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囚凰》正文

第084章 琴心今何在

正文

第084章 琴心今何在

因為裴述這麼一來,便引來紛紛側目。
王意之懶洋洋的直起腰來,用摺扇敲了敲長几邊,笑道:「裴兄,你有點兒失禮啊。」
裴述很是後悔,他恨恨的看了楚玉一眼,暗道當初在街上怎麼沒看出這小子是個狠角色,早知道如此,便不該邀請他參加詩會,然而此時後悔也是晚了。
吃飯是每個人的本能,餓了就會想吃東西,好吃不好吃,味覺會自動品嘗出來,可是琴藝到了蕭別這個水準的,想要挑出其錯處,卻是需要極為高明的藝術修養的。
楚玉瞪大眼,看蕭別似乎不是在開玩笑,腦子裡忽然嗡了一下:她剛才,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啊?
如王意之舉辦的這類聚會,有個名字叫做清談會,說白了也就是聊天辯論會,沒事扯扯嘴皮子,但是清談會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其中一方在陳述觀點時,另一方應該傾聽,等對方說完了再針對的回答,打斷別人的說話是很冒失無禮的行為。
然而楚玉還真就等著他親口發難,否則她還不知道怎麼辦。她微微一笑,又搖了搖摺扇,她外貌清雅秀美,又兼風度灑落,明亮,坦然,銳利,亭外的日光打在她身上,好似將光源匯聚起來。
仔細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形,楚玉又是一陣寒毛倒豎,她很是奇怪,為什麼同樣的文雅風度,容止做起來賞心悅目,她模仿起來卻感覺那麼的不自在呢?彷彿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的位置都不對勁……
她這一番話連打帶消,乍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楚玉自己卻曉得,她不過是在無恥的偷換概念罷了。
裴述很是不忿,正要繼續反駁,忽然面前橫出一隻手,卻是蕭別站了起來。
見王意之微微點頭,楚玉也沒多客套,慢慢的搖著扇子,翩然走出余香齋。她每個動作都文雅從容至極,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可是這離去的時機,卻是囂張又高調。
卻沒料到,蕭別在這番話面前,竟是如此的無力,直接逃跑認輸了。從這一點看來,似乎山陰公主音樂鑒賞水準,還是相當不錯的。
目的已然達成,楚玉寬袖一撣衣袍站起來,轉向王意之,手握摺扇一揖,微笑道:「擾了大家的談興,子楚實在是有愧於心,今日尚有旁事,就此作別,還望意之兄見諒。」
她聲音不大,聲調不高,幾乎可以說是溫文爾雅,可是每一個字都好像尖刀一般,刺進蕭別的心裏。她說話間,蕭別的面色變化幾次,最後一字話音落下時,轉為雪一般的蒼白。
裴述也陡然醒悟過來,方才他情急之下,竟做了一件很不招人待見的事——插嘴。
楚玉擦完汗,又用力的搖扇子,再無一絲方才的風雅之態,臉上的神情古怪又難受,好一會兒才恢復如常。
楚玉心中無奈暗嘆,表面卻不露破綻,風儀越發的從容優雅,她過了片刻,才望著蕭別,慢慢的道:「這位……蕭別兄,會下廚燒飯么?」
就連王意之,也不由得挑了挑眉頭。
……裝吧。
楚玉曾經令人翻找山陰公主曾經留下筆跡的所有書籍或卷宗,總算在一本琴譜上,瞧見山陰公主對蕭別的琴曲點評,說蕭別徒具琴技而無琴心,千金公子這個俗氣的名號對他而言是再適合不過。
只不過她這個概念偷換得十分巧妙,用了相似類比的辦法,所以就連王意之也沒能分辨出來,雖然感覺出些不對勁,可是卻抓不住其中的關鍵。
咦咦咦咦咦咦咦?!
自自自自……自願?!
趁著蕭別沒反應過來,楚玉又慢悠悠的問:「人言君子遠庖廚,想必蕭別兄也是不會的,可蕭別兄卻會吃飯吧。會吃飯的人,未必要會做飯,同理可證,會聽琴的人,未必要會彈琴,只因我說蕭別兄琴藝粗劣,蕭別兄便逼在下彈奏,這未免心眼兒太小了些,難道不會撫琴,便沒有資格說不好了么?」
怎麼會演變到這個局面?
怎料蕭別長身一揖,堅定的道:「願賭服輸,蕭別自願入府,請公主收留。」
這大約便是自然與刻意的區別吧。
大約是,正好被她說中了吧。
蕭別攔阻住裴述,卻沒看他,只轉向王意之微一欠身,隨後轉身離座,朝外走去。裴述狠狠一瞪楚玉,也跟著追了出去。
正要上車,身後卻傳來拔劍聲,回頭一看,卻是越捷飛停下腳步,執劍指著三五步外的蕭別,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早就在這裏等待了的。
她方才作態,全是刻意偽裝,因為她的對手是名門弟子,世家風範,她不僅僅要在言辭上壓倒對方,風度也不能輸人,為了這個,她曾把自己關在房子里排練了大半日,而這些動作,有幾分是學的容止。
通過這個激烈的手段,想必在座的所有人都記住了喻子楚這個名字,也許這名字甚至並沒有伴著太好的印象,但總算是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想忘也忘不掉。
確定裴述不會再來搶話了,楚玉才又凝望向蕭別,悠悠然的道:「追名逐欲,以琴為器具,在你的琴聲里,我聽不見悠遠的情懷,也聽不見淡微的深意,純粹完美的技法之外是一無所有。孤傲之心蔽目,孤芳之心塞耳,孤寒之心絕情,可……你的琴心呢?」
見蕭別如此,楚玉也有些意外,她原本還做好了迎接對方反擊,並且一條條與之辯駁的準備呢,卻沒料到自己只一亮兵器,對方就轉頭跑了。
「住口!」裴述急急打斷楚玉的話,騰地站起來,怒指楚玉道:「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信口開河,蕭別兄前次為我等伴奏,乃是朋友之誼,你明白什麼?」
所以楚玉讓裴述盡情的搶。見裴述停了下來,楚玉笑笑,很好脾氣的問:「裴兄說完了么?」
用這句話噎住蕭別,楚玉搖著扇子,繼續教訓:「蕭別兄撫琴的技法的確無可挑剔,可是我倒要問,你的琴心呢?」一聲脆響,她攏起摺扇拿在手上,目光清澄而銳利,逼視著蕭別:「琴是什麼?清微淡遠高山流水之聲,乃是最為出塵的,可是蕭別兄,你在拿琴做什麼?你在為自己逐名!替人演奏,供人玩賞……」
這便是山陰公主曾與蕭別打過交道的唯一證明,楚玉思來想去,決定就圍繞山陰公主這句話的核心來批駁蕭別,以他為踏腳石豎立自己的形象,反正蕭別是看她不順眼的,倒不如她搶先出手……但她並不能判斷山陰公主這話的可靠性,因而還做了許多的準備,用來對付蕭別的反擊。
楚玉皺著眉道:「你做什麼?」難道是不忿剛才被她打壓,特地前來找場子的?
楚玉在前,越捷飛與流桑隨後跟從。三人走出很遠,楚玉才停下腳步,抬袖擦拭額頭,眼下天氣和暖,可她額頭上的汗水都是冰冷的。
耶?就這樣連戰都不戰就認輸了?
蕭別面色微白,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楚玉。方才跟出來的裴述已經不知所蹤,只剩下他一人。
蕭別不知她這話什麼意思,不由得愣了下。
楚玉展開摺扇,神情翩翩的等他說完,裴述正高聲斥責,說著說著忽然感覺到不對勁,瞧見楚玉面上帶著點嘲意的微笑,他感覺周圍十分安靜,安靜得令人不安,左右看去,發現所有人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
楚玉雖不知道這規矩,但是她一來搶不過話二來也覺得沒必要搶,跟人辯論時,假如氣急敗壞臉紅脖子粗,那麼氣度上便首先落了下乘,有理有據娓娓道來才更容易讓人信服。
走出大門,巷道內停著一大排的車駕,來此的客人都是有些身家的,出車入轎的自然不會少,楚玉便在其中尋找自己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