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第四十四章 楊群的青兗印象
「石帥。我要申請假籍啊……」「」
「王先生、楊先生、趙先生，諸位一路辛苦了。請——」不等眾人上前敘禮，石青先揚了揚手，招呼道：「進來說話。外面冷著呢。」
男子們成隊成伍或狩獵伐木，或建築製作；女子們成群成伙或漚麻編織，或採摘晾曬；孩童們單純的多，聚集在一處進學識字……
揶揄的笑聲中，雷弱兒毫不客氣地暗示楊群不過是普通尋常人。楊群只顧沉浸在震驚之中，卻沒有聽出來。
楊群思量之間，石青一行已到近前。石青一套皮甲裹身，依舊是那副模樣，穩沉的腳步時不時帶出點年輕人的跳脫。
遺憾之二是，石青許諾的郡守之職並非立時可以到手的。按石青的說法，關中人士到青、兗之後，首先需要半個月的考察期，了解青、兗實際，分清青、兗與關中的不同，然後還有至少一個月，最多三個月的假職期，假職期后，才能正式任職。
原來到軍帥府了。聽前面的劉征說罷，楊群恍然，仔細打量左手的一座院落，只見這院落比肥子其他房舍不過是大了一些，高了一些，多刷了些白灰而已。這等粗糙的院落，不要說和長安行宮、刺史府相比，甚至和長安一般世家高門的宅第也相差頗遠。
這一刻，楊群急迫地希望石青真如雷弱兒所說那般，見微知著深不可測才好。
雷弱兒委婉地拒絕了王颺的建議，似乎擔心冷了對方的面子，頓了一頓，他又道：「另外，雷某有件急事，萬萬耽擱不得，務必要在後日趕到肥子，諸位就算是給雷某一個面子，辛苦一下吧。」
石青話音未落，守候在小屋外的親衛哐當一聲推開房門，不一會兒，兩人服侍一個，拖出兩個瘦脫得只剩骨架的男人。
大晉永和六年，冬十二月，初九。楊群、王颺、趙韶共計一百八十七名關中士子來到肥子。
長安行宮外的廣場，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有不少的圍觀民眾，更多的是為姑爺送行的關中各色人士。姑爺石青神色肅然，恭恭敬敬地對麻秋拜了三拜，隨後開口阻止他出城相送。
「老實了？想申請假籍？早幹嗎去了！現在知道後悔了？晚了！這世上就沒有後悔葯。」就在眾人頭昏目眩之際，石青開口了，話語如刀，狠狠地向兩人擲去。原本愁雲慘淡的鬼蜮被這刀子一頓砍殺，頓時變成了肅冷清凈的世界。兩個低聲哼唱的人齊齊住口，只是兩眼閃光，可憐巴巴地仰視著石青。
石青不敢在長安待得過久。他告訴麻秋，青兗即將展開一次較大的軍事行動，新義軍要乘襄國之戰僵持不下、雙方筋疲力盡之時，突出奇兵，從中漁利。這
這一行人實在不少，天色將晚，來不及一一介紹見禮。雷弱兒引了三個領隊和劉征、戴真見過禮，便請大夥入城再敘。
當夜，石青單槍匹馬，獨自離去。
「這兩人不自量力，竟然與石某為敵。哼——現在知道後悔了，可惜晚了！」
「可巧！石帥也到了。我們等一等，和石帥一起進帥府吧……」
軍帥府內外沐浴在溫情和煦之時，驀地，兩道凄厲的慘叫將這美好的氛圍破壞殆盡。
雷弱兒似乎拋下了一些什麼，對楊群洒然一笑。道：「石帥之智慧志向並非他人隨便一眼就能看穿的；只有在他身邊久了，聽他說得多了，見他做的多了，然後細心揣摩，才能略有所得。呵呵……楊兄不明倒也正常。」
「石帥。你可回來了，想死蒲雄了。嗚嗚嗚——」
雷弱兒眼神複雜地在面前幾人身上掃過，隨後平靜地回道：「這個儀式會讓諸位，會讓所有漢人感到驕傲的。諸位看了就知道了。」停了片刻，他一掀眉，抬高了聲調，道：「當然，雷某日後也會和諸位一般，感受到驕傲。」
也許關中有很多人不知道蒲雄和姚襄。但沒有人會不知道蒲洪、姚弋仲。幾十年來，這兩個名字在石趙轄界太響亮了。冉閔和他們相比，算是異軍突起的新星。麻秋和他們一比，最多算是後起之秀。他們的兒子此時竟然像狗一樣匍匐在石青腳下。
「岳丈。勞頓你老來回相送，小婿心中不安，這就請回吧；俟襄國之戰事了。小婿便帶麻姑前來長安完婚，到時再向岳丈請安。」
王猛、諸葛攸、串子、趙俱等送行人員搶先擁簇到石青左右，兩三千隨行人員緊緊跟上。隨行人員中有楊群、趙韶、趙誨這等遠赴青兗的關中士人一兩百名，還有兩千多名衣甲全備的屠軍士卒。這些士卒原是被裹挾在屠軍里的枋頭人，新義軍整編枋頭屠軍之時，他們因戰力上佳，被留在軍中。此次石青以家人團聚的理由，將他們從麻秋手中要了出來，意欲讓他們駐守枋頭，以減少新義軍的負擔。
肥子這等縣級土城和長安相比宛若天壤之別，楊群進城后，一邊打量四周景緻，一邊奇怪石青為何不將軍帥府設在稟丘、廣固等大城，正尋思間，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大群人在百十步外露出身形，說說笑笑著迎面走來。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衝著雷弱兒發問。
「傳令廚房，今晚軍帥府加餐，為關中諸位先生
石青話音未落，庭院里已經響起一片噓聲。
說著，趙韶從從容容一揖，道：「天水趙氏子弟趙韶見過兩位老大人。」他這番舉動，無論言語或是舉止，都十分的出彩，樂得劉征、戴真眉開眼笑。
自此以後的路途上，楊群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異常。
王颺、楊群、趙韶聞言，搓嘆不已，趙誨緊隨其後大聲讚歎，言道姑爺勤勉兢業，日後必定前途無量，鴻福無邊。
當初雷弱兒無奈歸降，被石青帶在身邊，行動沒有半點自由。枋頭羌人被帶到青兗之後，安置之事由劉征一手操辦，雖說被打散了，好在沒有什麼飢凍等不忍之事發生，安置的十分妥帖。雷弱兒因此對劉征心懷感激，每次見到都十分親熱。
「走吧……走吧！」王颺、趙韶好奇心被吊了起來，再無二話，招呼了同伴，冒著風雪再次啟程。
「石帥到底如何？怎會有如此念想？」十幾日同行，雙方有了些交情，楊群試探著向雷弱兒打聽石青底細。
確實儉樸了一些。石帥和兩位老大人的衣飾也是如此，青兗窮困，軍帥府上下不得不儉樸維持。這點吾需謹記。
這一刻，軍帥府院內，異常靜謐，只有石青的聲音在回蕩。這聲音似乎比凜冽的北風更加冰寒，浸入每一個人的肺腑。
不知不覺中，關中眾人看向石青的眼色變了。這人可不僅是麻帥的姑爺，他還是掌控青兗的新義軍軍帥啊。
遺憾之一是，趙韶竟然和他並列，也被石青任命為縱隊長；趙韶這種沒有半點品行，見風使舵，曲意奉承之輩怎能和他相提並論？
隊伍在稟丘歇宿之時，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厚厚的積雪將道路遮掩的一絲不露。正值三九嚴冬，天氣是一天比一天的冷，第二日清早，王颺在趙韶、趙誨的攛掇下，喊上楊群，一同來找雷弱兒商量，看是否休息兩天，等天氣晴好了，再趕赴肥子。
這裡是荒僻之地，他卻沒看到凄惶、無助的身影；這裏戰火肆掠之地，他卻沒看到恐懼、害怕的眼神。入眼所見，他看到的是衣甲不齊，刀槍簡陋，只雙眼閃耀著果敢自信的士卒，他看到的是，衣裳襤褸，面黃肌瘦，卻忙忙碌碌幹勁十足的民眾。
「時間很緊啊。青兗正在抽調去關中的人手，這些人一走，諸位若是不能及時接手，青兗運轉很可能會停滯下來，石帥曾經交代過，能早到一日就早到一日，也就從容一日；諸位還是辛苦一下吧。」
這種前途莫測的挑戰，讓楊群不安之中，隱隱有些期待，期待自己遠超濟內，以此脫穎而出，向世人展現華陰楊氏的風采。
兩個男人被親衛扯
雷弱兒見狀，不及為雙方介紹，先自上前拉著兩位老人，急切地說道：「這冷的天，怎地勞動兩位老大人出來？軍帥府沒有其他人了？」
兩人目光和庭院眾人一觸，恍若沒有看見一般，只是低聲哼哼著：
劉征呵呵笑道：「雷將軍料到不差，此時軍帥府倒真是沒人，前些日子，石帥去了徐州彭城，剛巧今日趕回。呵呵，大夥一早就到南門迎接石帥去了，只我們兩個老頭子留在軍帥府當值。接到將軍通傳，只好勉為其難地出來一趟了，怎麼著也不能寒了關中客人的心是不？」
「假籍宣誓儀式？這是什麼？」
石青身後的隊伍立時動了起來。
楊群被石青任命為其中一縱的縱隊長。這讓他很高興，由此看來，投奔姑爺無疑是一個很明智的選擇。高興之餘，楊群多少還有些遺憾的。
……。
劉征上前扶起，道：「好！好……名門子弟，果然不凡，老夫謬矣。哈哈哈——」
楊群隨著眾人依次進入軍帥府。軍帥府雖然簡陋，庭院卻也不小，兩百多號人進來后並不擁擠。
「怎麼可能！？」楊群忍不住驚詫，半張的嘴巴徹底張圓了。細細回想與石青接觸的一切細節，他實在看不出那個一笑就露出潔白細齒的年輕小將有什麼出眾之處。
聽到兩人的瘋魔般的低哼淺唱，眾人仿如墜入鬼蜮，只感覺四周陰風陣陣，冷徹刺骨。
對，就是這一點！忙忙碌碌幹勁十足——這與楊群的印象迥異不同。
石青無聲地一點頭，再次一拜，隨即翻身躍上戰馬，一帶馬韁，喝道：「出發！」打馬向城東行去。
「啊~~」楊群嘴巴張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這些概念對他來說太過新鮮。他熟悉的概念是用禮儀教化生民，是建功立業福蔭子孫，是英雄逐鹿豪傑景從……
麻秋沒有堅持，撫髯微笑道：「好。好——雲重善自珍重，吾在長安靜候佳音。」
隊伍浩浩蕩蕩，由灞城門而出，一直行到灞橋西端，石青這才停了下來，立馬橋頭，向趙俱、賈玄碩、串子以及王猛、諸葛攸拱手告別道：「多謝諸位高賢相送。此情此心，石某永銘五內。」
楊群明白，最多三個月的假職期不是說期限到了就可順利轉成正職，而是期限到了未能考察過關的，會連假職都抹得一乾二淨，廢黜不用或降職考察。
一路看下來，楊群深刻地認識到，青兗的忙碌與印象里農戶春耕秋收時的
「假籍宣誓儀式。」雷弱兒簡單地回答。這個回答讓所有的人更叫迷惑了。
第二日一大早，王颺、楊群、趙韶三人帶領大隊繼續東行，天將黑時，抵達潼關。石青將親衛騎留在潼關，以接應王颺。親衛隊長雷弱兒告訴三位縱隊長，石帥凌晨到得潼關，會合混編騎后立馬走了，眼下只怕進了金墉城。
楊群對青兗有了一定的了解，早料到會有此結果。聽雷弱兒這般說，便站出來圓場道：「雷兄放心，再怎麼辛苦，我們也不能耽擱了雷兄的事。」
叫聲響起，從容邁步的石青立時停了下來，怒聲喝道：「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真會揀時候哭喪。好啊，你想掃石某的興緻，石某就掃你的臉面。來人——將他們兩個拖出來，讓大夥見識見識……」
石青看起來興緻很高，沿著花徑向正堂走去，一邊揚聲吩咐。「何三娃呢？正堂坐不下，安排大夥坐到偏廳、議事廳去。嗯，住的地方騰出來沒有？雷弱兒。先生們人生地不熟的，每位安排一個親衛專門照料吧……」
冬日天黑的早，剛剛申正時分，天地間便灰濛濛的，有了些昏黃。暮色之中，軍帥府輔政劉征和志願兵主事戴真親出肥子北門，迎接關中王颺、楊群一行。
雷弱兒展顏一笑，道：「為什麼？嗬，用石帥的話說就是：為活著，為活得快樂，為活得快樂、自信、榮譽而戮力奮鬥。」
古時農耕社會，講究的是有張有馳順應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一年兩閑。即便提及文景之治、光武中興這等繁華盛世，也不過是怡然從容，悠閑山水的光景。如青兗這般，冬閑時節依舊忙碌的景象確實罕見。
石青一指兩人，對庭院眾人說道：「諸位可知這二位是誰？他們的名字也許還是有人聽說過的。他們一個是氐王蒲洪之子蒲雄，一個是征西大將軍姚弋仲之子姚襄。」
石青和送行人等寒暄之時，隨行隊伍沒有止步，踏上灞橋繼續東行。這支隊伍在武庫臨時編了組，文武混雜一道編成三縱；其中兩縱各有一千人，另一縱只有七百多人。縱有縱隊長，三個縱隊長向石青負責，縱隊長以下又有分隊長、小隊長。
隊伍多是步卒，行動緩慢。不停歇地走了一日，堪堪走出百里。石青似乎有些急躁，晚上在少華山下赤水河岸宿營之時，他喚來楊群、趙韶和另一個縱隊長王颺。開門見山地說道：「三位先生。這般行軍實在太慢，青、兗有諸多事物亟需處理，石某不敢再耽擱下去，意欲先行一步
楊群是個有心人，石青既然說有一個假職考察期，一進入司州他就開始留意起來。剛開始的時候，眼中所見與印象中的相差無幾，廣褒的河南大地荒涼蕭條，人煙稀少，到處都是廢墟殘桓。直到官渡他才剛到一些異常。
「石帥。求求你……。襄要申請假籍啊——」
看到這一幕，楊群心中暗惱。趙氏兄弟真彩實章不多，偏生善曲意奉承，能見縫插針。一般人真就被他們這些吃定了。只不知石帥會不會受他們這一套蠱惑？
聽著這些話語，楊群心頭一暖，這個上司看來比較好處，很仁厚呢。大概不少關中人士都有這種想法，楊群感覺耳中儘是嘰嘰喳喳興奮地議論聲。
「石帥……蒲雄今日完成了兩天的任務……呵呵，蒲雄為了石帥，情願不眠不休啊……」
「岳丈只管安心坐鎮關中，上陣廝殺、開疆拓土交給小婿就是了。迴轉青兗之後，小婿便將整頓人馬，北上襄國見機行事。」
「謝謝諸位抬愛。」雷弱兒拱手謝過，隨即話音一轉，興沖沖地說道：「後日軍帥府將在肥子舉行重大活動。諸位正好來得及趕去觀禮。若是耽擱了，日後定會後悔莫及。」
兩千多步卒在親衛騎的引領下，逶迤東行，用了五天時間，才從潼關抵到金墉城，至此真正進入新義軍下轄。
與枋頭屠軍分手之時，望著橫架大河南北的浮橋，楊群詫異萬分。這需要多大的決心，需要花費多少心思才能搭建出這樣一座浮橋啊！這是窮蔽的河南做得嗎？從高高聳立的弔橋和凍在冰層里的一根根木樁上，他似乎看到了一種堅決的意志。
楊群、趙韶悻悻地互視一眼，一起附和道：「王先生德才兼備，有他領隊，最為合適不過。楊（趙）某謹遵石帥之令。」
「哦？舉行什麼重大活動？」王颺興緻勃勃地問。
「嗬……假籍是什麼？只聽說假職，怎麼還有假籍？」
聲音來自軍帥府左側一間獨立的小屋。小屋房門被緊緊閉合著，一點燭火透過一道窄窄的紗窗映照出來，燭火飄搖一閃一閃和凄慘的嗥叫配在一處，直讓人心裏發毛。
「石帥嘛……」這一問似乎勾起了雷弱兒的心事，神色複雜地沉思片刻，雷弱兒悠然嘆道：「泰山千仞，不足以形容其高；東海萬里，不足以形容其遠。」
「啊！！！」
「他們幹嘛這麼忙碌？不是農閑嗎？」楊群找到雷弱兒，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大人此言差矣……」趙韶不知何時靠上來，正好聽見劉征最後一句話，當即介面道：「……關中青兗本為一體，我等追隨姑爺來此，又怎會是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