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六 羊毛

就在這時，兵部尚書朱燮元淡淡地說道：「修齡啊，為朝廷辦事哪裡能挑三揀四的？如果什麼事兒都如履平地，咱們當官是幹什麼的？內閣既然認為你有才能，你就安心辦事，有什麼需要，朝廷里的同僚，張閣老、元輔，還有老夫不也會幫襯著你？」

眾人拜退，楊鶴再次感嘆張問的理政速度就是快，剛剛才收到山西急報，轉眼間聖旨就可以發出來了。

朱徽婧獃獃地看著那支車馬遠去的方向，眼角忍不住滑下一大滴晶瑩的眼淚。旁邊的太監見狀，忍不住小聲問道：「殿下，要不咱們早點回去吧，宮裡也熱鬧好玩呢。」

楊鶴悄悄看了一眼張問，心道：兵部尚書朱燮元是張問身邊的嫡系，我雖然在朱燮元面前自稱學生，算是朱燮元的人，但是終究和張問的關係遠了一層，山西現在不安穩，責任重大，所以這種賣力不討好的事兒就讓老夫去做；要是幹得不好，對朝廷的西北大略產生了壞影響，不是嫡系的人也好治罪……

想到這裏，他便說道：「楊大人，你回去打理一下，這兩天就啟程；我先去宮裡，把摺子辦好了送到你府上。」

張問聽罷說道：「派幾個身手好的，暗中保護。」

就在這時，張問放下茶杯，緩緩地說道：「楊大人，你提的這個『以撫為主』的方略，大概是要採取溫和的政策。我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關重大的事情，你決不能妥協，比如晉商通敵，官吏縉紳勾結貪墨援助款項等等……朝廷勒緊褲腰向西北輸送物資，可不是資敵養腐的！」

「胡鏊？」張問一邊接過急報，一邊說道，「山西發生起義了？剛才我在家裡聽說西面出事了，還以為是陝西。」

顧秉鐮道：「陝西的叛亂一直就沒平定過，沒吃的，剿了又起，滅之不絕。現在山西也動亂，年後朝廷怎麼向西北調運物資，資敵嗎？」

有了這兩點理由，楊鶴這山西巡撫的位置就算是坐穩了。

往年的元宵節，張問都會去逛逛燈市，感受一下佳節的歡快，今年也不例外。但當他準備出門的時候，突然得知通政司收到了八百里急報，軍情如火，張問只得連夜趕往內閣。

張問點點頭道：「亂兵如火，遲一天就難一天，事不宜遲，咱們這就票擬楊大人以兵部侍郎銜就任山西巡撫，節制全省軍政，儘快協調各地兵馬，先將叛亂的勢頭打擊下去，再說招撫的事兒。」

這時只聽見朱徽婧哽咽道：「我知道他忙，可這樣重要的日子一年才一天，他就捨不得抽出一晚的時間么？我在他的心裏究竟有多少分量？」

張問道：「這個巡撫瀆職，必須查辦，立刻召他回京領罪！儘快重新派得力大員前往山西，平定叛亂，不能影響年後的朝廷大略。」

「是，下官縱然要連絡地方辦事，也決不能在大是大非上有所動搖！」楊鶴忙躬身說道。

張問從內閣衙門出來，正想上馬，想起上回太后說「帶劍更英武」的事兒，便又回頭對皂隸說道：「去把我的牡丹重劍取來。」媽的，為了好辦事，只好犧牲下色相了。

「派誰去呢？」

他一面想，一面走，走到會極門時，便叫來一個守門的太監道：「去宮裡通報，我有急事要覲見太后。」

現在內閣是張問說了算，要票擬十分簡單，他和顧秉鐮草擬了任命狀之後，他拿著票擬檢查了一下遣詞造句，本來想通過平常途徑送進宮裡，然後傳到司禮監用印，最後返還內閣，就等於是聖旨了。

楊鶴想起剛才張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樣子，好像是臨時決定，其實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想到這裏，楊鶴在心裏頓時對張問莫名產生了一種畏懼。

就在這時，玄月策馬來到張問的馬車旁，對張問說道：「剛才有個太監告訴屬下，遂平公主在後面的茶樓上。」

楊鶴苦著臉，心道：要真這麼簡單，山西巡撫胡鏊真笨得自己丟烏紗帽玩？他一省大員，坐到那個位置沒幾斤幾兩怎麼可能……新政雖然不收無地赤貧佃戶的稅了，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縉紳地主照樣是把賦稅攤派在佃戶頭上，該造反的還得造反。

楊鶴瞪圓了雙眼：「諸位大臣都看著我，我……」

張問嘆了一氣，宮裡歡快得緊，可是山西那邊的兵禍連過年都沒消停，朝廷中樞也是元宵節都在議事……啥時候太平了，咱們也享享福。

張問道：「只要你把局勢平定下去，讓屯兵、賑災這些事兒別在中途出花樣，你的重任就完成了，至於使用什麼方略，你自個合計，朝廷都會支持你的。」

張問道：「楊大人切勿推辭，山西的事兒並不難辦，胡鏊是太廢了才辦成這樣，以楊大人的才能，山西垂拱而治。朝廷不是已經定下了政略援助西北各省？況且新政以來，山西的幾個受災縣府已經減免了賦稅。楊大人到山西之後，儘力宣揚朝廷的政略，待到稅收遂漸上來，便可運抵西北各地，繳撫並用，要錢有錢，要兵有兵，有什麼好難的？」

楊鶴只得說道：「是，下官領命。但是下官做山西巡撫，請張閣老同意『以撫為主，繳撫並用』的方略。」

吩咐完他便不再管遂平公主，什麼重要的日子對張問來說沒多少意義。張問很多時候把這些感情的東西也看得淡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感情是千古傳頌，也就那麼回事兒，唐玄宗權力大的時候，就算是自己的兒媳，也可以輕鬆奪過來，一旦失勢，還不是只有讓他所謂的心愛女人作為犧牲品平息眾人的怨氣。

要是別人，大晚上的還見什麼太后？不過張問不是別人，他想什麼時候見就什麼時候見，太監也不敢多問，便進去通報去了。

但是張問左右一想：每次通過宮裡、司禮監一圈后回來的摺子，都要耗費好幾天、甚至十來天，主要是太后那裡滯留的時間很長……張問也不知道是太后怠政很少去管奏章的事，還是她故意的。反正只要張問親自拿到宮裡去，摺子馬上就批複了。

太監不願意公主在外面逗留太久，今晚人那麼多，萬一出了啥狀況，他們這些奴婢難逃其咎。

楊鶴聽罷，便開始向幾個大臣闡述自己主張的方略，以期望得到眾人的認可，減少施行的阻力，特別是兵部尚書朱燮元，必須要他誠心贊同，這山西巡撫才好當。

待皂隸取來長劍，張問便掛在腰上，騎馬向乾清宮那邊走去，一路上只見宮殿的屋檐下紅燈籠高高掛起，紫禁城北面的天空煙花燦爛，喜慶氣氛十分濃厚。

就在這時，車簾外面一棟熟悉的茶樓勾起了張問的回憶，他想起前兩天遂平公主朱徽婧提醒自己的事兒，他和朱徽婧第一次單獨見面，好像就是這家茶樓。

朱徽婧已經來了，她在茶樓上看到了張問的車仗，因為他的排場實在很顯眼，所以朱徽婧一眼就辨認了出來。可是車仗並沒有絲毫停留，徑直就從樓下的街道上駛過……

今年她還會來嗎？張問想了一下，但是他確實沒有閑適的心情去茶樓了。

但是山西靠近京畿重地，其權力和干係也不小，所以張問又要找屁股坐得正的人，楊鶴在三朝無數次黨派站位中都很正確，現在又是嫡系大員朱燮元那邊的人，所以楊鶴是比較靠得住的。

張問輕輕一拍大腿，指著楊鶴道：「就是楊大人最適合，你不說話我差點沒想到你。」

眾人左右看了看，把目光集中在了兵部左侍郎楊鶴的身上。楊鶴愕然地看著大夥，說道：「我雖然在西北做過地方官，但恐怕才能有限，有負朝廷眾望。」

……

朱燮元的幾句話，關鍵是最後那一句，楊鶴是聽明白了：老夫在朝廷里會幫襯著你，你不會像胡鏊那樣沒後台悲劇得太快。

「砰！」一朵絢麗的煙火在不遠處破空而起，在空中綻放出奪人的光華，地面上的萬物，在一剎那間也明亮起來。張問坐在馬車上，心情複雜地看著外面的繁華，此時他才切身感受到，作為一個統治者，最希望看到的還是太平無事。

而張問則坐在椅子上一邊故作品茶狀，一邊在沉思不再多言。

楊鶴道：「老夫以前在山陝兩地都做過地方官，那裡情況複雜，晉商、地主、地方官吏錯綜複雜，現在這些人對朝廷新政都沒有好感，何況圍剿叛亂，沒有地方上的配合更加艱難……」

中興二年元宵節，靠近東華門外的燈市如往年一般熱鬧，各家各戶張燈結綵，天上煙花燦爛，真是普天同慶太平盛世。但是太平往往流於表面，在天子腳下看不見的地方，太平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詞語。

張問來到內閣，只見首輔顧秉鐮和幾個部堂大人已經在那裡等候了，顧秉鐮一臉憤怒道：「這個巡撫胡鏊是幹什麼吃的，幾萬人一起叛亂，他事前一點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