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六折 肯羡春華在漢宮

段二五 太后

第六折 肯羡春華在漢宮

段二五 太后

顧秉鐮不解道:「難道王公公……」
「是,老祖宗。」
就在這時,張嫣的話把王體乾的情緒給驚醒。張嫣輕輕招了招手說道:「你平身吧。到這邊來坐,離得遠了、哀家聽不真你說話。」
這是一曲高山流水,不出半炷香功夫,王體乾就聽出這曲子不是太后在彈,肯定是余琴心,因為這曲高山流水很特別,只有餘琴心會這麼彈。他走上乾清宮西暖閣的天橋后,吩咐外面侍立的太監先別通報,曲子剛彈到一半,去打斷它的話很顯然不好。他站在天橋上側耳靜聽了一陣,王體乾也是一個很懂音律的人。
顧秉鐮也十分吃驚,因為新皇繼位以來,內閣的票擬從來都是全部批紅、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情況。
王體乾仔細觀察者張嫣那張俏麗鵝蛋型的臉蛋上的表情,很容易就猜出來,張嫣不僅沒看明白張問的布局、而且對這種事沒有什麼興趣。他便急忙趁著張嫣徹底厭煩之前、提醒道:「太后,這份奏章表面上是政務,骨子裡是權力。」
果然張嫣聽罷眉頭輕輕向上一挑,她的心裏突然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她想起了昨天去看任太后(任貴妃)的情形,任太后披頭散髮,人都老了一頭。任太后貴為太后又怎麼樣、是皇帝的生母又怎麼樣?一旦手裡失去了權力,就被人軟禁在冷宮裡,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狼狽不堪、人不人鬼不鬼。讓張嫣最有感觸的是,任太后以前長得很漂亮,但是才在冷宮裡呆了幾個月,就變成了那副模樣,魅力全失、青春和美麗都隨著權力遠離了她。
只見余琴心梳著桃心鬢、下巴尖尖臉蛋分外秀氣,而她穿著的一身雅緻的淺色長袖襦裙、正和這暖閣里古色古香的雕窗紅木相應成輝:古典的室內環境,古典打扮的美女,都讓這乾清宮暖閣里的情景、如春色般華貴美麗。
張問想了想,又說道:「太后不可能看出摺子里的文章,恐怕是王公公在旁提醒。」
張嫣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體乾,回頭對余琴心說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先回去。」
王體乾不動聲色道:「這份摺子正是張閣老上的。」
王體乾在乾清門外下轎,剛剛走進乾清宮,就聽見西暖閣那邊傳來了叮咚的琴聲……一定是余琴心又在教太后彈琴了,太后也不怎麼理政務,在漫長的日子里,對音律感興趣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張嫣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所有所思地說道:「如果這份奏章批不了紅,張閣老恐怕會很急吧?」
「是,太后英明。」王體乾心裏面老惦記著權謀,以至於他突然醒悟,太后這樣做還算妥當。還回去,但並沒有表態不支持張問的政策。
張嫣絕不願意變成任太后那樣,她很愛美,如果她變得那麼丑,真不如死了還好。
接近尾聲的時候,王體乾便對旁邊的一個小太監說道:「一會琴聲停了,你就趕緊進去稟報太后,老夫有事求見。」
原本王體乾以為余琴心是他的心的依靠,原本他把她當成了知音、親人、伴侶……但是,一旦出現了裂痕,就算最後可以諒解,卻再也回不到最初了……人生若只如初見,只是一句夢話。
於是張嫣便沉下心來,認真地問王體乾道:「你給哀家說說,這份奏章和權力有什麼關係?」
張嫣不緊不慢地把剛才彈琴的時候戴著的護指摘了下來,重新戴了一副指甲,這副又長又尖的只見上面鑲嵌著珍珠、閃閃發光,讓她原本就纖長白皙的手指更顯嬌嫩貴氣。張嫣的做派越來越像一個太后了,雖然她還不到二十歲,環境和身份,確實對人的影響很大。
而且張問也有些措手不及,以前他票擬的任何奏章,從來沒有不批紅的時候,怎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宮裡就拒絕批紅了呢?他此前布局的時候壓根就沒考慮過宮裡拒絕批紅這樣的可能性,所以現在事情發生了,他還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王體乾躬身道:「張閣老肯定會很著急……不過奴婢認為,張閣老畢竟是太后的人,這種事只宜暗示張閣老遵守規則,不宜對抗。朝廷外面還有許多不見待咱們的人,咱們要是現在在內部出問題,是十分危險的。」
過了一會,那太監進去稟報出來了,對王體乾躬身說道:「老祖宗,太后叫您進去呢。」
張嫣搖搖頭道:「什麼也別說,還給他就是了。」
太后對政務不感興趣,但是對權力是有興趣。這個王體乾心裏很清楚。
王體乾疑惑地接過摺子,小心地問道:「那要怎麼回復張閣老呢?是叫他重新票擬,還是反對改官廳呢,又或是……」
顧秉鐮看了一眼張問面前放著的摺子,張問會意,便拿了起來遞給他說道:「您看看,裡邊沒動過,咱們怎麼送上去、就怎麼送回來了。」
高山流水有許多流派,王體乾都一一細數得出來,但是從來沒有哪個流派像余琴心這樣彈。倒是可以說余琴心自創了一個流派,但是王體乾有點無法理解的是,余琴心為什麼故意在某些調上故意加重手法,十分影響流暢。
當她經過跪在地上的王體乾身邊,輕輕轉了轉頭,但是沒有說話、也沒有停留,徑直出去。在這一刻,王體乾心裏突然有些異樣,他也不知自己在心裏應該感嘆、還是應該傷感。
王體乾輕輕轉過頭,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奴婢。張嫣見狀,抬起她那戴著珍珠指甲的手,輕輕揮了揮,太監宮女們便紛紛執禮倒退著出了暖閣。
「原來如此。」張嫣頓時鬆了一口氣,「內閣不是張閣老在執掌嗎?宮裡和內閣,哪邊權力大,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這個不能怪王公公,他是司禮監掌印,在朝政事務上從旁提醒太后、是他的職責。」張問豁達地說道。
李芳急忙點頭道:「還得老祖宗去才說得清楚,萬一小的把事辦砸了,可不知怎麼才好好。」
「嗯,哀家知道了。」張嫣捏著手裡的奏章,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她的心情好像很好,笑著對王體乾說道:「你把這份摺子送回內閣去,別批紅了。」
王體乾應了一聲,抖了抖身上的蟒袍,又抬手整整衣冠,鄭重其事地走進暖閣。他一進去,便遠遠地跪下請安。
這時首輔顧秉鐮敲門進了張問的值房,拿著幾份他不能擅自決定的奏章來找張問商量。張問見著顧秉鐮,便說道:「元輔,咱們上書改官廳的摺子,宮裡邊沒有批紅。」
「哦?」張嫣聽罷來了一些興緻,隨手接過王體乾遞過來的奏章,滿懷著期待的心情翻開來看,但是她很快就有些失望,奏章里並沒有說什麼有趣的事兒,不過就是要改革京營為官廳而已。裏面例舉了變制的具體步驟、並詳細闡述了理由論證改官廳的好處。張嫣對於朝國家大政剛略並不感興趣。
「太后……」王體乾放低聲音說道,「日前南方兩營兵馬幾萬人入調京師,這份奏章又是關於京營改官廳的事兒。這麼一聯繫,很顯然張閣老是想把南方軍整編進京營中去……所以,改官廳,是增大內閣權力的一個步驟。權力是此消彼長的東西,內閣權力大了,皇權就弱了。所以奴婢才說這份摺子實際上說的是關於權力分配的事。」
王體乾遂站了起來,出門坐轎去宮裡頭,李芳只能跟在轎子後面走路。能在宮裡坐轎的人,整個天下不會超過五個。
王體乾跪在地毯上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旁邊的一道屏風,上面綉著花瓣點點,突然他有種感覺,知音、情意……又或是愛情,是不是真如落花一般呢?應該是這樣的吧,不然從古到今也不會有那麼詩人用落花流水來形容愛情了。落花、流水,美麗、而短暫。
王體乾雖然是個太監,但是他又深厚的學識,看得清楚朝廷的大局、明白自己的本分。他看著胖太監李芳,這個李芳好像還有些懵懂,王體乾猶豫了片刻說道:「這事兒、還得我親自去見太后。」
王體乾拜謝之後,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躬身走上前去,在太后的玉塌下首的一條凳子上站定,他顧不得坐下,先從袖子里把裏面的那份奏章摸了出來,遞了過去,說道:「今兒下午奴婢一直在司禮監辦公,看到了這份奏章,奴婢不敢批紅,就送回宮裡、請太后再看看。」
張嫣興趣索然地說道,「你在司禮監的時間也不短了,朝廷里的事兒,你就和張閣老商量著辦就行。」
張問在內閣收到宮裡面還回來的奏章時,很是納悶,奏章既無批紅、又無意見,這葫蘆裏面賣的是什麼葯?
余琴心彎彎膝蓋,對張嫣作了個萬福,脆生生地說道:「是,奴家先行告辭。」說罷小步倒退著走了一段距離,然後才轉身向門口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