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三七 解字
於是一場原本緊張激烈的爭鬥以風和日麗般的平靜結束，彷彿是虎頭蛇尾一般，但真正的玄機誰人能解？
於是空靈大師便告別而去，沒有留下更多的話語。無疑，空靈大師的分量要比張天師要大得多，這無關佛道問題，而是因為張天師誰也沒見過，來路不明，不知底細；空靈卻是皇家寺廟的得道和尚。
「請老爺指點。」覃小寶躬身道。
張天師淡然道：「風調雨順四字也，今歲大善，災害將比往年大為減少。」
空靈大師也不言語，走到桌案前，也不看墨拓，突然就盤腿坐在桌案前，唧唧咕咕地念起經來。
覃小寶低頭細品著王體乾的話，他已經習慣記住王體乾生活中的每一句充滿智慧的話，有的話覃小寶理解，有的他並不明白。不過他知道老爺是一個很有思想的人，說的話一般不會錯。
一個官員紛紛道：「我看你是想胡說八道，又怕佛主責怪，於是如此糊弄咱們？」
禮部侍郎周治學站出來說道：「張天師精通上古文字，他是老夫請來的。既然咱們是解字，空靈大師可以解，張天師為什麼不能解？難道其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周治學道：「那風調雨順就有錯了？」
空靈道：「天機不可泄露。」
眾人不解，一官員問道：「大師所言八字，是何意思？那四個字是『論功行賞』，功德無量是您自個說的；還是這句話只是您一時
周治學道：「何字？」
空靈也不答覆，只說道：「貧僧事畢，要回去了。」
王體乾道：「關鍵就是那論功行賞的四個字，不著痕迹，卻是一子至關重要的鋪墊。」
張問還不到三十歲，他那頎長的身材、英俊的面容，還有瀟洒從容的舉止，其儀錶在一眾老少官員中，簡直是鶴立雞群。如果他說自己是修仙的人，多半比張天師還要容易讓人相信。
「大師，您可要記住，出家人不打誑語！」周治學說道。
「論功行賞？」沈光祚皺眉道，「那四個字是論功行賞？」
頓時三黨的官員都十分憤怒，沈光祚和周治學是同級官員，竟然如此囂張直呼其名，新黨真是狂妄到了極點。
張嫣的口氣依然莊重而緩慢，彷彿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的：「張閣老有事請說。」當然她不可能每一個字都去想，只是這樣的語氣她練出來了而已，有些嚴肅的場合，就需要特定的儀態和口吻。
果然空靈說話，只見他雙手合十，說道：「論功行賞，功德無量。」
沈光祚聽罷冷冷道：「前幾天就有個官員說過了，一會看出水波蕩漾之意，一會又看出隨風縹緲之感，風調雨順不過是老生常談，這道士也好意思裝神弄鬼？」
甲骨文解成這個樣，不僅三黨那邊沒有料到，就連沈光祚等新黨成員也沒有料到……論功行
就在這時，人報空靈大師到了，眾人便說先請空靈大師解字。過得一會，只見一個身披袈裟的中年和尚走了進來，中氣十足地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時百官在朝，當張問走出隊列，說道「臣有事要奏時」，眾官都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遺漏了一個字，因為大家都明白，現在朝廷里最有力量的人是內閣次輔張問，錯過了對張問的揣測，就錯過了把握朝局脈搏的可能。
第二天早朝，張問果然上奏太后關於封賞之事。
近些日子以來，張閣老的一步步布子，果然是一盤好棋，令老夫好生佩服！先挑起兩黨黨爭，讓新黨的手上沾滿朝臣的鮮血，以絕同黨的後路；又借天說話，給心腹封賞，收緊關係抱成一團。一步緊接一步彷彿信手拈來、毫無痕迹，不是妙棋是什麼？」
王體乾笑道：「今天那四個字解開了，局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眾官聽罷拜道：「張閣老所言即是。」
他穿的是布鞋，走得又慢，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但是緊張的官員們彷彿聽見了巨大的足音，和尚每前進都讓人心裏一緊。
「這……」覃小寶皺眉苦思，依然想不透。
就在這時，張問輕輕說道：「諸位先靜一靜。」
眾人是二仗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愣地看著空靈，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
「敬請空靈大師解字。」沈光祚急切地說道。
……
「李大人，空靈大師是大隆福寺的得道高僧，請勿相逼。」另一個官員提醒道。
王體乾瀟洒地坐到藤椅上，端起茶杯吹了吹，一臉雲淡風輕的裝酷道：「張閣老其實就是想給他的嫡繫心腹記功行賞……這次功賞還很有講究，肯定要讓天下皆知。目的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些人是他張閣老的心腹，讓他們相互依存的關係更加緊密。
空靈大師淡然地掃視了一下大堂中的人，很快把目光定格在張問身上，合手向張問作了一禮，又對剛才說話的沈光祚作了一禮。
太后道：「因有賢良臣工為國效力，方有此祥瑞。」
管家覃小寶見狀問道：「老爺已經解開此局了？」
周治學道：「既然不只一人說是風調雨順，並非沒有道理！難道沈大人不希望我大明風調雨順天下安定？」
念了許久的經，空靈突然停了下來，眾人心裏又是一緊，都屏住呼吸，要聽空靈說什麼。其實大夥很多根本就不信佛，之所以不敢把空靈怎麼樣，一則他是大隆福寺的和尚，二則他和張問有關係。
解字並沒有達到攻擊三黨的目的，沈光祚等人心裏有些遺憾。他們也還沒有想明白三黨為什麼要反對這
「把甲骨的墨拓拿上來，給張天師看看。」周治學趁機喊了一聲。
待墨拓展開在中間的桌案上，用鎮紙壓住，張天師便手掐子午決，從容地向眾官執禮道：「貧道獻醜了。」
雖然張問的聲音不大，但是兩邊的官員都安靜了下來，想聽張問說什麼。可見有理不在聲高，也不在道理……而在於話語權，說到底還是權力。
他走到桌案邊上，一甩拂塵，一邊看那上面的墨拓，一邊用手在空中比劃著什麼。過了許久，他又閉上了眼睛，巍然站于桌前，右手掐指一算，這才說道：「此文已解。」
周治學皺眉道：「您到底把話說清楚啊，何必故弄玄虛？」
大堂中間放著一個桌案，香煙繚繞，上面放著一張墨拓，空靈大師看罷頓時明白那幾個字定然是擺放在桌案，便緩緩向前走去。
王體乾背著手踱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用充滿深意的口氣說道：「小寶，你要記住，人們最大的阻礙，來自內部；人最大的障礙，在於內心。」
這個和尚就是空靈大師了，人道大師敏而好學，從小就
就在這時，張問站出來說道：「行了，不必再爭執，風調雨順是好事，論功行賞也是好事，上天降得是祥瑞，我們應該敬畏上天，繼續勵精圖治，中興大明方為正途。」
覃小寶「嘶」地吸了一口氣，皺眉道：「老奴現在還沒弄明白，皇上病危，張閣老不想法對付其他人，盡在自己人裡邊搗鼓……其嫡系和新浙黨，本來不就是他的人嗎，有必要做這些事兒？」
張問忙道：「叩謝太后體恤臣民。微臣以為，既然天降祥瑞，我等應表示對上天的敬畏。中興元年的京師保衛戰，許多官員將領功不可沒，但朝廷嘉獎力度還不夠，臣請太后批准給予更高的榮譽。」
張問說道：「周大人說得也有道理，既然是解字，何必拘於何人來解？只要對此有所涉獵的人，都可以來試試，誰有理咱們就聽誰的。」
「周治學，說出來的話可要負責！」沈光祚一拂長袍，直呼其名。
大堂上突然來了個道士，多般詭辯，這時大理寺卿沈光祚怒道：「部堂衙門是什麼人都能來的？來人，給我趕出去！」
王體乾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他的那盤殘棋上落下了一粒黑子，毫不猶豫十分輕快。
張問舉著象牙牌，躬身說道：「昨日禮部解天書，一說風調雨順，一說論功行賞，故臣以為黃河出文，乃祥瑞也，預示著我大明朝在中興二年將愈來愈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