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八 沙子

章照若無其事地看著天空說道：「沙子，飄來飄去的，免得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樹大根深啊。」

張問遂坐回書案前，閉目養神。他喜歡這種感覺，藐視眾生，生殺予奪只是自己一句話的問題，比如那個告密的奴婢，張問要他死，他就不敢活。

他們向黃仁直告辭，出了午門，才鬆了一口氣。葉青成道：「我就說，不就是喝醉了殺十幾個不知死活的皂隸么，六扇門那點勾當我還不清楚，隨便就開脫了，大人怎麼會讓我頂罪？原來是明降暗升，哈哈……章兄，以後我們恐怕要平起平坐了。」

張問站了起來，充滿了憧憬地看著窗外，喃喃道：「到時候我大明朝強盛無比，調集數百萬甲兵密布遼東，將整個遼東夷為平地！震懾四方……人生有此大功業，夫復何求？」

但張問不會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否則就很明顯地表明自己不完全信任底下的追隨者了。他說道：「天啟皇帝對我有知遇之恩，況且就算他醒來，廟堂格局早已大變，對我們威脅不大，咱們還是不要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張問心道：正因為有天啟皇帝這個隱患，以及那些被排擠的地主官僚反對新權貴新浙黨，才能讓眾人知道我張問對大夥的重要性；如果天啟皇帝竟然醒了，那正好，大夥都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自保了……

黃仁直沒有同章照二人一起回去，他返回了內閣，還有一件事想進諫張問。

這時只見章照和葉青成已經到了值房了，他們知道闖了禍事，心裏泛虛，遂垂手站在屋中不敢坐下。而黃仁直則坐在書案旁邊的椅子上，見到張問進來，才急忙站起來執禮。

張問冷冷地說道：「誤傷？你以為自己有關係，有恃無恐是吧？」

不會發生什麼意外，致使最終無法改變歷史走向吧，逆天，真的可以？張問迷惑地看著窗外的天空，但是那裡灰濛濛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張問「嗯」了一聲，表示沒有睡著。吏員才說道：「午膳有鵝掌、燕菜、鯊翅……」

「明白，明白……」二人急忙點點頭。

吃過午飯，張問又到樓上小睡了一會，一直到未時三刻才下來。

張問道：「什麼隱患？」

章照看了葉青成一眼，嘆了口氣道：「你以為你是風？其實我們都是隨風飄蕩的沙子而已。」

兩人轉身向黃仁直抱拳執禮。黃仁直摸著鬍鬚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沉聲說道：「從開春起，兩年內朝廷將增兵一百萬！彰德府和徐州府各設一個督府……都明白了吧？」

張問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說道：「你們曾經和建虜血戰，沒有死在戰場上，不能死在自己人手裡，本官饒過你們的性命。但是，你們別留在京師禍害百姓了，都降為守備，章照去徐州，葉青成去彰德府，讓秦良玉回京做西大營總兵官。下去吧！」

「啪！」張問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葉青成罵道：「十幾條人命！你倒是說得乾淨，一個誤傷就了事？這裡是京師，不是戰場，西大營的人就可以隨便亂殺人？可以隨便踢翻民宅，進去為所欲為？如果是這樣，京師的百姓覺得隨時可能被人破門而入，在自個家裡都不安全，會怎麼看這個朝廷，怎麼看西大營？」

「末將等遵命！」

「一百萬？！」章照和葉青成都瞪大了眼睛。

葉青成忙跪倒在地，說道：「末將因酒醉誤殺人命，情知犯了大罪，請大人治罪，末將甘願受罰。」

黃仁直在張問的旁邊以最小的聲音說道：「經過大戰，朝廷完勝，此時沒有什麼勢力可以和我們抗衡，有一個隱患，何不……」

這時一個吏員小心地走進來，輕聲喚道：「張閣老……」他見張問閉著眼睛，所以不敢絲毫大聲。

張問鐵青著臉，只是微微點點頭，也不給黃仁直回禮，轉頭在章照和葉青成二人身上掃視了一遍，便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張問想起那本《大明日記》上記載的建虜統治中原的事兒，以及後來發生的一些大事，他就十分仇視建虜。沒想到，歷史改變，現在眼看變成了明朝要夷平建虜了，叫張問如何不洋洋自得。

黃仁直道：「大人所言即是。」

葉青成急忙說道：「末將不敢。」

張問搖搖頭道：「吾意已決，不用多說！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明年的財政預算，明日就要到御前廷議了，我這裏整理出五條，黃先生看看。」

當然，奴婢始終只是一個奴婢，張問並不因此就無限度地自大，他也常常在思考自己的權力是通過什麼根基實現的。如果沒有章照、葉青成，沒有張太后、黃仁直、沈敬、朱燮元，沒有新浙黨……張問什麼也不是。

要謀害天啟皇帝的事兒，黃仁直只得作罷，他接過張問遞過來的紙張，念道：「賑災、增兵、軍餉、官俸、造船……大人，下官明白賑災自然就是西北數省欠收的問題，增兵是彰德府、徐州府兩處大營的開銷，軍餉和官俸不說了，這造船是何來歷，要預算到整個財政中去？」

午時十分，內閣值房的預算小議總算告一段落，幾個大臣告辭，黃仁直抱拳道：「下午我便帶章照和葉青成過來見大人。」

黃仁直道：「怎麼，老夫是西官廳的人，難道還會在你們面前張口胡亂說話？你們以為新政是白乾的？」

章照也跪倒道：「末將治軍無方，致使下屬將官擾民，傷及公差，末將請罪！」

「天啟皇帝……昏睡的人突然醒來也不是不可能，萬一天啟皇帝醒來，那咱們該怎麼辦？明目張胆除掉，還是讓他繼續做太上皇？與其這樣，還不如趁早！」

……

天道，也不過如此啊……他抬起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沉思許久，越看越覺得天上難測，一種與生俱來的對未知的惶恐襲上張問的心頭。

黃仁直道：「留著他是隱患，大人切不可婦人之仁！」

過了一會，他又喚來玄月，吩咐道：「你差人回去通知曹安，把那個向葉青成告密的奴婢找出來，你知道該怎麼做。」

「平常的兩菜一湯就可以了，要新鮮的。」張問說道。

「又來了！我說您能不能換句話說，啊？」葉青成笑道。

章照和葉青成沮喪地從內閣值房裡走出來，心裏十分憋屈，本來打了大勝仗都等著封賞，結果啥也沒撈著，還被發配出去了……章照沒好氣地罵道：「姓葉的，你他媽的不能少喝點酒？」

什麼山珍海味他都嘗過了，根本沒必要在日常生活上太過奢靡，更不用在意那些所謂的享樂，他可以從其他方面獲得成就感和滿足感……表現得節儉，還能給眾人一個儉以修身的好印象。

就在這時，只聽得黃仁直在背後說道：「二位請留步。」

張問從椅子上站起來，點點頭，也抱拳向三人還禮告別。

張問喝了一口茶，說道：「是撥個兵部造戰船、運兵船的，為從山東調兵，布兵遼南做準備。平定遼東，剷除建虜，是咱們目前最大的朝廷方略！黃先生您想想，建虜乃我大明心腹大患，如果我們能在遼東建樹功業，那將名垂千秋！千年之後都會有人記得咱們的名字！」

「末將等知罪了，大人要殺要剮，末將絕無怨言！」

他頹然地說道：「黃先生回去，準備明日參加御前議事吧。」

玄月不動聲色道：「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