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七 貪事
「拿回個屁！」管之安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挺了挺胸，「姓張的會把這樣的把柄還我？你也不用腦子想想。」
管之安聽罷舒了一口氣，急忙如雞啄米一般點頭道：「是，是，謝堂尊體諒下屬，謝堂尊。」
張問在管之安耳邊低聲道：「不久就是今年的縣試，管之安你在上虞的路子熟，找家客棧，入住者一人收八九兩，住滿給定金挂名號，都收應考士子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良久之後，張問放下笛子，聽得堂外一人道：「時而蒼勁嗚咽，時而清幽雅緻，時而好似有說不盡的柔情，時而又好像激叫入青雲慷慨切窮士。妙！妙！」
張問似笑非笑地看著管之安，說道：「你可別想著耍什麼花招。」
管之安忙道：「下官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下官就算敢罵自己的爹娘，也不敢罵堂尊啊，堂尊……」
堂弟管之平踱了幾步，沉思許久，沉聲道：「可咱們有把柄在知縣手裡，到時候栽贓在知縣身上，咱們卻沒事，他定會懷疑是我們做下的手腳，一氣之下魚死網破，將那副字拿出來見光，可不是兩敗俱傷？」
「很好。」張問端起茶杯，放在空中不飲。
張問點點頭，說道：「既然你是本官的人了，本官也不能太虧待你了不是。」
吟完還「哈」了一聲，好似喝了一碗美酒一般回味無窮，反覆念了兩遍「安心隱志，可長久兮」。
「堂尊……」管之安臉色一變，急忙打斷張問的話，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皂衣，吩咐道，「你們先下去，非招不得靠近
管之安一臉恭敬道：「堂尊在此，下官豈敢坐下。」
大夥喜歡虛套客套，不想再說話要送客了，又不好意思明說，總是有一些瑣碎的小規矩。端著茶杯不飲，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這倒不得不防……」管之安猛灌了一口茶，呸呸吐掉口裡的茶葉，一拍額頭，說道，「他娘的，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弄死那狗日的張問才是大事！到時候便叫人供詞我也有關便是。一同獲罪，他張問是知縣長官，大罪得他扛著，老子不過是下邊的人，大不了就是杖刑迦示，還能繼續在這上虞縣混下去，怕他作甚？」
這時，「啪啪……」突然想起幾聲聲音，管之安渾身一顫。片刻之後，才明白是敲更的聲音。
管之安急忙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銀票都掏了出來，雙手呈了上來，「堂尊，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堂尊笑納。」
管之安急忙點頭哈腰道：「下官就是想著對爹娘耍花招，也不敢在堂尊面前賣弄啊。辦事的進展，下官隨時知會堂尊，堂尊放心，下官一定小心翼翼，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
但是這種事一般沒人敢做，明代文官治國，尤重科舉，當官的為了銀子什麼都敢亂來，就是科考不敢亂來，抓住就是重刑。這樣大肆收受賄賂，要是有激起士子的憤怒，只要有幾個人告將上去，一應人等就得玩完。
張問看了一眼那肥佬，呵呵一笑，心說你懂個屁，又半眯著眼睛吟道：「芳林皓，有奇寶兮；博人通明，樂斯道兮
張問心道這廝的態度變得很快嘛，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
張問不忘囑咐了一句：「一定要小心，專心辦事，別想歪的，把事兒辦好了是正事。」
管之安暗暗捏了一把汗，這知縣大人是不是官當得不耐煩了？忙提醒道：「堂尊，在科考上動手腳，可嚇人，堂尊三思。」
管之安走進三堂，躬著身體滿面帶笑道：「堂尊高雅，高雅！」
管之安的臉更黑，低聲道：「大概幾萬兩銀子……堂尊，這……就是把下官整個賣了也沒那麼多銀子啊！」
這時張問好像剛發現管之安一般，哦了一聲，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原來是管主簿，坐下說話。」
管之安憋了一肚子氣，將堂弟幻想成張問，罵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堂弟管之平愕然道：「我奶奶也是你奶奶，你罵她老家人作甚？」
堂弟搖搖頭道：「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堂兄別太小看知縣了。」
「啊……那個閨苑圖說……」
三堂里掛著字畫和絲竹鐘鼓樂器，雖然陳舊，卻別有一番滋味。這儒雅的堂屋裡，有多少任知縣在此苦參玄機或者滿腦貪慾，這裏發生過多少密事、醜事、賢事，已經無從知曉了，只有這些陳舊的物什，默默地見證。
管之安急忙通通直磕頭，「堂尊，下官如何敢和您
管之安額頭上冒出幾根黑線，要是天天去玩青樓頭牌，就是金山銀山也不夠這知縣大人揮霍的。
管之安見罷便躬身道：「下官告辭。」
管之安摸了摸肥厚的肚皮，低聲道：「叫人一口咬死是他張問指使客棧乾的，和咱們何干？」
縣試就是考秀才的「小試三部曲」的第一次考試。先由各地知縣出題考，叫縣試；然後是府里出題，叫府試；通過前兩次考試的士子就是童生資格了，然後參加省里派來的學道主持的院試，通過院試，就是秀才了。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只有中了秀才，才正式踏入了科舉的正路。
張問皺眉一拍額頭道：「本官原本想，你處處和本官過意不去，這次總算抓了你的把柄，只要交上去，本官這口惡氣總算出了。」
堂弟皺眉道：「我瞧著，這張問既然願意叫堂兄辦事，定是無人可用，以為有了堂兄的把柄，就把堂兄當自己人了。咱們何不退一步，幫襯著他，大夥都安穩一些。這事要是案發，叫客棧頂罪，將贓銀拿出來便是。」
「這……」管之安這時陡然意識到這是用陰招對付張問的好機會，被張問抓著極可能被滿門抄斬的小辮子，就如頭上懸著一柄利劍，管之安當然想把那把劍搞下來。
管之安回到家裡，叫人關了院子各進的大門，其堂弟管之平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堂兄拿
張問瞪眼道：「怕什麼？不是叫你找家客棧嗎？萬一查將下來，找人頂罪就是。」
夜幕已經拉開，屋裡屋外掛著寫了「縣衙」字樣的燈籠，周圍只有一些值房的皂衣。官吏們都回家去了，雖然《大明律》有規定官吏必須住在縣衙里，但縣衙里的公廨當然住著不舒服，明朝二百余年到現在，很多規制都名存實亡，除了知縣，官吏一般都住在外面。
管之安道：「他？不過就是肚子里有點墨水的青皮小子，老子這次就是栽在墨水上邊。玩其他的，他毛還沒長齊。姓張的有多少斤兩，我早就掂量好了，放心去辦就是。」
管之安聽罷心裏吃了一驚，他當然明白知縣的意思，就是找個中介，收受士子的賄賂。士子們寒窗十載，自然不會為了幾兩銀子就影響科考，一般都會低頭給錢。幾兩銀子不多，但是每年應縣試的士子有一兩千人，一人幾兩，就是一兩萬兩銀子！
「真的？」
張問踱了幾步，故作猶豫狀，沉吟道：「你是說放過你？也對，就算弄翻你一個，打草驚蛇，還有那麼些人，就不好弄了……你們把銀子都獨吞了，本官想去風月樓玩玩也捉襟見肘，這可怎麼辦才好。」
自然是管之安的聲音，不出張問所料，叫曹安去一說「閨苑圖說」四字的玄妙，管之安就連夜趕回來了。而且張口就是馬屁，一切盡在張問預料之中。
堂弟愕然道：「知縣想在縣考中舞弊？」
「下官明白。」
張問看了一眼管之安的神情，一本正經道：「這麼著也不是辦法，對
「我罵那狗日的張問。」管之安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又忙關上房門，說道，「那狗日的要咱們找個中間人，收縣考士子們的錢。」
張問一把抓了起來，數了數，有一兩百兩，笑道：「果然是小意思……啊，人家寒煙掛牌一次就是三十兩，也夠會她幾天了。」
張問愕然道：「管主簿，你在心裏都罵我上萬遍了吧？」
「可不是，如果有半句假話，就讓下官五雷轟頂……」
堂弟道：「那可得找信得過的人，以後供詞才好做，三姨家的客棧如何？」
皂隸關上堂門，管之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訴道：「堂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您大人大量可別將事兒說出去。下官不過就是堂尊的一條狗，汪汪汪……堂尊叫下官向東，下官絕不敢向西……」
張問見案桌上放著一根橫笛，在不經意間想起了笛姑，便將橫笛拿了起來，徐徐吹奏了一曲。
堂弟皺眉道：「就算是這樣，也不是好玩的事，這些士子，指不準有人憤而上告，考場舞弊那是殺頭的大罪！」
「你知道個屁！」管之安怒道，「這就是對整個上虞縣說，我管之安失勢了，不過是知縣的一條狗，以後還有多少油水？」
「也不算舞弊，就是威脅士子們，不住或者不下訂，就可能落榜。」
想到這裏，管之安立刻改變口氣道：「那下官試試看。」
張問沉思許久，一拍大腿，高興道：「本官有個好辦法！」說罷勾了勾手指，管之安急忙將頭靠過去。兩人就是一副狼狽為奸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