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第七集

第四十一章 四月初八(一)

第七集

第四十一章 四月初八(一)

「你……是這的主人?那不就是……」小女孩突然害起羞來,轉眼間小臉變得突紅通通的,遲遲挨挨道:「那不就是東平國公么?」
漫談之間,兩人下了瓦官寺,緩步踱向東平國公府。
「哎呀!不行的,我不回去。」陸容雙手一攔,擋在雅間門口,執拗而又可憐地祈求道:「我跟著國公,別人只當是受了脅迫,誰會因此怪罪陸家?別丟下我好不好?」
納妾不等於婚嫁,沒有六禮之說,不需要男方親自上門迎娶,只將女方送過去就行了;客氣點的,會請幾桌賓客過來聚聚,通知至親好友家中添人了;不客氣的,收下人了事,張都不張一聲。
「啊!那怎麼行呢?」陸容聞言一下跳了起來,一雙大眼睛慌亂地瞪著石青,一時間既沒了膽怯也沒了害羞,急急說道:「我們陸家怎麼也是數百年的大族,既然進了這個門,哪能說作廢就作廢的。」
「來人,傳令朱雀門守軍,即刻在長干里北端布防,防止東平國公由此潛逃。」
「新人來啦——」
東平國公府沒有舉行繁瑣的禮節。新人一到,被領進中庭新房,宴席就正式開始,雖然沒有廣發請帖,前來府上捧場的賓客還是在前院坐了七八十席。作為主人的石青因為眾所周知的「隱疾」緣故,始終沒在納妾之喜的宴席上露面,招呼賓客的知客主要由熟悉建康人事的高崧擔當,小耗子和何三娃充當下手。
謝安進入偏院小廳之時,何三娃也進了石青靜養的中庭花閣雅間。
「嘻嘻,對不住陸公子!國公身子倦怠,不能出府迎接。請陸公子見諒啊。」嬉笑聲中,小耗子、何三娃、高崧一身新衣精神奕奕地從府內迎出來,向陸禽拱手寒暄。
「來人,傳令秣陵守軍,即刻從南籬門進入建康外郭,從長干里南端和小長干向東平國公府包抄前進,遇見可疑之人,立即予以捕拿。」
高崧接過一看,落款不僅有會稽王司馬昱的小印,還有一方天子小印。這份命令果然是褚太后和會稽王聯手下發的。
「啊~~」
小女孩頭垂得已經夠低了,聽見石青發問,還是用力再向下摁了幾下,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回稟國公。是呢,人家就是陸容。」
石青大步邁出雅間,一邊走一邊吩咐道:「弓蚝!你去柴房接應小耗子,點著了火即刻去後院南牆與石某會合。」
此時弓蚝堪堪系好鐵甲袢帶。石青將席塌邊長槍取了,又一手取了兜鍪,一邊佩戴,一邊對陸容道:「陸姑娘,朝廷派兵要來捉拿石某,石某不願俯首就擒,準備殺回中原去了。你快回家人身邊去吧,小心,一會兒打起來不要傷到自己。回去告訴你的家人,什麼妾不妾的通通作廢,好在姑娘也沒失去清白,以後再找個好人家嫁吧。」
「既然如此,那就請吧——」小耗子喜笑顏開,肅手相請。
距離東平王府里許遠近的瓦官寺高大的石階上,謝安和王濛在二三十位僕役護衛的擁簇下正在向著國公府眺望。待新人被引領進國公府之後,謝安無聲地笑了笑,朗聲下令道:
「來人,傳令石頭城守軍即刻開赴石頭津、西水關兩地,嚴查過往船隻,防止有人作亂沖關。」
小姑娘聽話地在雅室門口現出身形,模樣並不膽怯。眼珠骨碌碌在石青鐵甲上轉了幾圈,反問道:「你是誰?這是要幹嗎呢?」
即便是在眼下萬分緊張的時刻中,石青還是湧起荒唐好笑的感覺。他印象里見到「妾」這個字眼,想到的就是風騷嫵媚之類的詞語,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將要納的「妾」會是一個身子還沒長成的小姑娘,這種反差來得太過強烈了,一時間讓他無話可說。
天近午時,音調拖得老長的唱禮聲中,一輛彩飾牛車在東平國公府門前停了下來。這一天是四月初八,東平國公有納妾之喜。
弓蚝答應一聲,跑到帳幕後捧出一套兩檔鎧。石青接過,先把兩檔鎧套在身上,弓蚝隨即站在一邊幫他系扣袢帶。郗超擔心石青突圍時遭遇暗算不測,是以特地為他準備了一套鐵甲送來。
「諾!」高崧沉聲答應,向王濛略一示意,昂首走出雅間前去調遣部眾。
「國公!你這是要幹嘛呢?」石青好一陣沒有反應,陸容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然後盯著他的衣甲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高崧一驚,轉而望向王濛。
「大將軍!」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小耗子領著扮作親衛的郗超疾步而入。
鐵甲上身後行動很不方便,系扣袢帶的事情只能交給弓蚝,石青一點忙也幫不上忙,他百無聊奈地站在那伸展胳膊的時候,突然看見雅室門口斜斜探出一個腦袋。
「屬下遵命!」郗超一揖,匆匆離去。
東平國公身份不低,有無數人等著找機會奉承巴結,遇上納妾這等事就算不想聲張也少不得要來很多賓客,免不了要張羅酒席宴請。
謝安點點頭附和道:「王長史說得有理,謝安不過是為萬全計耳,但願高司馬能夠將其擒下,這些后著盡皆無用。」
「走!去後院南牆——」
郗超急促地說道:「大將軍,朝廷可能準備動手了,郗超適才看見約有一千名朱雀門守軍開出皇城,在長干里北端結陣封堵路口,目地很可能是為了防止大將軍逃脫,是以特地過來請示,請大將軍啟用應急方案。」
何三娃語氣中透著一股莫名的緊張,感受到其中的異常,石青再也躺不住了,忽地從榻上坐起來,一邊在雅間來回踱步,一邊琢磨謝安的來意。他拿不準謝安此行是試探還是另有目的。計劃中的潛逃是晚上開始,現在才午後不久,還差小半天;提前行動不僅會很顯得倉促,而且白天突圍要比晚上行事困難的多。
「封堵長干里北端路口?目標除了自己還可能有誰?」石青目光一閃,沒有任何猶豫地慨然說道:「好!事不宜遲,即刻啟用應急方案!景興,你速回西口市坐鎮,通知潛伏在長干里、烏衣巷、西口市、西水關的兄弟,一俟看到國公府應急行動信號升起。即刻展開行動,在建康大鬧一場。」
仔細看了兩眼,高崧將諭令還給謝安,身子一正,慨然道:「高崧該當如何行事?請謝司馬下令!」
謝安宣罷諭令,將諭令遞給高崧道:「請高司馬查驗。」
「我等奉太后和會稽王之命,是來捕拿石青的。」一旁的謝安插話進來。
王濛點點頭,矜持道:「安石是否太過謹慎了。石青再是勇猛,也不過是籠中之虎,一聲令下,高司馬即可將其擒拿,何須如此費力。」
「嗯,我不會當累贅,也不要人保護,只要讓我跟著就行。」陸容眼睛一亮,驚喜地收回了雙手。
謝安點點頭,思索著說道:「東平國公府雖然佔地不小,然而出入門戶僅有兩道,一道正門通往小長干方向,一道偏門通往瓦官寺,只要守住這兩道門戶,石青插翅難飛。請高司馬即刻秘密調遣士卒,在正門、偏門各自安排兩百人守衛,未得允許,不許任何人出入。另遣一百名士卒沿國公府四周圍牆巡視,不可讓人攀牆而走。一一布置妥當之後,請謝司馬集結五百禁衛過來會合,與謝某一道去中庭花閣緝拿石青。」
得到肯定的答覆,小女孩更加害羞了,紅撲撲的臉蛋低垂下去,雙手在胸前相互用力絞著,低聲問道:「國公氣色看著挺好的。不是說隱疾發了,在卧床靜養嗎?人家……偷偷過來想給國公沖喜呢,看來是用不著了。」說到這兒,小姑娘老人氣地嘆了一聲,遺憾之意表露無遺。
陸禽精神一振,急忙還禮道:「東平國公客氣了。陸家不敢當,由陸禽陪舍妹進府即可,哪敢勞動東平國公。」他認出高崧,卻沒認出何三娃和小耗子,不過他心裏清楚,眼前兩人能夠出頭露面肯定是東平國公的親信,不管是陸家還是陸容,以後說不得要請這兩人幫忙照應,是以不敢有半點大意。
「何隊長,招待兩位大人之事交給高某了,何隊長且去招呼其他賓客吧。」何三娃話未說完,就被打橫插進來的高崧打斷。高崧此刻也有些疑慮,眼前兩人不同其他賓客,是清楚石青目前真實處境的,為何還會來捧場呢?疑惑歸疑惑,表面上他卻不動神色,打發走何三娃,將兩人引到自己平常起居的偏院雅間就座。
石青一愕,沒想到陸容會說出這個理由,想了想便道:「陸姑娘,你跟在石某身邊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次突圍十分兇險,隨時都有可能失去性命,而且即使突圍成功,石某也會和建康朝廷結成仇怨,你跟在石某身邊對陸家沒有一點好處。聽話,回去吧。」
石青正覺好笑,猛然悟到她話中的意思,再一看小姑娘害羞的模樣和琳琅滿目的新服裝扮,忍不住脫口說道:「沖喜!你不會就是那個陸容吧?」
郗超離開后,石青沉思了片刻吩咐何三娃、小耗子道:「何三娃!你去通知兄弟們,著甲持刃悄悄到花閣來集結。小耗子,你去柴房準備,一炷香後點火發信號。」
「什麼人!出來!」石青威嚴地喝了一聲。喝聲甫一出口,他便忍不住為自己的緊張好笑,因為探頭窺視的是一個小女孩,一個看起來聰明伶俐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石青詫異地問道:「景興不在西市口坐鎮,跑這來幹嗎?」
高崧面容一整,低聲喝道:「諾!」
說罷,石青決定不再理會陸容,綽了長槍向外走去。
彩車未到之前國公府就得到通報,一幫沒接到拜帖自願前來捧場的賓客早早就候在府外,向坐在彩車前轅的女方送親之人陸納侄子陸禽連聲道賀;陸禽是個年青幹練的士子,見狀麻利地跳下牛車,一一回禮寒暄,趁機為家族積累人脈。
石青抬起左邊胳膊,方便弓蚝系口袢帶,一邊點了點頭。
王濛證實地點點頭。謝安伸手一掏,從懷中拿出一份諭令,肅然道:「高崧聽令!」
小姑娘一身粉紅,穿著打扮極其精緻,髮絲間流蘇、珠花、金簪各種飾物搭配得很巧妙,若是主人面相再大點看起來就會有一種很特殊的韻味了。石青稍稍驚詫,也沒多想就不經意地說道:「我是這的主人。你是誰家帶來的姑娘,快去大人身邊吧,不要亂跑。」
「太后諭旨、會稽王鈞命:東平國公石青心懷叵測,陰謀叛逃。為中原歸治之大計,敕令征北大將軍府中軍司馬謝安負責緝拿,撫軍大將軍司馬高崧暫歸謝安節制,予以全力配合。」
「大將軍!」何三娃快步跑過來,急促的稟報聲打斷了陸容的話語:「兄弟們都來了。謝安、高崧也帶了幾百禁衛從前院趕過來了……」
郗超之前制定的三個方案中有兩個以潛逃為主,另外一個是在事情敗露情況下的強行突圍,也就是所謂的緊急方案。緊急方案是無奈之舉,強行突出建康殺回中原無疑非常艱難也非常兇險,傷亡必定不小,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願意採用,只是看眼下情形,大晉朝廷搶先一步開始動手,石青就只有強行突圍這一個選擇了。
「來人。傳令白鷺洲軍營,即刻封鎖外郭西牆一帶江面和江岸,告訴他們,此番行事目標是東平國公石青,務必不得讓其從長江逃脫。」
何三娃和小耗子應聲而去,石青對弓蚝道:「拿鐵甲來——」
「王長史此來是……」進了偏院小廳,覷見身邊沒有閑雜人,高崧試探著問了一句。
「大將軍,那個姓謝的來了,和他一起的有好幾個人神色不對,不像是赴喜宴的,倒像是生事來的,一來就和高崧聚到一塊單獨敘話,只怕……」
四組傳令護衛依令而去,謝安繼續凝望著東平國公府出神,過了半個時辰,估摸著將令都已傳到,他沖王濛一揖道:「王長史,時辰差不多了,我等該去恭賀東平國公納妾之喜了。」
長槍一頓,石青低吼一聲,只是腳下剛剛一動,他的眼光落在身前一雙顫顫抖抖的小手之上。那雙小手想縮不甘心,想攔又似乎有些膽怯,看到這種模樣,石青忍不住心底一軟,盡量放緩了語調說道:「陸姑娘,你在江東安逸慣了,不知道兵荒馬亂的苦楚;也罷,我也不攆你,也不費精力保護你,你願意跟就跟著,害怕的話就找機會躲起來,不要拿自家性命開玩笑。」
謝安和王濛的到來引起一陣轟動,眾賓客紛紛起身招呼見禮,這兩人的身份可比在座賓客要高得多。正在招呼賓客的高崧和何三娃都是一怔。何三娃從石青、郗超交談中知道謝安目前可能扮演的「角色」,凜然之下便迎上去說道:「多謝兩位大人前來觀禮,國公身子不適,不能親自招待,還請二位大人包涵。兩位大人請隨末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