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第三十九章 潼關露出的端倪
左敬亭他們顯然不認識這個東西，即便認識，天黑之際，又怎能及時發現？石青盯著食槽，眼光卻不知飄散到哪裡去了。腦中翻來覆去地只有一個念頭：自己的活與死，哪一個對麻秋更有利？
隨行軍士牽來戰馬，王擢、趙俱騎乘戰馬左右簇擁著石青，隊伍隨即動了起來，三千多騎隆隆馳向潼關。
「當然。」
石青將酒盞端在手中，把玩了一陣，當另外兩人投來關注的目光時，他這才一飲而盡，隨後默默地注視著趙俱，等待對方下文。
進入軒內，三人分賓主落座。兩個俏婢跪坐在石青左右，一個斟酒，一個夾菜，殷勤備至，石青從俏婢手中接過酒盞，向主位看去，等著王擢髮布祝酒詞，這時候卻聽趙俱一聲長笑，朗聲說道：「姑爺好氣魄好膽識。也唯有石帥這等人物方配得上麻帥千金，方承繼得關中這份基業。」
石青沒有半點遲疑，截然道：「親衛騎留在潼關休整。待會石某向王刺史借兩匹戰馬，只景略兄和我去長安。嗯——景略兄敢否？」
聽到石青的聲音，吵嚷聲漸漸熄了下來。左敬亭滿臉陰沉地分開士卒，從裏面走出來稟報道：「石帥。戰馬都倒下了。」
雷弱兒應了一聲，王猛遲疑了一下。石青又道：「不妨事。景略兄但請寬心飲用。」說罷，石青向王擢、趙俱一讓，徑直入內。
石青回過身來，對王猛泰然一笑，道：「沒事。戰馬吃壞肚子了。」隨即聲音一抬，招呼左敬亭道：「老左。你帶兄弟們出城，四下里看看，找些車前草回來，越多越好，戰馬吃了車前草，不需兩天就沒事了。」
石青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得不可抑止，笑得肆無忌憚，笑得趙俱、王擢莫名所以，面面相覷，疑雲頻生。
驚慌的聲音紛紛嚷嚷，石青聽出大多是新義軍將士發出的。他晃了晃發木的腦袋，走出營房，循著聲音來到小校場馬廄——新義軍的戰馬就寄放在馬廄里。
「麻帥英雄一世，雄心自非尋常人可比。不過……
王猛依舊憂心忡忡，蹙眉道：「石帥。我等是否還有必要去長安？」
四個士卒舉著燈籠在前帶路，王擢、趙俱並肩迎上新義軍馬隊。馬隊前首，一個年輕剽悍的將領把手中長槍向天一舉，隊伍緩緩停了下來。王擢、趙俱在心裏對照介紹時的形容，估摸這位年輕將領就是姑爺了。兩人相視一笑，邁步上前，一個行軍禮，一個作揖，同聲說道：「麻帥麾下王擢（天水趙俱）恭候姑爺多時了。」
過了許久，石青強行忍住笑聲，將酒盞團團一舉，道：「乍聞喜訊，難以自制，石某放肆了。請王刺史、趙先生原諒石某無禮。來！我等三人共飲此杯，藉此祝岳丈大人心想事成，宏圖大開，也祝二位驥附牛尾，一展鯤鵬之志。」
趙先生姓趙名俱，乃是天水郡望趙氏當家人。天水郡直屬秦州，歸征西大都督麻秋下轄，麻秋好名，屠軍駐守秦、涼五年間，他與天水趙氏等世家郡望來往頗為緊密；此次甫一奪下關中，他便招來不少秦、涼名士前來幫忙打理政務。
「昨晚潼關守軍問我們需不需要補給些乾草和豆子，末將以為能省則省，就同意了……」左敬亭擔心地在後回說原委。
目光在三張矮几上一掃，石青疑惑地看向王擢，只是還不等他發問，一個打扮得文不文武不武的幕僚走過來，招呼王猛、雷弱兒道：「諸位。姑爺和王將軍、趙先生在此飲宴，我等不要擾了大人們的清興。大家隨我來，咱們另尋去處鬧上一鬧。」
王猛、雷弱兒沒有回答，一起看向石青。石青揮揮手。「嗯。去吧，大夥辛苦一日，到了王刺史這，需放鬆下來，好生鬧一鬧。」
「石帥。這……」不知道過了多久，王猛憂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
接風宴喝到二更時分，喝得趙俱癱軟成一團才告結束。
石青洒然一笑，道：「景略兄放心。石某已經想透，你我此去必定安若泰山。大不了，臨機變通一二就是。」
入城之後，石青喊上王猛陪同，在雷弱兒和十名親衛的護衛下來到城守府。新義軍大部則被王擢安排在城內小校場駐紮休憩。
王擢端起酒盞，慨然道：「姑爺喜怒隨心，真乃性情中人。王擢佩服。」旋即一飲而盡。
「哎呀……這是咋得啦！」
趙俱舉杯團團一讓，道：「石帥。王刺史。且讓我等先飲下這杯同心酒，日後一力輔佐麻帥，將關中經營成萬世基業。」
趙俱呵呵一笑，伸袖隔住酒盞，斯斯文文地飲下，隨後將酒盞一放，目注石青道：「姑爺。適才趙俱所言之事，姑爺以為……」
趙俱截然回答，又道：「說到麻帥後人，除了姑爺和小姐，還能有誰呢？姑爺應當珍惜啊。」
「哈哈哈——趙先生說得好。」王擢大笑，端起酒盞灌入喉中。
趙俱展顏一笑。
馬廄里裡外外站滿了新義軍騎士，大多圍著馬廄指指點點，外圍有人看到石青，行禮道：「參見石帥。」石青嗯了一聲，問道：「怎麼回事？」
石青早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從左敬亭口中得到證實后，他心底一沉，匆匆走進馬廄。
趙俱眼中亮光一閃，興奮道：「那是那是，姑爺英雄了得，自然曉得其中輕重，趙俱如此饒舌，倒是落了下乘。呵呵……」
「完了。戰馬完了……」
石青劍眉一掀，緩緩轉向對面，凝視趙俱，淡淡問道：「趙先生這話似有深意。石某愚鈍，還請指教。」
趙俱很是大度，並未計較石青的失態，他鋝了鋝長須，怡然道：「關中之地，歷來是王霸之基；所謂得關中者得天下，自古不虛……方今亂世，石趙傾頹，冉魏不振，麻帥底定關中，實乃天意所佑。呵呵……」
「快報告石帥——」
「能夠識得王刺史和趙先生，石某幸甚，但願以酒入情，與二位暢懷痛飲。至於其他閑話，
告別王擢，石青與王猛、雷弱兒來到潼關小校場時已是二更時分。石青卻是酒意全無，和王猛蹲在一起敘了一兩個時辰，直到天快拂曉，這才和衣躺下，迷迷糊糊睡過去。
趙俱微微一笑，道：「王刺史已在城內擺下酒宴，為姑爺洗塵接風。姑爺勿須客套，請——」
趙俱哈哈一笑，搖頭晃腦道：「姑爺謬讚了。哈哈，以趙俱之見，姑爺不妨入贅麻家，以半子之身，承繼麻帥不世基業。此亦為千古佳話。」
說到這裏，趙俱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石青附和笑了兩聲，再問道：「然後呢？」
年輕將領正是石青。潼關稍顯正常的歡迎儀式讓他心情好了許多，王擢、趙俱迎上來的時候，他便飛身下了戰馬，待兩人說罷，即刻還禮道：「勞煩王將軍、趙先生久候。深情厚誼，石青銘感在心。」
「去！怎麼不去！」
王猛苦笑道：「王猛有何不敢？只石帥身系千金之重，還當謹慎才是。」
相比魏關、函谷關的劍拔弩張，潼關的歡迎要柔和的多，歡迎的隊伍由十一個武人和一個面色紅潤、修飾得體的中年文士組成，十二個人都下了戰馬，在道左靜候。其中有四個士卒提了燈籠，四盞紅通通的燭火給歡迎儀式增添了不少暖色。
抵達潼關之時，天已黑透。石青只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巨大輪廓聳立在前方，卻不能仔細領略其中的雄偉險峻。
集體中毒！
草料扒開后，食槽底部露出些許殘留的黑豆。石青注意的不是黑豆，而是黑豆中夾雜的『黃豆』——這東西有些像黃豆，只是比黃豆略大一些，形狀也不像黃豆那種規則的橢圓，而是呈扁狀的橢圓。
王擢有了八分酒意，他拉住石青，強要石青留宿城守府並笑納兩名婢女。
王擢話中之意，趙俱聽得明白，心領神會地一笑，他一拂袖，附和道：「王刺史說得有理，我等且去迎迎吧。」王刺史即是王擢，他的刺史任命還未正式宣布，不過，麻秋身邊的人都知道，麻
石青將酒盞往矮几上重重一墩，抓過酒壺，揚聲喝道：「來來來，二位，今夜我等一醉方休。」
「請——」王擢眉骨劇烈地躍動了三下，肅手相請。『王刺史』這個稱呼無疑讓他很愜意。
石青大咧咧地一揮手。道：「此事石某已有主張。趙先生勿須多說，待石某見到岳丈，自有分數。」
潼關之去長安，不過三百里。對於輕裝的新義軍騎兵來說，這一天的行程將會很輕鬆。是以，無論是雷弱兒還是左敬亭，都沒有急著催促石青，由著他多睡一會。只是事與願違，辰正時分，石青還是被一陣驚嚷聲吵醒了。
石青戲謔道：「王刺史。汝欲陷害小弟么？若是惹得岳丈不快，小弟只得推在王刺史身上了。」事實上，這時代的岳丈並不小氣，王擢就算送石青十個八個婢女，麻秋也不會為此生氣，只是石青首次以姑爺的身份前來關中，若在潼關過於荒唐，風傳出去卻不是那麼好聽，考慮到這些，王擢遂不再堅持。
王擢年近四十，長著典型的屠軍相貌。緊繃瘦削的臉上寫著職業軍人的冷峻，屠軍的刻薄、殘暴從他那凶厲的眼神，不住躍動的眉骨間顯露無遺。
昨日還是雄姿勃發的戰馬此時都無精打采地躺在馬廄里，地上、戰馬皮毛上，食槽壁上……到處都是黃黃綠綠、稀稀拉拉的排泄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於醫生的本能，石青腦海里立即冒出這個詞語。他疾走兩步，靠近食槽，仔細瞧去，只見石槽中鋪了些尚未吃盡的乾草。
左敬亭認識車前草，吃過車前草，只是不知道車前草還有治療戰馬腹瀉的妙用。石青一發話，他立即應下，帶了幾百名士卒匆匆出城去了。
石青一抱拳，道：「有僭了。」翻身上了戰馬。
石青輕輕頜首，笑道：「石青魯鈍。趙先生高人名士，煩請指點一二，石某該當如何是好？」
石青沒有吭聲，眼睛盯著食槽動也不動。
作為醫生，石青認識這
車前草生殖能力極強，海拔兩千五百米一下地區隨處可見。石青不虞找不到車前草。車前草長達九個月的生長期，讓它成為很多窮苦人家的救命野菜，當時之人大多認識。寒冬臘月雖然是車前草的乾枯期，可乾枯的車前草恰恰是治療腹瀉最佳良藥。這讓石青放心不少。
「是么？」石青一揚眉，興緻勃勃地問。
「哪來的草料？」石青一邊問著，一邊伸手去扒草料。草料不耐餓，用草料喂馬，需要量會很大，不便於挾帶。是以，新義軍騎兵短途出行，一般攜帶的是黑豆而不是乾草。
「然後嘛……」趙俱眉飛色舞道：「一俟麻帥穩定關中，便可揮師東進，與河南新義軍聯手，或從河東、上黨北上并州，據有三晉；或從枋頭、樂陵攻略幽冀，廓清中原。」
趙俱、王擢僵滯的臉色旋即眉開眼笑。
瞧見石青一行越來越近，他對身邊的文士道：「趙先生，我們多迎幾步吧。姑爺的心情只怕不會很好。」
石青跟著王擢進了城守府，轉了幾轉，來到一座雅靜的軒室前。軒室內燈火通明，嚶嚀儂語不絕。六位年少俏婢正在三張矮几上布置酒具菜肴。
「姑爺請——」王擢哈哈大笑。
潼關所在原為沖關，沖關是渭水、黃河交匯處南岸的一道簡易關卡。魏武曹操為經略關中，在此築城設關，這便是潼關了。
「麻帥好大的雄心啊！」石青一拍案幾，揚聲讚歎；他似乎意猶未盡，一把抓過婢女手中的酒壺，仰脖咕咚咕咚向下直灌。
「請趙先生指教。」石青說罷，捂嘴咳嗽了兩聲，隨後漲紅著臉道：「抱歉，石某體弱，不勝酒力、刺激。」
聽到這個問話，石青差點笑出聲來。和兩千年後見到人模人樣的就喊『經理老闆』一樣，亂世之中，但凡肚子里有點文墨的，開口閉口談的都是『天下大勢』。『經理老闆』『天下大勢』也恁普通了一些。
美酒下肚似乎帶來了什麼反應，趙俱雙目熠熠生光，他沖石青微微一笑，溫聲問道：「石帥可知天下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