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第九十四章 可怕的謠言
空曠的大帳一時再度安靜下來。慕容恪卻在沒有心思盯著輿圖推算了，負手在帥帳里來回疾步。民軍散布過來的謠言像荒草一樣在他心底瘋長，如果這些是真的，石青的布局早就跳出了博陵郡，再看輿圖還有何用？
親衛答道：「每個時辰都有快騎返回，只說城內十分安靜，沒見敵軍異動。」
「據探報，適才約有萬余民軍騎兵趁夜悄悄出了后營，逆滹沱河而上，似乎向西邊安平而去。」
慕容恪遞過敷子，席地坐下拿起一個窩盔，一邊啃一邊含糊不清地咀嚼道：「民軍應戰的很爽快？今天看來不會有事，也許是晚上，不過不能大意，傳令下去，各部不得懈怠，保持建制，隨時準備應對意外。」
自得其樂了一陣，慕容恪盯著輿圖吩咐道：「來人！傳令武邑守將李產，命其這幾日嚴加戒備，但若見民軍從武邑潰逃，即刻出兵攔截，配合我追擊之主力。」
慕容恪暗嘆一聲，轉身離開營柵，向自己的帥帳走去；他不忍看下去了，這樣的陣戰，考驗的是雙方將士的作戰素養，結果很明顯，即便採取守勢，燕軍的傷亡也會超過民軍；留下來觀看除了徒添傷心，並無自己使力之處。
「我軍損折三百八十多，對方損折近兩百。」親衛回了一句，換過燭火，看見慕容恪正在用冷飯，急道：「將軍稍等，屬下進來，原本有打算把飯菜熱熱的。」
「遵命——」眾將齊聲應道，躬身退了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親衛又一次進來更換燭火的時候，慕容恪才發現外面哦天色已經黑下來了，帥案旁還放著一份早就沒冒熱氣的飯菜。
「騎兵？安平？」
這一夜慕容恪再不能像昨晚般酣暢入睡了，只能在不安中等待著，到半夜子時，帳外響起嘰嘰咕咕低聲的交談，他忍不住問道：「怎麼回事？是誰回來了？」
親衛答應著退了下去，慕容恪倒在帥案后的席塌上再不想其餘，合上眼酣然大睡。他這一覺睡得極其香甜，其間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沒有任何人打擾。
侍候的親衛答道：「現在差不多是辰末了。各方探馬還沒異常消息傳來，只是鮮于亮將軍和封奕將軍帶兵出營了，民軍也有六千馬步出營應戰；這時雙方該
「不錯啊，封太守果然有才，應對的很得當。」
心驚是心驚，但是慕容恪臉色卻是很正常，甚至還掛著一點笑。待慕容評說罷，他更是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嗬——石青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絕路了，這樣的謠言也能編的出來，叔父，你相信嗎？」
寨門大開，六千馬步燕軍在封奕、鮮于亮統帶下魚貫殺出。
來到帥案前坐定，慕容恪攤開幽冀一帶的輿圖，目光在南皮、魯口、安國、無極、真定之間來回逡巡，將自己視作石青，腦中翻來覆去倒騰，思索援救無極、安國兩城守軍和突入幽州南部搶糧、毀糧的辦法；只是無論如何設想，他都找不出妥善解決之道，別說是妥善之道，就算冒險一逞或者兩敗俱傷的辦法他都想不出來。
親衛露出頗有同感的神情，口中卻道：「今日不同往日，將軍原本就是金貴之體，還該體恤才是。」
三隊親衛領命而去，慕容恪問道：「安國、無極方面可有消息回報？」
仔細端詳了一陣，他嘿嘿笑了起來，聲音甚是愉悅。「石青，你果然捨不得安國、無極的幾萬兵馬，不惜讓騎兵傾巢而出，也想努力將其救出來。嘿嘿——好的很，你越是這般貪婪，我越是喜歡。」
封奕點頭道：「還是輔國將軍分析的透徹，屬下亦感到其中有詐，只是不敢肯定對方用意。」
「后著？難道決戰的時候到了？」慕容評雙目一亮，熱切地盯住慕容恪。
鮮于亮搶先回答：「回將軍話，我軍今日損折近五百人，民軍損折約莫兩百左右。」
親衛答應著下去傳令去了，慕容恪吃了三個窩盔，喝了一碗麥粥，隨即感覺渾身上下神清氣爽，精氣神十足，便扯過輿圖，從新推算起來。這一推算又是大半天過去了，直到天將黃昏時慕容評、封奕、鮮于亮等一幹將領到來才將他的思緒從輿圖上拉出來。
慕容恪猛一激靈，急忙道：「快進來！本將軍有話要問——」
慕容恪隨意地搖搖頭，知道這是對方的本份，便不再多說，埋頭用飯。
「遵命！」燕軍將士齊聲應答。
慕容評插話進來道：「玄恭。損折些許士卒倒沒什麼，
帳外值守親衛答道：「將軍，沒什麼事，是昨晚奉命到渡口水寨傳令的兄弟回來了。」
慕容恪冷笑道：「石青此舉乃虛張聲勢，試圖表明民軍有心進取，絕不會退縮；既如此，我軍就該做些表示，以示『明白』，讓他安心施展后著才是。」
燕軍大為放心，一列列按序出營，在距離寨柵五十步外整理陣形。民軍沒有趁隙攻擊，繼續倒退，距離燕軍百十步時才停了下來，靜靜地等待燕軍完成陣形。
慕容恪疾步上前，湊近對方，急迫地問道：「昨夜是汝去的渡口水寨？本將將令可曾向孫太守傳到？」
慕容恪掛著笑環顧四周，竭力給眾將安慰和信賴的同時，趁隙穩定自己的心神。過了好一陣，他輕笑一聲，徐徐說道：「諸位，這是石青最後的手段了，此等謠言不值一駁；冀州距離薊城幾百里，民軍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突襲攻打？就算長了翅膀飛過去，天空上留下的影子也會被我軍發覺。何況前幾日孫興將軍尚從水寨前往蠡縣，向王兄稟報軍情，怎可能迴轉北平呼應民軍？本將軍料得若是不差，無極、安國守軍必定在今夜突圍，魯口民軍十之八九會遣出一支偏師趕往渡口水寨予以接應。若是突圍失敗，民軍各部將會全線向南撤退；石青於此時出此驚人之言，就是為了亂我軍心，以便民軍行事順利。此計若破，他將再無其他伎倆。」
「嗯，安靜不一定是好事，敵軍不動則已，一動必有大事。傳令下去，無極、安國以及魯口各軍嚴加戒備，不得稍有懈怠；傳令封奕、鮮于亮，明早主動出擊，繼續和民軍對戰，纏死他們……」
對面民軍弓箭手見狀，唿哨一聲，撒腿跑回陣中。民軍本陣面對燕軍，士卒卻倒退著向後緩緩移動，似乎要騰出廝殺場地一般。
就在這時，簾幕呼
慕容恪環顧左右，斷然下令道：「傳令三寨，從此時起，全軍各部人馬枕戈以待，時刻準備追擊民軍；清涼河小寨密切注意南皮動向，騎兵游騎全部撒出去，將魯口四周大小動靜一一探查清楚，不得給民軍留下任何退走空隙。」
「不錯，損折幾百人就將敵軍拖住一天，很划算的，應該給二位將軍積功，加上昨日，該記兩場小勝之功。」慕容恪笑著安慰眾將。
慕容恪嘴角掛著一絲笑意，俊秀的臉龐卻比堅冰還要寒冷。「恪可以斷定，民軍這兩日必有動作。最可能的是不顧一切呼應安國、無極兩城守軍突圍；若再不成，石青會果斷放棄魯口、南皮、真定，放棄無極、安國的數萬人馬，退縮到冀州城、襄國城重築防線，以等待時機。哼——魯口豈是想走就走，想來就來之地？他來了就別想走了——」
親衛躬身稟道：「接令之人是李產太守之子李績，據李績說，李產太守往冀州城親自打探敵情去了，一天後才能返回。是以屬下未曾見到。」
「沒見到孫興……」慕容恪倒吸口涼氣，腦中嗡嗡做響，儘是有關孫興、李產召集北平、范陽兩郡豪雄響應民軍的謠言；親衛後面的話早已進不到他耳中了。
身後殺聲震天響起，兩軍開始交手。慕容恪疾步進入帥帳，傳命親衛點燃燭火，然後猛然扯下簾幕，將喊殺聲遮在外面。
「殺——」
「來人！傳令渡口水寨守將孫興，這幾日小心戒備，若是得到民軍騎兵接應，安國、無極守軍必定會從渡口浮橋突圍；若真如此，命其死守水寨，等待蠡縣援兵，萬勿放敵軍逃脫。」
「渡口水寨！！！」
「啊呀——」慕容恪慘呼一聲，一陣昏眩湧來，隨即眼前一黑，身子栽倒下去。
親衛接令后一一退了出去，大帳里再度恢復了安靜；慕容恪感覺渾身無力，不由自主地癱坐在席塌上。
慕容恪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不是真，但是他依然沒辦法靜下來。這時候他非常希望哪裡能有一條異常消息傳過來，以此證實自己的判斷，安定自己的心。然而，派出去的無數游騎卻沒一條異常消息傳
不是真的！怎麼可能！
慕容評、鮮于亮、封放等一幹將領的臉色很難看，慕容恪瞅了一眼，笑道：「怎麼啦？今天損折的厲害？損折多少人手？」
封奕、鮮于亮聽得血脈賁張，向慕容恪重重一禮，轉身下去點兵迎戰。
慕容恪對損傷數目滿意，接著拿著筷箸的手在空中揮了揮，玩笑似地教訓親衛道：「行軍打仗哪來恁多講究？天剛入秋，還沒冷下來，算得了什麼，想當年在塞外征討宇文部和扶餘國，不管餓了還是渴了，總歸是一把雪塞到嘴裏解決問題，奇的是還沒人出事。人大凡就是這樣，越講究越金貴越受不得辛苦，越不講究反而越結實越耐得。」
「今日陣戰結果如何？」慕容恪推開輿圖，移過飯菜，一邊隨口問著。
「叔父料得不錯！」
「啊！什麼動靜！快說——」啪地一聲筷箸被慕容恪重重拍在帥案上，他身子一挺，霍地站起，撐案前俯，雙眼一眨不眨地逼視著稟報親衛。
「來人！傳令封放連夜前往蠡縣面見王兄，將魯口情形予以詳細稟報，請王兄注意渡口水寨和安國、無極方面的動向，若有異動，隨時出兵接應。」
慕容恪接過濕敷子抹了抹臉，問道：「什麼時辰了？可有什麼消息？」
「殺！」
慕容評每說一句，慕容恪的心就收縮一下；從他口中出來的消息太驚人了，只要有一個是真的，對眼下燕軍來說就是一場災難，如果全是真的，只要消息傳出去，數十萬大軍不等民軍來攻，只怕就立馬星散。
帳幕掀開，一個中年親衛昂首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將軍。」
慕容恪身子一動，緩緩抬起頭來，在傳令親衛臉上打量了一陣，這才問道：「武邑接令之人是誰？汝可曾見到李產太守？」
慕容恪說一句，親衛應一聲，交代了一陣之後，他想了想，自覺再無紕漏，便道：「本將軍要好生睡上一覺，以應付明日之事；但是若有動靜，便需立即叫醒本將軍，不可有誤。」
「民軍已經陷入絕境，石青不可能逆轉形勢！不可能的！」
慕容
一覺睡到自然醒，慕容恪抬起上身瞄了眼，但見出口簾幕被光亮映的通紅通紅，知道天已不早了，便揚聲喊道：「來人啊——」
親衛回稟道：「是屬下去的渡口水寨，將軍軍令已經傳到，只是接令的乃是孫太守長子孫方，孫方說，孫太守出寨巡查軍情去了，需要大半日辰光才會回來；孫太守臨走時，命其打理營中諸事……」
過了好一陣，慕容恪勉強鎮定心神，喚來親衛吩咐道：「派人即刻前往蠡縣，請燕王查實孫興下落；如果找不到孫興本人，請燕王即刻解除孫方等孫氏舊部兵權，予以羈押，並更換渡口水寨兵丁守將。另外，去武邑傳令的人若是迴轉，即刻帶來見我。」
「不相信！石青編造的這些太過荒謬了。」慕容評沒有猶豫地給出了回答，只是稍一遲疑，他又躊躇道：「只是，明知這樣的謠言不會有人相信，石青為何還要散布呢？玄恭，不知道為什麼，我明知這是假的，聽說之後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
沒多久，兩名親衛掀簾而入，一個捧著絞過的濕敷子，一個端著早點。
慕容評、鮮于亮等人吁了口氣，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慕容恪一次次這樣想，他認為石青確實了不起，但並不認為石青比自己強多少，自己不能解決的難題，石青也不可能解決。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放心，在輿圖上一遍遍地推算各種可能。
慕容恪呼啦一下推開帥案上的飯菜，一把扯過輿圖，手指點在魯口之上，指尖沿著滹沱河漸漸向西推，推到安平和渡口水寨相間地帶之時，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再次向前推，最後在安國對面的滹沱河南岸停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帳幔掀開，兩名親衛走進大帳，其中一人指著身邊人道：「回稟將軍，去武邑傳令的兄弟回來了。」
慕容評不僅說出了慕容恪的感覺，也說出了帳中大多數人的感覺，眾將一起點頭附和。石青創造的奇迹太多了，就算再不可能的事他也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