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規則的力量
第三十六章 邂逅
石青見此，當即揚聲喊道：「你們莫再爭執，且讓本帥前來決斷。」當即，拍馬趕了過去。
士卒讓開一面，兩位難民裝扮的年青人暴露在石青眼前。
昨日午後，哥倆被打出明光宮大營，一路急惶惶逃出華林苑，直到過了清漳水才鬆了口氣。那時，天已黑下來，有了一次教訓，哥倆不敢莽撞著再去尋找空閑房屋，只好在清漳水南岸尋了個僻靜處，生了一堆野火，躲風避寒。
從外沿弔橋到城內上馬道這一段，完全成了修羅場。
石青瘋魔了一般，口中毫無意識地一直吼叫著「殺胡！」，眼珠子血紅緊緊盯著逃竄的胡人，無論是老幼還是婦孺，無論是憤怒的還是可憐的，他只管催馬而上，出槍！奪命！
倖存者被殘肢斷臂掩埋了大半個身子，只露出皮帽狐裘，白須飄垂的頭部，此人年齡不小，許是被身上的重負壓得內臟受損，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向外咳血。
王猛、王嵩一個激靈。眼前這人年紀雖輕，卻一身殺伐之氣，當是砍頭如割草之輩。王猛暗自懊惱，如此險地，怎能如山中一般，隨心而發，隨心而嘆呢？
東南方，夜色瀰漫之中，王猛、王嵩兩人狼狽逃竄的身影正漸漸模糊下來。
掙扎了一番后，王猛對石青一揖，不卑不亢地說道：「見仁見智，由乎性情。學生隨感而發，小將軍若以為不妥，一笑置之便是。勿須在意。」
石青知道，鄴城胡人非富即貴；最次的也是中等人家，衣著華麗不說，頸項間也不會積起這等老厚的灰垢，油光閃
兩個年青人黑髮黑眼黑黃的膚色，面部平板，稜角柔和，是一副標準的東方人長相。不論這些，他們穿著的布褂長袍看上去十分的自然熨貼，沒有胡人穿上漢服后的彆扭。
王猛一愕，一掃四周，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望著近在咫尺的鋒刃，他的神色急劇變化，似乎在理智和尊嚴之間作著艱難地抉擇。
過了好一陣，石青乍然驚醒，大聲驚呼：「王猛呢？快！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話聲未落，他一帶馬，當先追了上去。
鮮血、腦漿、腹水，匯成一道道小溪，蜿蜒著四處流淌，流進護城壕溝，在凍結的冰面上集起老深的混合液體，無數死屍掉進壕溝，不僅阻塞了混合液體的流動，也被液體的浮力託了起來，這一帶的壕溝幾乎因此被填平。
聽到石青厲聲喝叱，新義軍士卒放下的刀槍忽地端起，再次對準了王猛、王嵩。
不知道殺了多久，胡人漸至稀疏，戰馬馱著他來到鄴城北門弔橋附近，一股濃烈到極處的血腥味迎面撲過來，黑雪不安地長嘶一聲，石青皺皺鼻子，不經意地順著血腥氣瞥過去，一看之下，當即雙目圓睜，倒吸口涼氣，整個人清醒了許多。
今天一大早，哥倆就開始在城東城北一帶轉悠，意欲尋找進身之階。只不過，轉悠了一會兒，王猛就看出不妙。緊閉的東城城門打開，一支大軍悄然開出，沒走多遠，就在東林寺后埋伏下來。
不等警醒的王猛悟出其中意味，四下里開始響起震天的殺胡聲。
慘叫聲次第響起，僥倖躲過午後剿殺的胡人未能逃過這次搜剿。
其間的情形，石青半點不知，他斷定兩人並非胡人後，吩咐道：「放了他們，這二位大哥是趙人，並非羯胡。」
「還是先抓起來，稟報隊正吧……」
他這番言語模糊玄奧，雲山霧罩；深得高人名士蠱惑人主，藉機晉身的敲門磚之精髓。若是閑暇，石青不定還有些興趣和他辨上一辨，此時卻顧不得；聽得這番言語，心中認定此人乃是一酸才腐儒，當下懶得再行理會，斷喝一聲：「狂徒閉嘴！休得聒噪。來人……」
被石青審視的兩位年青人是被丁析亂棍打出的王猛、王嵩。
丁析率鋒銳營正自搜剿殘胡，瞧見熱鬧，他便湊了過來，剛好瞧見王猛、王嵩被石青亂棍打走的狼狽模樣。瞅見石青眼中詢問之意，丁析笑道：「這兩個妙人無錢進城，竟想在華林苑找間宮殿借宿，結果被兄弟們當作姦細抓了。其中有個叫做王猛的，原籍青州北海。瞧著這點情份，加之沒審出什麼破綻，呵呵……這可是巧了，我昨日也是將他們亂棍打出的軍營……。哎！石帥，你怎麼啦？哎……石帥……。」
聽了幾句，石青便已明白。這伙軍士搜出了兩個人，卻分不清是漢是胡，相互間也有分歧，不知道該不該殺。
有幾個忍不住了，從藏
另一位年齡較小，二十四五歲模樣，臉型倒有些崢嶸，只是有些精瘦；他身上披了件邋遢的寬袖長袍，北風一吹，長袍向大旗一樣，獵獵抖動，襯得整個人越發弱不經風。這人很奇怪，不僅沒有膽怯畏縮，反而旁若無人地低吟淺嘆，表情蕭索落寞，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王猛！原籍青州北海！」聽到這裏，石青腦袋一嗡，再也聽不見丁析後面的話了。
此時天已擦黑，石青急著搜剿胡人，想儘快了解此事，哪有精神理會其他。誰知就在這時，王猛從失神中驚醒過來，他還有些迷糊，沒搞清身邊狀況，就帶了幾分癲狂，仰天長呼道：「哀哉！痛哉！武德王好糊塗，大好局面，付之流水。罷了！罷了！鄴城糜爛至此，事不可為，不如歸去……」
「不怕你裝的像！」
「啊……」
兩個年青人稍大的年近三十，粗布短褂的腰間插著一柄柴斧，看起來倒有幾分威武強壯；這人臉色泛紅，神色中隱有不忿，可當石青的眼光掃過去后，他眼光一轉，躲了開去，顯然還是有幾分畏懼。
石青粗粗一掃，便已確定。這兩位不是胡人。
「不要動手！我們是趙人。不是胡人……」
天色向晚，經過半日廝殺，北城外已見不到逃竄的胡人蹤跡，殺場漸漸沉寂下來，石青下令道：「傳令。諸葛羽部收容傷患。張艾營打掃戰場。其餘各營四處搜剿殘餘。」
石青偏
「我們真是趙人。你們看，我們穿的衣服……」
三千多新義軍士卒分佈開來，手持長槍，向河岸邊每一處草叢亂扎亂戳。石青和輕騎衛隨步卒一道，沿著清障水南岸散開。
「鬼鬼祟祟躲在這，會是什麼好東西？殺了再說。」
……。
聽到這裏，王猛、王嵩心裏一輕，哥倆有了一次被亂棍趕走的教訓，當下再不猶豫，相互一挽手，互相拉扯著跑開。
忽然，石青雙目一凝，盯向壕溝對面一個『倖存者』。
石青任黑雪踏著碎步，沿河堤緩緩北上。走了三四里后，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他看過去，只見一群新義軍士卒刀槍指了兩人，吵吵嚷嚷地爭著什麼。
「有感而發？哼……」
石青轉頭看去，說話之人乃是丁析。
當時，哥倆所在的是城外東、北結合部，未曾合圍之前，這是一道縫隙，他們原可以從此逃脫的，只是王猛好奇心重，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立意要瞧個究竟，王嵩拗不過，只好跟著他躲在河堤草叢中觀察。就這樣。他們再次落到新義軍手中。
石青一方斬殺胡人約一萬余，同時付出了兩三百損傷的代價，這些損傷需要善後。胡人殺光了，他們攜帶的大量財物仍在，石青讓張艾營打掃戰場，收攏財貨，這是示之以公。另外，清漳水河岸地形複雜，草叢橫生，不定哪就躲了幾條漏網之魚。石青
「兄弟，謹慎點，別錯殺了。」
「哼！便宜了這兩個書獃子……」石青不滿地哼了一聲后，身旁忽然有人接過話去。「石帥不知，這兩個妙人也夠倒霉，昨日已吃了我一頓棍棒。」
「……將這兩位狂徒給我亂棍趕走！」
石青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受罪，乞求石青給他一個痛快。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樣的脆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屍體摞屍體，死人壓著死人，不，這已不是死人和屍體，而是散亂的肢體；不到百步的距離，不知道有多少殘肢斷臂，不知道有多少頭顱肚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擠擠摞摞，碼了丈余高。
石青冷笑數聲，連聲質問。「我等為恢復漢家衣裳，不過殺了幾個胡人，汝便有感，胡人殺我族人數百萬，占我家園數十年，汝可有感？怎不見汝有感而發！」
石青沒來由地生出一點感慨，一帶馬韁，徑直離開了。
王猛呆了一呆，認真地打量了一番石青，似乎沒想到眼前武將口齒這般犀利。旋即辨道：「學生並非不知大義之人，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世事變遷，自有定勢，芸芸眾生，難測其機；智者應時而動，順勢而為，則事半而功倍；逆勢強取，耗神費時，尚且難成，誠不可為。」
令石青得出肯定答案的當然不僅這些。
石青認識這個倖存者，此人乃是匈奴呼衍部的單于，大趙國侍中呼延盛。呼延盛無力開口說話，他望著石青，眼裡滿是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