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第五集

第六十章 襄國之戰(十)

第五集

第六十章 襄國之戰(十)

冉閔這才認出說話之人是韋膄之子韋伯陽,既然是韋伯陽帶來的消息,那就不可能有詐。中軍大營失守的消息得到證實后,冉閔心頭一暗,難怪諸將神情如此沉重,中軍大營失守的後果比昨日渚陽大敗更加嚴重。
冉閔瞿然驚醒,環顧四周,更是心驚。他正欲出言安撫士卒,突聽對面敵方聯軍爆出震天的喝彩。
中軍大營丟失后,魏軍主力前方是悅綰、石琨的好幾萬聯軍,後方則是襄國、慕容恪的大軍,左右分別有渚水和滏陽河隔擋,在敵軍的監視下,強渡兩水等於送死;原本就處在絕境之中,若有滏陽河后營可以立足,魏軍還能鼓起勇氣突出重圍;可若沒有滏陽河后營立足,魏軍突出重圍后又能如何,逃回鄴城?兩百里漫漫長途,沒吃沒喝的魏軍能逃回幾人?
能夠丟下步卒逃亡嗎?那可是三萬多袍澤兄弟啊——
魏軍確實收兵了!
大燕鐵騎會同冀州軍越來越近,一張張殺氣騰騰的面目清晰可辨。南方的煙塵亦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其中依稀露出無數奔騰躍動的黑點。
龍旗飄揚,大旄勁舞,魏軍戰陣中心的騎兵陣動了,五千鐵騎逆著退兵潮流迎面殺來,緊緊跟隨在鐵騎身後的,是在後陣充作預備隊的三千悍民軍步卒。
王基的主張與其說是撤退,不如說是逃跑,相反,張艾的主意倒有兩分可取之處,步卒行動遲緩,終究難以在對手的追擊下強渡滏陽河,逃回鄴城,不如拚死一戰;騎兵機動性強,只要應對得當,不定就能逃回鄴城。
「皇上,這不能全怪衛將軍……」躊躇不決的張艾再次開口,沉痛說道:「聽說中軍大營之所以失守,是因為滏陽河后營被襄國守軍攻破,太原王……被擄走的消息傳到中軍,軍心因此渙散,衛將軍守不下去了……」
感知到局勢發生變化的悅綰收攏好士卒,重新部署攻擊,率聯軍再度殺了上來。
冉閔霍然發現軍中氣氛有異,張艾等將校臉現哀戚神色肅穆,迥異尋常。他一皺眉,拿眼四下一掃,霍然發現地上癱倒著三個狼藉不堪的血人,三人極為傷心,身子一抖一抖地正自無聲抽泣。冉閔仔細打量,卻因三人面容被血跡遮擋,他一時竟認不出來。
王基還未回答。
「活捉冉閔,封萬戶侯——」
悅綰暗自驚喜,只要對方放棄抵抗,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無論他們跑的再快,也不可能跑過大燕騎兵的追殺。
冉閔平靜地回道:「寡人將率五千禁衛騎兵為汝等斷後。」
似乎在與當面的聯軍相呼應,南方的天空上騰起遮天蔽日的煙塵,鮮卑騎兵還沒顯現身影,僅憑帶起的煙塵就讓魏軍魂飛神消。這種實實在在的跡象遠比斥候的通報更加震撼軍心。面對強敵一直屹立如山的大魏軍陣終於出現了動搖。
「魏軍收兵了?」悅綰不敢相信,只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他搖搖頭,再次用心傾聽,金鑼刺耳的敲擊聲清清楚楚從身後傳過來。
「皇上——」血人中有一人悲拗大喊,轉向冉閔哭訴道:「父親死的好慘啊——鮮卑鐵騎從他身上踏過……什麼都沒了!伯陽不孝,愧生於世啊——」
悅綰猜的不是很準確,慕容恪只奪下了大魏中軍大營,其他的要麼沒得手,要麼就由襄國守軍代為辦理了,不過,對魏軍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王基道:「皇上。深陷絕地,軍心難用,不如撤退吧。」
「魏軍收兵了!」悅綰一陣眩暈,他被從未有過的大幸福大喜悅緊緊包圍住了,激動得心跳氣喘渾身酸軟天旋地轉,感覺極不真實。
大魏軍陣越發躁動不安了。
「魏軍完了——」
冉閔大笑道:「好!有此勇士,寡人何懼鮮卑!汝帶麾下三千悍民軍步卒隨寡人的禁衛精騎一道阻敵吧。」
「殺——」悅綰一馬當先,率先殺到,冀州軍、大燕鐵騎傾巢而出,緊隨而至。魏軍沒有做出抵抗的意圖,就在悅綰趕到之時,前方魏軍戰陣嘩然散開,不論是騎兵或是步卒,轉身就跑。
攔截敵方聯軍的戰場距離中軍大營只有十五里,因為方便補給的原因,魏軍主力為了輕裝急進,士卒只隨身帶了一日乾糧便即北上。中軍大營失守,補給由此中斷,不能想出辦法,幾萬士卒明日就會餓肚子。餓著肚子,怎麼打仗!
冉閔沒有回答,艱難地扭動著頸項,向四周一一環顧。這裏面有悍民軍的老兄弟提撥后安置到其他軍中,有響應殺胡令雲集鄴城的四方好漢,還有因仰慕自己而歸順的原大趙禁軍……把這些忠實的追隨者丟下,迴轉鄴城之後,我冉閔有何臉面去見他們的父老鄉黨。
說到這裏,張艾指著三個血人,道:「……五十多人突圍北上現今只剩三人,留守中軍的將士幾乎拼光了。」
「殺!不要跑了冉閔——」
在這時,大魏軍中忽地爆出震天的吼聲:「殺——」
就在這時,悅綰身後傳來刺耳的鳴金聲。
想到冉閔的戰績和武勇,諸將心神一定,這才站起來受命,唯有張艾道:「時間緊迫。張艾不敢多諫,只請皇上留下末將,無論是上天入地或是赴湯蹈火,張艾定要追隨皇上左右,不離不棄。」
該來的厄運一直沒來,追擊的號角遲遲不響,這讓在絕望和恐懼之中等待的悅綰備受煎熬,緊繃的心弦再沒半點張力,極度的緊張讓心房收縮到極處。悅綰懷疑,也許不等追擊號角響起,他就會因為忍耐不住而爆炸……
「敵騎來了——」大魏軍中突然有人指著後方高聲嘶喊。
魏軍為什麼收兵?難道是輔國將軍……想到這個可能,悅綰精神驀地一振:一定是了!一定是輔國將軍那邊成了!
張艾道:「請皇上帶騎兵退回鄴城。末將率步卒留下斷後。」
「不要讓冉閔跑了……。」
悅綰看得很清楚,魏軍重鎧鐵騎戀戀不捨地帶住戰馬,不甘地一步三回頭,其中包括冉閔。可惜的是,戰陣之上,軍令大於一切,即便身為皇帝,冉閔也必須聽金鼓指令行事。
「這個……」
聽到冉閔問話,張艾一反平日的敏捷,獃獃滯滯地回道:「皇上……今日午時,大燕輔國將軍慕容恪率兩萬騎兵突襲中軍大營,衛將軍(王泰)抵擋不住,向南突圍而去,司徒老韋大人意欲會合皇上,與子伯陽率親衛向北突圍,突圍途中韋老大人戰歿……」
冉閔不知道這些。應該追擊的號角沒有吹響,反而鳴金守兵,他比悅綰更納悶。怒氣沖沖回到本陣,還未下馬,冉閔便質問代為指揮的右衛將軍王基:「怎麼回事!為何鳴金!」
安撫士卒的語言尚未出口就被冉閔咽下肚中,望著囂張狂叫越來越近的敵軍,這一刻,他有些茫然無措了:打——這是一場無勝之戰;突圍——接下來的很可能是全軍潰散。
冉閔深深吸了口氣,目光一閃,整個人變得又沉靜又堅定,用沒有任何波瀾的語氣,他開始有條不紊發布詔令:「右衛將軍王基聽令,命汝擔任馬步大都督兼騎兵都督,趁敵軍沒有合圍之前,帶領全軍沿滏陽河突圍南下。射聲校尉張艾聽令,命汝擔任步兵都督,帶領步卒跟隨右衛將軍突圍。汝二人立即以令行事,組織士卒突圍,要把他們安然帶回鄴城……」
魏軍士卒早已感覺到異常,間或有人左顧右盼,向真心眺望;隨著陣心凝重氣氛的延續,魏軍士卒竊竊私語,開始出現騷動。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從陣后飛馳過來,未到陣中,戰馬上的斥候就已連聲高叫:「報——皇上,大事不好,有兩萬大燕騎兵自南殺向我軍……」
冉閔展眉一笑,傲然道:「寡人十四歲從軍,至今已十五年矣,歷經陣戰無數,可曾有人能傷得寡人半分。為何如此,不僅是寡人武藝精熟,還因寡人之命有上天佑護。區區鮮卑,又能耐我何!諸將請起,快快分頭行事,莫要誤了軍機……」
冉閔如聞驚天霹靂,臉刷地一下白了。這裏面有一小部分因為愛子被擄,更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滏陽河后營的丟失。王泰丟失中軍大營讓魏軍陷入極被動的境地,可是只要滏陽河后營在,冉閔就還有一條退路。滏陽河大營若是丟了,魏軍主力可算是陷入了真正的絕境。
「輔國將軍抄了魏軍後路,兄弟們殺啊——」
「皇上——」王基、張艾同時大喊,兩人憂形於色,都為眼前的局勢著急,但是兩人進獻的主張又有些不同。
斥候聲音未落,魏軍戰陣就是一片大嘩,鮮卑人從后殺來,這說明了什麼……
局面從所未有地惡劣,這似乎已超出了冉閔能夠承受的極限。在張艾悲戚地敘說著滏陽河后營丟失經過的時候,他一直保持著一種僵硬的姿勢,動也未動。
「萬萬不可!皇上身負社稷之重,千萬不能以身犯險,若有萬一,我等萬死難贖其罪。」張艾不顧禮儀,大聲反對。不等張艾說完,韋伯陽等忽地跪倒,伏地哀求:「此舉不可,皇上不能以身犯險——」
「魏軍收兵了?!他們怎麼可能收兵呢!」悅綰艱難地趴在戰馬上,吃力地帶住馬韁,隨後緩緩回頭看去。
「好巴奴!竟敢辜負寡人所託!」王泰出身自巴蜀過來的流民,冉閔氣的急了,也不給他留顏面,直呼巴奴,破口大罵。難怪他惱火,依據常理,有營壘依託,有五千精銳士卒可用,至少可以抵擋三萬敵軍好幾天的攻擊,沒想到有赫赫聲名的悍民雙壁王泰連半日都沒堅持住。
追殺與斷後,突圍與阻截,血腥的戰鬥就此開始。
「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冉閔轉向張艾。張艾是他身邊親近的人,說出來的話更為可靠,兼且嘴辭要比王基清晰的多。
「皇上!你呢——」張艾聽出不對,情急之下,開口打斷了冉閔。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