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眾里尋它千百度
段十 廚娘
「是。」
「不知道，好像今晚上才進府里來的。」
玄月將瓶子遞給旁邊的女子，那女子便跳將上去，捏住若花的嘴，將瓶子里的東西倒進去。若花拚命掙扎，奈何玄月手下的「玄衣衛」都是篩選過的會兩下子的人，又每日訓練，若花長得瘦弱，手無縛雞之力，掙扎不過，被人把葯硬灌進了食道，還被嗆了一口，「咳咳」直咳嗽。
張問用簡潔的語調說了一遍，心裏頓時好受了許多，傾述對於人確是有好處的。楊選侍一字不漏地聽完，摸著枯井上的石頭說道：「小綰，如果你泉下有知，就放過張大人吧。」
「哦？請楊姑娘指教，缺少什麼東西？」
張問突然呵呵一笑：「沒想到今日聞道……不枉今夜，在下佩服佩服。」
「楊選侍？！」李廚娘的嘴張成一個哦字型，急忙伸手按住嘴唇，也不再說話，轉身就往洞門那邊走。
若花這才明白過來、玄月要殺她，她驚恐道：「玄月姐姐……你，你要做什麼？」見玄月一臉殺氣，若花抓起門就想將玄月關在外邊。玄月一腳踏進門裡，一手推住門，頓時門板紋絲不動。玄月從容走進屋裡，將手裡的瓶子遞過去，說道：「聽話，喝了它，就沒有痛苦了。」
驀然之間，張問又看見了院子里那塊慘白的井蓋石頭，心裏一陣傷感，遂拉住楊選侍的手，一邊走向枯井一邊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院子里的草木，在張問發達之後，被修剪整理過，這冷清的祖宅也因為張問的勢力提升，變得熱鬧起來，不過這凄清的夜晚，它照樣寂寞著。
玄月沉默了片刻，說道：「她沒有用了，和若花一起化掉。」
那女子拱手道：「是。」
大缸中，只見黑漆漆的長物正在遊動，如水蛇一般十分恐怖，都是些黃鱔。黃鱔們被困在水缸里到處亂游，但是膳身滑膩，爬不上來。
兩個玄衣女子押著李廚娘跟在玄月後面，玄月走到若花的房門口，敲了敲門，聽得裏面若花的聲音道：「誰？」
「你是不是做錯什麼了？」李廚娘用關心的口吻問道。她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胖胖的臉，身材矮胖。
「你是怎麼和上峰聯繫的？」玄月冷冷問道。
李廚娘哭喪著說道：「他們認識我，我只要去棋盤街的袁記雜貨鋪走走，自然就有人找我。」
先前若花攪了張問的心情，張問就把門閂住了，這時他便來開門。玄月向屋裡看了一眼，張問會意，回頭
旁邊的女子拱手道：「是。」
「他們的小女叫啥名字，可是府上的奴婢？」張問道。
「哦。」楊選侍的目光黯淡下來，彷彿老了兩歲，「我想回去了，就此告辭吧。」
張問見罷皺了眉頭，心道：這個丫頭做事倒是勤快，可腦子也太笨了，叫她出去沏茶，還真去沏茶。他沉住氣，問道：「燙著沒有？」
屋裡的幾個女人都知道玄月要怎麼處罰這個姦細，這樣的手段已不是第一次，所以很熟練地將李廚娘的衣服脫光，手腳一起綁了，將其丟進水缸中。李廚娘立刻被冰冷的水凍得嘴唇發烏，身上起了雞皮疙瘩；缸中遊動的滑膩長條，讓她既噁心又恐懼，李廚娘不斷掙扎，搖著腦子「嗚嗚」悶聲悲鳴。
「姓李，小名胖妞、沒有大名，是個廚娘。確是在我們府上，但是這會兒卻找不到了。」
暖和的屋子裡，燭火通紅。楊選侍端坐在椅子上，側對著張問，大腿正好遮住恥骨下方、那有許多～毛髮的不雅之處。張問正專心致志地揮墨、心無旁騖。卻不料這時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讓張問略一分神，頓時在宣紙上弄上了一個墨點。
李廚娘沒好氣地說道：「那種時候你怎麼去沏茶？東家不是嫌你手笨，是嫌你腦子笨。那個女的是哪裡來的，知道嗎？」
張問心道：楊選侍是客氏的心腹，只要她和皇后相處得好，以後皇后的日子定會好過一些。張問作為皇后張嫣的親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很難說上一句話，但是關係在那裡擺著，牽連甚大。
這時一個女人將水缸下的柴火點燃，開始對水缸加熱。過了一會，水裡的溫度開始不斷攀升，那些黃鱔到處亂鑽，爬得李廚娘渾身都是，身上有洞得地方都被黃鱔鑽進去。隨著水溫升高，黃鱔忍耐不住，在李廚娘身上亂咬，她身上被咬得鮮血淋漓，水都被染成了淡紅。幾個女子夾住李廚娘的胳膊，按住她的腦袋，不讓她掙扎，李廚娘亂～蹬亂撐，眼睛里全是驚恐。
李廚娘沉聲道：「沒聽見東家稱呼她什麼嗎？」
這時一個提著水桶的人，將水「嘩」地一聲倒在李廚娘的身上，李廚娘幽幽醒了過來，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不斷呻吟。她剛醒過來，又看見了一根燒紅的鐵鉗，頓時大呼道：「饒命、饒命啊，我只知道是都察院的人，真的不知道是誰啊…
李廚娘哭喪著臉道：「好像是都察院裡邊的人，是誰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不過拿了一錠銀子，您就大恩大德放我一馬吧，我知罪了。」
張問沉聲道：「不是，我沒法真心對任何女人。但是楊姑娘清麗脫俗，美貌玉潤，又深得雅趣，我把你當成紅顏知己是可以的。」
現在宮裡被客氏魏忠賢一黨把持，送走了楊選侍，張問本以為就沒什麼事了。卻不料未到中午，門口就出了事。
楊選侍的聲音道：「張大人造詣非淺，此畫神形具備，功底紮實，不過缺乏一種東西。」
若花的眼神很無辜，搖搖頭，她不明白玄月怎麼問些莫名其妙的話。只聽玄月說道：「笨死的。來，把這瓶葯吃了，沒什麼痛苦。」
玄月見狀，說道：「把她嘴上的東西拔開。」
這時門外又來了另一個黑衣女子，拱手道：「玄月姐，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幾個人遂帶著那被綁住的李廚娘出了房門，沿著屋檐向東走去。東面的圍牆上也有個洞門，原本上了鎖，這時已經被打開，門口侍立著兩個帶腰刀的黑衣女子。
「哪裡去？」玄月的聲音冰冷得如刀鋒，帶著殺氣。
「抓起來，把嘴堵上。」玄月只問了一句，就下令抓人，壓根不需要說明理由。旁邊的兩個玄衣女人聽罷跳將過去，先拿著一塊黑布塞進李廚娘的嘴裏，然後就將其綁了起來。
張問想了片刻，說道：「去把玄月給我找來。」他猜測這個李廚娘就是昨晚玄月說的姦細，但是不明白的是：玄月做事一向細心，已經半天了，怎麼沒把姦細的家人處置妥當？
若花道：「我看見房裡有個女子沒有穿衣服，沒注意就嚇一條、把茶壺給打翻了，東家一定嫌我笨手笨腳。」
張問聽罷楊選侍真摯的感情流露，頓時心裏發怔，從那俗事權謀之中回過神來。他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楊姑娘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們倆的事，就當是逢場作戲、尋歡作樂，最好不過……楊姑娘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朋友，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我可以儘力聲援效勞。」
「都察院的密探？」張問沉吟片刻，冷冷道，「你看著辦，現在這個時候要謹慎一些，別把真憑實據落到別人手裡。」
張問忙道：「楊姑娘切不可再輕易冒險，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皇後娘娘那裡，還請楊姑娘多多照顧，關係處好了，以後皇後娘
李廚娘暈了過去。兩個女子將她從缸里提將出來，扔到地上。只見她身上傷痕如鱗，腿間的兩個洞被黃鱔鑽得滿滿的，還有一些黃鱔只鑽進去了半截，另外半截吊在腿上，看起來十分恐怖詭異。
裏面細細索索響了一陣，然後門開了，若花的頭髮已散在肩膀上，顯然已經準備睡了。她看著玄月，眼神天真地說道：「玄月姐姐，這麼晚了，您有什麼找我？」轉而看見玄月身後被綁了堵著嘴的李廚娘，若花不解地問道：「李廚娘怎麼了？」
張問笑道：「以前我畫女子，多出於好色之心，或只是想表現女子的美貌，卻忽略了內在，故二十年所有畫品，皆是凡品、俗品……」
欺騙感情，利用楊選侍，對張問有不小的好處，他被誘惑著，最後還是作罷，喃喃沉吟道：「我知道愛應該是一件很珍貴的東西。」隨即站起身說道：「我送送你。」
玄月轉身欲走，又回頭道：「東家待你們一向不薄，凡事都好說，但是忠心有問題，就對不起了。」
若花聽罷一陣感動，搖搖頭紅著臉道：「沒有、沒有，奴婢……奴婢這就收拾。」
「我不……」若花揚手想把那瓶子打翻，但是玄月輕輕一縮手，她就打了個空。若花意識到玄月是動真的，嚇得後退了幾步，踢在一根小板凳上，頓時仰面摔了個四仰八叉，她坐起來，眼淚嘩嘩直流：「玄月姐姐，我做錯了什麼？你饒了我吧，我不想死……我才十四歲，我還沒嫁漢子，我要生小孩子……」
「誰指示你來的？」
張問冷冷道：「不用了，呆會兒讓淡妝來收拾。今天你可以休息了，明天去曹安那裡，讓曹安在外院給你安排個輕巧些的活兒。」
張問聽罷笑了笑，他對鬼神這類東西壓根就不信，一切問題都出自自己，或者環境。如果換一個時代，張問或許還能成為一個畫家、藝術家，但是現在去搞那一套，顯然不合時宜。
若花聽到聲音，沒有看見人，先是被嚇了一跳，繼而聽出聲音熟悉，這才呼出一口氣來。等若花的眼睛適應了黯淡的光線，才看看清楚，原來是李廚娘。若花聽李廚娘問起，又覺得委屈，聲音有些哽咽道：「東家不讓我侍候他了，叫我明兒去前院幹活。」
「如廁。」
楊選侍喃喃道：「要是我有一個家，能有這麼一個小院子，和心愛的人長廂
黃鱔就如水蛇一般的形狀，許多女人都怕蛇，李廚娘也不例外，痛苦和恐懼、噁心一起折磨著她的身心，她終於忍受不住，像雞啄米一般拚命點頭。
楊選侍輕咬了一下嘴唇，面有戚戚之色，低聲道：「卻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外面鬧哄哄一片，家裡的侍衛家丁都操～起兵器嚴陣以待。張問忙尋來曹安，問出了什麼事。曹安道：「有一家子跑到門口鬧事，說咱們害死了他們家的小女。」
「是我。」玄月道。
張問看了看天色，說道：「等會你親自把楊姑娘護送回去。卯時之前有御膳房的太監出來辦事，你按照楊姑娘說的辦就是了。」
若花走到一間后罩房門口，這間房是她睡覺的地方。不過明兒她要去外院幹活，得從這裏搬出去。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道：「東家房裡的燈不還亮著嗎，若花姐姐這就回來了，怎麼不去服侍東家？」
李廚娘可以說話之後，不住討饒：「我招了，快把這些東西弄走，我招……」
「你……」楊選侍看著張問的臉，見他的劍眉間隱隱有了蕭殺之意，楊選侍怔怔道，「你是真心對我么？」
李廚娘低著頭疾步走了一陣，突然見屋檐下站著一個人，抬頭看時，見是玄月，玄月旁邊還有兩個玄衣侍衛，大晚上的依然戴著帷帽、看不見臉。李廚娘神色慌張，卻強笑道：「玄月姐姐還沒休息呢？」
推門的人是張問的近侍若花、那個醜陋的瘦弱丫頭，她說道：「東家要的茶沏好了……」這時她驀然看見屋子裡還坐著個一絲不掛的女子。在燈光下泛著光澤的完美肌膚讓若花的眼睛一花，她沒有準備、心裏一急，「哐當」一聲把茶壺掉到了地上，頓時騰起一股熱氣，若花反應倒是快，急忙跳開了。楊選侍見有外人進來，急忙拉了一件衣服蒙在身上。
玄月聽到這裏，這才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說道：「東家，玄月有事稟報。」
若花想了想，說道：「東家叫她楊姑娘，不過我剛要進去沏茶那會，又聽東家叫楊選侍。」
「把她的衣服給我拔了。」玄月冷冷說道，又看向李廚娘道，「誰派你來的？想清楚了就點點頭。」
楊選侍道：「或神女無恙，或狐仙鬼魅，都能表達一種情緒。恕妾身直言，大人雖畫技超群，卻只是畫了一副肖像。」
張問說罷回身進屋，收住面上的殺氣和郁色，微笑著說道：「人生難
門外的淡妝聽到裏面說話的內容，心裏十分高興，急忙迴避。不一會就見若花從裏面出來，一個人咕嚕著念叨什麼，向南邊去了。
門口和屋裡的女子煞白著臉道：「屬下等明白。」
屋子外面冷風慘慘，裏面有女人的悶聲哭喊，猶如鬼魅一般。幾個玄衣女子都默然觀看，說不出一句話來。
玄月見若花喝下去了，就對那灌藥的女子說道：「你看著她，等死透了，弄到東邊的偏院里燒掉，明兒白天才燒，不顯眼。」
玄月等人進得洞門，到了偏院。院子里光線很暗，只有天上的上弦月投下幽幽凄慘的清光，樹影黑棟，看起來陰沉沉的煞是恐怖。在黑乎乎的樹影里，有一棟房子，裏面亮著幽冷的燈光。一行人進了那棟房子，只見屋中間放著一個大缸，大缸里裝了半缸子水，下面還架著柴火。
張問走出門來，玄月才低聲說道：「家裡有都察院的姦細，假扮成廚娘，已被我處理了。恐還有其他姦細，玄月想把一些來路靠不住的人全部送出去，東家以為如何？」
若花聽罷心裏一陣失落。顯然做張問的內侍，地位要高得多、錢也多，若花滿臉委屈，但沒有辦法，只得說道：「是，奴婢謝謝東家。」
玄月看著若花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說道：「若花，你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張問將埋藏在心底、快要發霉的陳年往事，一件件細述著。那些憂傷的回憶，通過波瀾不驚的語言從張問嘴裏流淌出來，照樣讓張問沉迷，彷彿就發生在昨日。楊選侍已是淚眼婆娑，濕了衣襟。
兩人出得門來，走向外院。方出洞門，楊選侍突然回頭眨巴著美目問道：「張大人是如何知道那是很珍貴的東西？」
只聽得張問的聲音道：「好的畫需要時間醞釀，今晚時間太短……此副依然不是很好，但比起以前作的，卻是要好上許多。」
玄月拱手道：「是。」
玄月忙乎了一陣，又回到內院，走到張問的門前，她也不急著敲門，只站著聽一陣裏面的說話聲。
玄月對旁邊的女子遞了個神色，那女子便從柴火里抽出一把燒紅的鐵鉗出來，李廚娘一看頓時臉色像紙一般白，她還沒來得及尖叫，嘴就被人捂住，然後聽見「茲」地一聲，胸前的一粒紐扣被火鉗夾住，空氣中頓時騰起一股燒豬～毛一樣的糊焦味。
然後就聽見楊選侍驚嘆道：「大人怎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