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五 夜行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五 夜行

黃仁直捻著鬍鬚想了片刻,搖搖頭:「理是這個理,但大人何必和這等人計較,這招卻是落了下乘。」
管之安忙道:「堂尊,您看馮貴怎麼也是熟人,要不刑房書吏那買缺銀子……」
「下官遵命。」張問便叫來馬捕頭,帶著幾個老衙役查看自己的人。搞了幾個時辰,天都亮了,公雞也打鳴了,依然沒有結果。
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把小綰忘得一乾二淨的時候,他把她藏在心裏最深處。
張問又轉身彎腰道,「廠公,刺客是男是女,有何特徵?」
太監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東邊半出的朝陽,都過了這麼久,恐怕是拿不住刺客了。指不定已經換了皂衣,混進衙役裡邊,尋機跑了。太監便說道:「大夥收了。」
張問這時也回過味來,這笛姑當然不是小綰,只是面貌很像罷了。但只需要這一點,張問頓時打消了落井下石的念頭,急忙拿起衣服,奔到院中,扔到了水井裡。
太監尖聲道:「免禮吧,咱家帶人圍了縣衙,是為捉拿刺客,還請張大人協助。」
太監對張問的態度非常滿意,語氣和氣了許多,「此人行蹤詭異,天黑沒有看清容貌,身作玄衣,手裡有一柄短統。」
張問忙道:「哦,下官只有後娘和一個奴婢,下官這就叫她們出來再行搜查,這刺客也不定藏在什麼地方。」
張問笑了笑,說道:「下乘上乘,只要見效快不就行了?」
「砰砰砰……」院門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張問回頭一看,隔壁吳氏也打開了房門察看,見到張問,吳氏說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急道:「我也不知……後娘,我房裡有個女的,一會有人問起,就說是後娘買的丫鬟。」
火摺子亮起來,笛姑穿著一身夜行衣,面上依然帶著面具。
突然張問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吳氏見罷吃了一驚,獃獃看著張問的眼角,無法明白這一滴眼淚包含了什麼東西。難道是……
「來不及了,事關我的生死,後娘記得我說的話!」
張問回到內宅,見了吳氏說昨天的事已辦妥,以寬其心。吃了飯,便在屋中的藤椅上靜坐。周圍很安靜,只有偶爾響起的梆點聲。
張問躬身道:「是,是,廠公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知刺客幾人,從何處進的縣衙?」
笛姑許久沒有聽見回話,已猜到張問的心思,便用打火石點燃了火摺子,說道:「事情緊急,有番子在外面,求大人救我!」
張問作沉思狀,片刻之後說道:「說不定刺客會喬裝打扮混在人里,只能抓住生人審問。」
一大群人就這樣在縣衙里翻了半夜,也沒查出任何東西來。張問便說道:「指不定刺客已經喬裝打扮混進了衙役里。」
只是他不會跟任何人說。每個男人,心裏都有一件「禁忌」的事,興許那事只是兒時相思鄰家姑娘這樣的小事,就是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但他們從來不對人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卻總是獨自在心裏溫習很多遍。
這時院外喊道:「堂尊,是稅廠的公公辦差,堂尊快開院門。」
管之安等人只得說道:「恭送堂尊。」
張問便回到院子里,將吳氏和笛姑叫了出來,安排在一間很小的公廨里。笛姑低著頭,火把煙塵大,朦朧中見她穿了一身舊襦裙,也看不甚清楚。因為張問說了兩個人是內眷,本來眾人就知道張問有個丫鬟叫素娘,別人也沒有注意。
張問忙帶人躬身相送。然後遣散了聚集的皂衣快手,這才到安頓吳氏和笛姑的公廨里叫她們回宅。回到內宅,院子里亂糟糟一片,張問心道恐怕柜子里放的幾錠銀子也被搜去了。
無疑張問也不例外。
張問奔到自己房門口,見笛姑已經上了床,便揚聲喊道:「廠公稍後,待下官穿好衣服相迎。」
太監道:「只有一人,此人拿短統欲刺殺稅使,事敗被咱家帶人圍追至此,從這邊翻牆入衙,咱家已經將縣衙圍死,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當張問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漆黑一片。
此時已經天亮,張問打量了一番笛姑,還真的和小綰的長相十分相似,心裏如打翻了五味瓶。
只見門外火光衝天,一個穿著青色太監服的人站在正中,周圍還有許多皂隸快手,有縣衙的,也有太監帶來的。
「屬下遵命!」馬捕頭一拱手,立刻差遣衙役快手到各處辦事。
管之安自然知道張問對他不爽,他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按照規矩,買缺銀子理應給前任書吏。年輕知縣不懂,管之安把話說在這裏,旁邊的黃仁直總是懂的。
看似不可理喻,但是男人的特色正是這樣的不可理喻。
張問聽出來是笛姑,鬆了一口氣,這時手已摸到劍柄,卻並沒有鬆開,這笛姑三更半夜摸到老子房裡要幹什麼?
管之安呵斥馮貴道:「不懂規矩的東西,你是自作自受!」
說罷奔到吳氏房裡,拿了一身襦裙,回到自己房中,丟到床邊的椅子上,這才飛快地穿好官服,走到院門口去開門。
張問想起當初在船上,因為生死懸於一線,不慎被她看破了玄機,此時不正好借太監之手除去她么?
黃仁直對於張問隨意落子疑惑不解,張問笑道:「這廝竟敢算計知縣,讓本官出醜,他不滾蛋,誰滾蛋?現在可不是本官不想給人活路,是人太過分了不是。」
吳氏端茶上來,見張問閉著眼睛作沉思狀,便沒有打攪。她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幽怨,昨天大郎還熱情似火,今天卻恢復了往常的冷淡。她輕嘆了一聲,心道在大郎心裏,終究有比男女之情更重要的東西。自己這樣的殘花敗柳,不顧禮儀廉恥,做下這等醜事,還能奢求什麼東西呢?
張問道:「這會公文已發,多說也晚了。」
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道。
張問下令道:「立刻清點差役,面生者先行看押!」
馮貴跪在地上討饒,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管之安,沒有說話。
這時外面響起了嘈雜之聲,窗外火光一片,看來追兵已將縣衙圍了。張問心道先穩住笛姑,等外面的人進來,再藉機將笛姑交出去。
「嘎吱……」房間門突然輕輕開了,張問吃了一驚,輕輕站了起來,說道:「是後娘嗎?」說完急忙從原地移開,移到案旁,伸手小心去摸案上的劍。
方臉馬捕頭拱手道:「屬下在。」
黃仁直嘆了一氣道:「老夫可不覺得能見效。」
張問想到這裏,遂不動聲色,問道:「我如何救你?」
管之安等官員,沒有住在縣衙里,倒讓張問鬆了一口氣。
笛姑飛快地脫去身上的夜行衣,又將面具摘去。這時張問瞪大了眼睛喊道:「小綰!」只見面前的這張清秀的臉,額頭亮晶晶的,不正是小綰那張臉么?
笛姑看了張問一眼,也不及說其他話,抓起桌子上的硯台,包在衣服里,說道:「大人,院中可有水井?快將這衣服沉到水井裡!」
太監點點頭說道:「咱家叫人清點咱們的人,張大人尋幾個人清點衙役。」
張問忙作揖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廠公。」
「馬捕頭!」張問馬上喊道。
夜幕拉下,張問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沉迷在回憶里。吳氏早回房睡了,張問房裡的油燈無人挑燈芯,不知什麼已滅。
太監點點頭,看了一眼張問的內宅,說道:「不知張大人的內宅……」
張問聽罷舒了一口氣,連男女都不清楚,只憑衣服和武器,這些東西早扔掉了。這縣衙里的人何止百人?加上大牢里的囚犯,更是紛雜,房間又多,要查起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時間一久,誰知道刺客是不是跑了,不是說刺客行蹤詭異么?
這時不出張問所料,肥佬管之安和馮貴走進了籤押房。馮貴一臉哭相道:「堂尊,看在小的是堂尊屬下的份上,可得給小的全家老少一條活路啊,小的給堂尊磕頭了。」
只聽得門閂一聲輕響,門被閂住了。張問心裏一緊,手握緊劍柄,隨時準備抽將出來,他沒有說話,以免暴露方位,只靜靜等著看這笛姑要幹什麼。
黃仁直說的效果是震懾下屬,而張問的目的是為了重新挑起管主簿等人的爭鬥之心。棋要連子,沒有爭鬥,怎能順理成章呢?
其實張問只是在溫習一些往事。
吳氏神情複雜道:「她是大郎的什麼人?」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很快你也會自作自受了。馮貴叩首道:「小的知道錯了,堂尊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
「呵呵……咱家得多謝張大人才是。」太監說道。
一個皂衣走過來,跪倒道:「稟陳公,四處都搜了,未見刺客蹤影。」
張問打了個哈欠,說道:「再看吧。那個……沒有什麼事兒,本官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