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四七 悠揚
沈碧瑤不善言談，只是淺淺地笑了一下，粉腮上露出一個小酒窩。
「你是什麼意思？」周治學道。
張問很遺憾自己不通琴藝，根本分不出好壞。
或許沈碧瑤並不擅長與人交往，包括和她的親人。
這裏就像完全脫離塵世的仙境，不過一切都是人為的而已。張問覺得沈碧瑤有嚴重的潔癖。
王體乾說罷，嘆了一口氣，將手裡的那碗酒一口喝乾，便站了起來離開了。他穿的是一身舊布衣，頭髮已花白了，如此到刑場走一遭，百姓們只以為是周治學的朋友。
在這樣平靜的氣氛中，琴聲悠揚……張問不太懂琴，根本聽不出裏面的音律好在哪裡，不過他心裏在想：余琴心在音律上造詣很高，她和沈碧瑤究竟誰更勝一籌呢？
……刑場上，周治學無比感嘆地說道：「人情冷暖，一朝栽倒，所有人都和老夫沒有關係，卻沒有想到為老夫送行的人是一個太監。」
他很多時候做事不擇手段，但是對待女人卻很有原則，這一點在無意中對他幫助很大。
有時候張問甚至覺得自己的性格和能力根本就無法勝任梟雄的身份，實際上他的實力很大程度上依靠了自己的女人。
兩個白衣女子時刻跟在張問的身邊，端茶送水，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是什麼器械？」張問指著一個新奇的玩意問道，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說到拖家帶口，周治學傷心地左右看了看，眼睛里流出兩行
周治學的神色突然一凝，冷冷道：「老夫都要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你別想從我的嘴裏掏出什麼東西來！」
沈碧瑤認真地聽完張問的評價，頓時嫣然一笑：「相公不懂音律，卻比懂的人還懂。」
類似的話，余琴心也說過。
明朝的普通婦女，多數纏著小腳家裡家常的毫無見識，而沈碧瑤和張盈卻完全不同，她們的能力讓張問十分佩服：張盈完全可以獨當一面，江湖廟堂如魚得水，各種事務都能自己處理得得心應手，完全不輸于男人；沈碧瑤就更厲害了，她根本就不出門，一年四季彷彿都呆在她的那所乾淨的別院里，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但是龐大的沈氏財團的各種決策全部出於她之手，而且有能量影響新浙黨無數官員的政見。
「妾身見過相公。」幾個字猶如珠鳴玉響，沒有一絲雜音。
張問在樓下脫了鞋子，只穿著足衣走上木樓，樓上的琴聲停了。過了一會，沈碧瑤便迎了出來。
待沈碧瑤一曲彈罷，張問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不過隱去了和余琴心的比較……在她面前說別的女人，總歸不太好，女人永遠都有嫉妒心。
「翠丫呢？」張問很隨意地問了一句，他可不想和沈碧瑤如此拘謹。
張問此時才感覺到外面嘈雜非常，他不便露面，便輕輕掀起車簾的一角，看向外面。只見刑場
張問微笑道：「你相公只是悟性高而已，學無止境，任何東西都是可以學習的。」
「哦！我想起來了，上回我去西山，在房山府的紡織作坊里看到過這玩意，當時他們說還不能用，敢情現在可以用來帶動紡車了？」
沈碧瑤道：「和奶娘到院子玩去了，要不叫她回來請安。」
張問希望這些大事進展順利，為他積累更大的實力和資本。
「算了，讓她玩。」張問一面走進暖閣，一面說道，「剛才你不是在彈琴么，我一來就停了，你繼續彈一曲我聽聽。」
他左右看了看，只見房間里除了薰爐、琴棋等物件，主要還是各種機械的模型，北面一張大桌案上放滿了文書和圖紙……眼前的擺設讓他突然悟了：沈碧瑤的琴聲悠揚致遠，每次聽到她的琴，就像身處原野一般開闊；而余琴心的琴，清幽雅緻，如夢如幻，她追求的是藝術上的東西，有些虛無。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王體乾不但沒有同情的話，反而帶著嘲弄的口氣說了一句。他又低聲說道：「聽說你們聯絡過孫承宗？」
判斬刑的官員只有周治學一個官員，但斬的卻不只他一個人，他們家的男性親屬必須一齊殺掉，
……
他有些好奇地在房間里左右走動了一圈，注意到擺在這裏的模型和上次又不同了。
「相公先坐下吧。」沈碧瑤扶著他坐到對面的軟塌上，然後才走到古箏後面。
她的禮數很周到，無處不體現出良好的教養……但張問和她都這麼久的關係了，還是這樣，多少讓張問覺得有些不自然。
回到府中，張問想了想，忍住沒去找他那些各具風味的女人，而去了沈碧瑤的別院。張盈和沈碧瑤，才是他最重要的女人，除去感情因素，她們還是張問的左右臂膀、合作夥伴。
她穿著一身潔白的襦裙，裙炔上的淺色刺繡恰如其分，即不俗也不妖，襯托著她那張平和的俏臉，就像仙子一般……如果把青樓頭牌出身的寒煙比作妖的話，便可以把沈碧瑤比作仙。
張問看著王體乾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便說道：「咱們走吧，光殺人沒什麼好看的。」
「東家，司禮監掌印王體乾在刑場上給周治學送行……」玄月輕輕提醒道。
張問聽罷向刑場中間看去，只見跪著一排穿白色囚服的人中間，果然有個穿布衣的老頭，只看得見背影，不過張問認出來了，那人果然就是王體乾。
正逢處斬「信王失蹤案」首惡周治學的一天，臨近午時，驕陽當空，真是一個殺人的好天氣。張問剛剛從內閣衙門裡出來，想起這件事，便叫人把馬車趕到
王體乾輕輕搖了搖頭，提起酒壺將面前的兩個碗倒滿，說道：「周大人在朝里也做了好多年的官了，咱們是熟人，如今你要走，老夫又少了個熟人，頓覺寂寞，一時興起就來送送。」
「周大人，你誤會老夫了。」王體乾搖搖頭道，「您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唉，可悲可嘆……」
張家血脈單薄，張問的核心勢力無法依靠兄弟族人，只能靠後宮黨，不過他現在想來，也許他的幾個女人還靠得住些。因為就算兄弟，也可以相殘，而他的女人卻將他當成一種歸宿。
走進沈碧瑤的別院，這裏一如既往地一塵不染，有些身穿白衣的侍女專門負責打掃，連花草間的石徑都要小心拭擦，沈碧瑤住的那棟木樓彷彿一年四季都飄灑著鮮花，風一吹便隨風而舞。
夏天的感受，讓他想起今年的夏稅快要徵收了，大量的物資一旦徵收上來，太原、徐州、彰德三大屯軍基地的興建速度就會快起來，同時京師到太原的路軌、西北幾個水利工程也可以開始動工……兵部的運兵船可以暫緩，等到秋季國庫充裕之後才開始建造。
張問不由得笑了笑，這時候朝廷內外所有人都盡量和周治學撇清關係，也就只王體乾有膽子當眾到刑場為他送行。
王體乾放低聲音道：「老夫問你去聯絡孫承宗，他可有什麼實質的表示沒有？呵呵，當初孫承宗主動請辭，現在在家享天倫之樂，而
此情此景，張問頓時覺得自己脫離凡間，平靜到了極點……這裏不是渲淫的理想地方，不過張問經常想來，大概就是喜歡這種感覺。
沈碧瑤道：「那是『以汽御動機』，織造行那邊剛剛試用成功，我便叫人做了個模型，留作紀念。」
老夫也在想，你周大人究竟是跟誰？如果跟三黨，你就應該跟緊孫承宗等人的腳步，起碼能自保；如果跟新黨，你就別上竄下跳振臂高呼，乾脆點悶頭升官發財……莫非你想獨樹一幟，自任領袖？當頭可真不是那麼好當的啊。」
王體乾淡然道：「沒什麼好佩服的，我王體乾不可能因為陪你喝一杯酒就有什麼事兒。再說了，老夫不像你們，拖家帶口的，老夫那麼膽小幹什麼？」
周治學笑道：「說實話，今天我是真佩服你。」
其實每次張問來這裏都覺得有點悶，和沈碧瑤的性格有關係，但他也喜歡這種平靜。他是一個善於學習和適應的人，既可以感受到熱鬧的愉快，也可以感受到寧靜的舒心。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玄月在外面說道：「東家，西市到了。」
五月的天氣漸漸熱起來，張問的官袍裏面只有一身褻衣，卻仍然汗津津的。車輪嘰咕嘰咕響個不停，他原本打算在路途上閉目養神，但腦子卻停不下來，總是會冒出各種各樣的事，使人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