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囚凰》正文

第130章 王孫自可留

正文

第130章 王孫自可留

她以為這是黎明,可是抬起頭來,卻發現群星閃耀。
她合著琴聲胡亂唱著,雖然不怎麼成曲調,卻別有放曠自由的意味,唱得興起了,楚玉順手拿起筷子,學王意之在碗邊敲擊:「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楚玉回頭對蕭別道:「你就在車中休息,如何?」
將那人朝後拖了五六尺后,越捷飛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手感不對,他的鏡師弟,好像沒有這麼高啊……
雖然別人不知道,但是楚玉卻還記得那日在竹林里,容止告訴她關於他味覺不同的事情,此事解說起來麻煩,楚玉也懶得對眾人細說。
下車之後,楚玉才想起蕭別依然在她車上,蕭別是送劉昶出城的,也不便讓他單獨回城引人疑竇,便這樣一路的帶著。
得知天如鏡沒有生命危險,越捷飛才終於放下心來。
蕭別搖了搖頭,抱著琴自己走下車來:「不,我與公主一同上山。」
蕭別和天如鏡站在一旁,一個抱著琴,一個雙手攏在袖子里,神情都有些不知所措,生硬的站著,有點像是被強拉來的感覺。
既然被看到了,楚玉也不再停留,便直直的走了過去,先沖王意之抬手一揖,笑道:「意之兄,多謝收留。」
看見王意之,楚玉也很意外,也是一揖笑道:「我們來找人的,不知道意之兄有沒有看到一個大約十八九歲,身穿紫色衣裳的少年?」
越捷飛驚駭得無以復加,再也顧不上楚玉,他三步並作兩步,飛身躍到那人影身後,從後方一把抱住他,向遠離崖邊的方向拉扯,叫道:「阿鏡,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楚玉心中歡快,她忘了一直以來的顧忌,忘形的抓緊容止的手,仰頭唱道:「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楚玉吃了一片肉,正想再動筷子,忽然瞧見王意之又混了碗調料給容止,連忙伸手攔截住,起身去強塞到站在三五步外的天如鏡手上:「天如鏡,這碗給你,一起過來吃吧。」
容止也不由得轉過頭來,這時楚玉笑吟吟的抓住他的手,繼續高聲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琴聲幽幽的想起,王意之趁著酒興,執筷敲擊碗邊,合著琴聲唱道:「君不見……」他才起了個頭,一旁楚玉便放聲的接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入海不復還!」
楚玉唱了一遍,還覺不夠,便又翻過來唱,而這一回,王意之卻出聲和了起來,順著楚玉的調子,一同唱道:「君不見,長江之水天上來……」
楚玉一邊笑一邊唱:「將進酒,杯莫停。」手中竹筷一指天如鏡,她眼中含著微醉的水光,火光的映照下,竟然瀲灧明媚不可方物,天如鏡心跳快了一拍,不由自主的將手中端著的酒喝下。
四人最先看見的便是站在崖邊的人影,頭頂上一輪紅日耀眼奪目,人影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彷彿隨時會跳下山巔。
楚玉沒怎麼客氣,瞅著王意之和容止之間還有塊空地,便走過去坐下,自動從案上拿了竹筷,火鍋她在現代是常吃的,只是來了這裏之後,沒想過弄,府上也沒人做,眼下看到這個情形,彷彿想起了她來此之前,卻又是一千多年後,和家人圍成一桌吃火鍋的情形。
認錯了人,越捷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然而他更加憂心如焚的,卻是天如鏡,方才已經確定,天如鏡是上了山的,可是此時卻不見他蹤影,難道……
楚玉一行人足足找了大半夜,找了不知道多久,依舊沒有天如鏡的蹤跡,府上雖然有擅長追蹤的人,但是大雨已經洗刷掉了幾乎所有的痕迹,從城北順著路來到城東,在雨勢歇止天色微明的時候,眾人也來到了東山腳下。
最先發現楚玉的人是蕭別,王意之和容止在給一大鍋湯調味,他不懂得烹飪之道,不知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麼,只有為難的左右顧盼,不意間卻瞥見楚玉站在屋舍旁,目光為之一頓。
路上又不斷的發現天如鏡留下來的痕迹,確定他是往山上去了。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東山山頂,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一些,朝陽的光輝肆無忌彈的揮灑著,好像要將天地間的沉鬱洗刷乾淨。
吃火鍋是很熱鬧的一件事,縱然在場的人不算多,有的還性情冷淡,但在這氣氛的帶動下,也不由得融了進來,聽容止,王意之,越捷飛三人談論他們昔日在外地的見聞。
熟練的涮了肉片,王意之已經給她另外混了碗調料送上,楚玉蘸一下送入口中,鮮嫩的肉片在滾燙的湯里卷了起來,上面沾了一層薄薄的調料,放入嘴裏一咬,軟嫩的肉便被咬開,肉香在舌尖彌散,醬料的味道外,伴隨著微微的辛辣,又有一點點兒香醋的綿軟酸甜。
這一覺睡得很是香甜安穩,直睡得全身舒暢酥軟,楚玉才慵懶的睜開眼睛,望一眼頭頂的紗帳,看看天色還暗,便迷迷糊糊的翻身繼續睡,沒一會兒,她又被咕咕叫的肚子給強制弄醒了。
王意之引領眾人進門,一邊走一邊道:「這屋子是謝家的,我興緻偶發,想來東山賞景,便問謝家借了來用,屋內的僕從也暫且讓他們離去,留我一個清凈。」昨夜暴雨正好眠,今天他一早起來,原想看初升的朝陽,卻不料正好揀到了昏迷的天如鏡。
蕭別是最早離開火鍋旁的,他吃得很少,看著楚玉左容止右意之,心裏也不太痛快,離開幾步,他盤膝坐下,將古琴從琴盒裡取出來,抬眼望了一下星空,便開始彈奏起來。
跟著王意之走,眾人才發現,在這山頂稍下方的密林里,一處極為隱蔽地方,建有一座精緻清雅的宅子,屋頂青灰色的瓦片埋在灰色的林影之中,若不細瞧很難發覺。
即便是處在詩歌最繁盛年代,這一支《將進酒》依舊璀璨耀眼,即便是將時空提前了幾百年,依舊散發出它奔放的魅力。
這架勢是……火鍋?
與久遠的恆星相比,人的一生是那麼短暫,短暫得宛如塵埃般微不足道。
因為雨勢已經停歇,還有越捷飛不時的搭扶幫忙,楚玉等人這一路上山來比天如鏡要輕鬆許多,只是苦了越捷飛,他本已經是心急如焚,但是卻又不好甩開楚玉自己奔上山去,只有來回走動舒緩自己的焦躁。
順手玩弄了一把越捷飛,王意之便笑吟吟的走向楚玉,拱手一笑道:「子楚兄怎麼這麼有興緻,一大早的上東山來?」
高曠悠遠的墨藍天幕上星子璀璨的閃爍,一剎那間千萬顆星辰湧入視野,晶瑩璀璨的輝光無限生長,有一種漂浮在星海之中的錯覺。
天如鏡靜靜的躺在床上,臉容蒼白地昏睡著,容止給他診了脈,發現他僅僅是脫力和疲勞過度,身上的傷也僅僅是皮外傷,並不怎麼嚴重。
期間侍童又送了酒過來,楚玉等人便就著火鍋喝酒,楚玉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被火鍋的熱力蒸開,血液奔流沸騰,便有了些肆無忌彈的衝動。
瞧見楚玉,王意之並不意外,只笑吟吟的招呼。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容止柔聲的跟著唱道,「朝如青絲暮成雪……」
也許是夜色太美好,也許是心情一下子放鬆,也許是火鍋太熱鬧,她有些醉了,不僅醉了,她還忘形唱出應該在幾百年後才出現的詩歌。
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楚玉才看見在泉邊架起的泥爐,爐上放著一大口鐵鍋,鍋里沸騰著不知什麼湯,色澤微深,發出陣陣香氣,王意之和容止不時的往鍋里加著什麼。
遲疑的鬆開手,越捷飛後退兩步,而被他抱住的人此時也轉過身來,俊美的臉容上泛著瀟洒不羈的笑意,他的眼神帶著莞爾的調侃望向越捷飛:「意之並無龍陽之好,兄台的一片盛情,也只好忍痛辜負了。」
火鍋後方擺放著兩張桌案,一張案上除了方才侍童端來的肉片外,還有各種切得精緻整齊的新鮮蔬菜,齊齊的疊成一排或一圈摞放,剛洗過的葉子在爐火的照耀下顯得翠綠可人,而另一張距離遠些的案上,擺放著巴掌大小的白瓷碗碟,其中盛著各種各樣的調料,因為這邊光線暗些,楚玉看不分明。
左右看看,沒見到其他人,旁側一排房間都是空著的,冷冷清清聞不見人味,楚玉有些疑惑的順著屋舍走動,才走了幾步,便聽見了隱隱約約的片刻人聲。
也許今後他們將分離,將反目,將痛恨,將死亡,可是這一刻,宛如記憶中的寶石,即便埋入塵土,也不能忘懷。
越捷飛眼尖的看見山腳下的一塊尖石上掛著一小縷紫色的布條,當下便飛身躍了過去,拾起布條,仔細辨認后,他焦急的回頭對楚玉道:「公主,這是阿鏡的衣料。」
楚玉拿了個空碗給容止:「你自己來。」
一躺在床上,她便被滾滾翻湧而來的黑暗淹沒。
對!就是這樣!今朝有酒今朝醉。
越捷飛拔出長劍,彈劍高歌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泉水順著山石活潑的流淌而下,此際是初秋,芳菲已歇,然而天氣高遠卻別外生動,王意之去了一隻空的小瓷碗,從各個調料容器里取了少量各式調料混在一起,隨後他拿起竹筷將肉片放入鍋中,在滾動沸騰的湯里飛快的涮了一下,切得纖薄的肉片便轉眼間變了顏色,他涮了片肉,轉手一蘸調料,便往嘴裏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別閑著,這裏沒有多少人手,要吃什麼自己來便好,子楚兄你也來吧。」
不一會兒便有一童子端著托盤走來,目不斜視的從楚玉身邊走過,楚玉認得那是常伴王意之身邊的侍童,侍童從楚玉身旁越過的片刻功夫內,楚玉看清了他所端的東西,只見二尺寬漆盤之上擺放著四隻質地瑩潤的青釉瓷盤,而瓷盤上整整齊齊的堆疊著的,則是一片片切得極薄的肉,魚羊豬牛兔,各種不同顏色和紋理的肉片映著青色的瓷盤,更顯得鮮嫩。
楚玉這時候才醒來,腦子裡還有些發矇,聽見叫聲,也沒有多想,便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繞過一排屋舍,眼前霍然開朗,方才瞧不見的人,都聚集在林間空地上的一道泉水邊,王意之,容止,蕭別,天如鏡,就連越捷飛也在!
楚玉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覺睡了一整天,將整個白天都睡過去了。
楚玉驚訝的朝山上看了眼:「難道天如鏡在山上?昨晚上這麼大風雨,他爬山做什麼?」她思量片刻,還是自己下了車,命士兵守在山下,而她與容止越捷飛二人一同上山,看個究竟。
最後一句,她又重複了一遍,一筷子敲下去,瓷碗清脆的應聲裂開。
王意之微微一怔,隨即展顏道:「他正在舍下,請隨我來。」
墨藍天幕里的星子璀璨明麗,楚玉看得入神,忽然抬手指天問道:「喂,你們知不知道,這些星光,來到我們面前,已經是幾億年前的光輝。」
「啊哈!與爾同銷萬古愁!」
楚玉來此之後,一直謹慎的控制酒量,從來不曾喝醉,也不曾忘形,可是今天,她醉了。
出乎楚玉的預料,原本以為還要再三邀請,可是她才說完,便見天如鏡在火鍋旁另一處空位坐下了,天如鏡坐下,越捷飛也跟著蹭到了他身邊,蕭別終於不能一個人站著,也跟著來到鍋前。
王意之邀請楚玉在此休息,楚玉昨晚一夜沒合眼,到了現在也終於感覺到了疲憊,便點頭應承下來,將其餘的雜事交給容止處理。
楚玉看也不看,隨手丟開筷子,復又仰起頭,看著天空。
接過碗,容止微微愣了愣,隨即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睡得太爽,楚玉不甘不願的爬下床,把腳踩進鞋子里,外衣披在肩頭,就這麼拖著雙腿往外走,才推開門,一股微微的涼意便沁了進來,空氣中殘留著雨後的清新,分外的悠遠舒展。
王意之一愣,轉頭看去,卻見楚玉清雅的臉容上頰生雙暈,宛如白玉珊瑚,美不勝收,她的眼眸里映著星子的辰光,沒有留意王意之的訝然,只繼續的唱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隨著她手指的動作,眾人一起仰起了頭,千億星辰,瑰麗而深刻的映入眼帘,好像無數顆晶瑩的寶石,閃爍著動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