嗯。」石青隨口應付，隨即沖對岸揚聲高喊：「大伙兒不要慌，一個個來，後面還有筏。」原來他已到了。
「不錯！」司揚頓悟，重重拍了伍慈一掌，誇道：「鬼猴子，你還成。」伍慈被他一掌拍倒在地，痛得呲牙咧嘴。
「想法不錯！」韓彭率先贊同。「兵貴精不貴多。就像我們高力士，原本可以和任何對手一戰，後來征東軍人多了，我們分散了，戰力反而弱了。」
石青擺擺手，笑道：「我太小了，當不來。孫叔德高望重，他老人家領頭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