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七六 滄桑
張問頓時覺得世事有些滄桑，世間萬物就是在這樣的平靜中緩慢地滄海桑田。
朱由校怔了怔，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問，滿是凌亂鬍鬚的嘴巴動了動，卻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大概是張問居然沒有下跪的緣故。他將手裡的刨刀放下，聲音沙啞地說道：「到屋裡說，羅德友，把我的袍衣拿來。」
張問一邊想，一邊觀察路邊的那些機器車，製造得實在慘不忍睹醜陋非常，渾身都在冒煙……他頓時覺得好笑，想起《大明日記》上提到的飛機汽車，應該也是技術的產物，他心道：在那個世界，肯定從來沒有使用過這種機器，因為這玩意還不如馬車。
「內閣次輔……」
「坐吧。」朱由校坐到椅子上，一邊讓太監用溫水侍候他洗手，一邊招呼張問。
朱由校住在南宮，在紫禁城的東北角內閣大庫旁邊的一座宮殿，以前英宗從蒙古旅遊回來當太上皇的時候就住過這裏。
「那邊的太陽不辣，站在太陽底下也不覺得熱，這樣反而叫人不惦記遮蔽陽光，更容易晒黑。」
房間里燒著無煙炭，暖烘烘的，擺設用度一點都不差，顯然在日常生活上沒有人難為他……雖然曾經朝廷里的刀光劍影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無數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張問和一干官吏是乘坐馬車，隨從和衛隊官兵大部分騎馬，因為乘坐機器車實在太慢了，況且修建路軌主要是為了運物。
「相公是要休息一下，還
張問只說年號，不說名字，倒不是想故意隱瞞，而是他作為一個臣子的身份，直接說皇帝的姓名是不合禮法的。當然他就算直呼其名也沒人能治他的罪，不過張問在官場浸淫了這麼多年，很多東西早已形成了習慣。
「微臣內閣次輔張問拜見太上皇。」張問走到院子中，抱拳躬身說道。
張問默不作聲，心道朱由校還能猜不出大權已經落入他人之手？他難為幾個奴婢有什麼用。
他沒有想到的是：和朱由校的再次相逢竟然是這樣平淡寧靜的氣氛下進行。
北京的風也大，把地上的落葉吹得滿頭飄飛，搞得氣氛十分蕭索。
眾人又說了些恭維的話，簇擁著張問的車隊進城，一路上浩浩蕩蕩好不威風。張問讓張盈上了馬車說話。
「朱慈炅嗎？」
這時候他在尋思，使用鐵路上那些玩意運載的成本肯定不比使用騾馬低，因為沿途的驛站要因此許多維護人員、機器車又要消耗大量的煤，這些都要算上成本……當初工部採用這種玩意，完全是沒辦法的事兒，因為當時遼東突然增加了上百萬人口，急需大量糧草軍械物資，騾馬缺少，無法完成補給需要，只好用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替代騾馬的不足。
他們就在這樣的吵鬧環境中一路趕到北京時，時間已經進入十月間了，連北京的氣溫也降下來，寒冷非常。張問總隱約覺得這
張問道：「這幾個月各司衙門的政務先呈到內閣去，我得休息幾天再說。沒什麼事兒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
到底做了十年的夫妻，久別重逢之後張問心裏面暖洋洋的，有種熟悉而親切的感受，不過越看張盈越沒女人味，他心裏完全沒有一絲那方面的衝動。
九月間上旬，張問及其隨從、官吏在衛隊的護送下啟程返回京師。九月間的太陽軟綿綿的，就算在晴天的正午時分到太陽下暴晒也不覺得熱辣，張問甚至覺得天空彷彿灰濛濛的，他挑開車簾看時，又見陽光明媚。大概是沿途的機器車煙塵太大的原因。
「嗯。」張問的身體松垮垮地歪在榻上，大概是受了張盈那种放松感覺的影響。張盈的姿態也真是奇怪，平時總是給人沒有骨頭一樣的感覺，軟軟的就像渾身不用使一點力氣似的。
「先去看看太上皇。」張問道。
……
「現在內閣次輔是誰？」
二娃就是張問的兒子張志賢的小名，張盈姐妹是南方人，習慣用這樣的排行給孩子起小名。
「臣謝恩。」張問說罷在椅子上坐下。
張問道：「前面的年號是中興。」
果真應了那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當今的皇帝是誰？」朱由校總算淡淡地問了一句，「羅德友他們告訴我，
在張問回北京的路上，常常想起朱由校，想象和他見面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一副場景。張問甚至猜想朱由校可能會裝瘋，不過他身邊有太監日夜監視，裝瘋並不容易，而且也要別人相信才有用……總之張問想象了很多種見面的情形。
張問走進院子，只見朱由校站在一張橫擺著的門板旁邊站著，正轉頭看過來。朱由校的臉色蒼白，頭髮有些枯，身子骨瘦得厲害，可能因為幹活發熱，連大衣都沒穿。
「張……問。」太監總算說出了張問的名字，這些小太監心裏也明白得緊，知道誰有實力，所以都有些怕張問。
張問坐在馬車上，拿了兩塊棉花塞在耳朵里，對於這種噪音十分不習慣……而且周圍時常都瀰漫著一股煤炭燃燒的臭味。
走進大門，就聽見了「嘩嘩」刨木頭的聲音，張問忍不住問道：「太上皇的手藝還沒落下啊？」
聽到這裏張問不禁點了點頭，和她所見略同。
太監躬身道：「醒來沒幾天就做上了。一開始的時候太上皇想出門看看，李公公吩咐奴婢們不讓他出門，太上皇也就不再說出門的事兒了，只要養心殿的那些木工物什，奴婢們就給太上皇搬來了。初時奴婢們以為不準太上皇出門他老人家會發脾氣呢
有了這黑漆漆的鐵機器之後，驛道上的驛站明顯比以前多了，因為要給那些機車不斷加煤加水。
朱由校的神情黯淡，臉色愈發憔悴。
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張問這樣曾經在前朝手握大權的權臣，新天子是不能容忍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大權仍在權臣手裡，連新天子都奈何不得。
走到內殿門口時，只聽得裏面有個太監的聲音尖尖地說道：「太上皇，張閣老來看您了。」
朱由校的神色有一點變化，但隨即就重新黯淡下去，他撥弄著茶杯蓋子，好像在想什麼事情。
兩人沉默相對，都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也許是該說的話太多了。
兩個太監帶著張問進去，為了安全起見，玄月也跟在他的身邊。玄月有些身手，就這宮裡的太監十個八個對她都不在話下。
眾官以為張問故意說笑活躍氣氛，頓時便笑起來。
事情其實很簡單：他的兒子中興皇帝當時還是個嬰兒，大權只能在太后和權臣手裡，現在也不知是死了還是被迫退位了，新君繼位后權臣張問沒有因改朝換代而下台，這事情就很蹊蹺了。
張盈繼續道：「不過太后親口對他交代了，如果消息傳出去了就拿他是問，李芳倒是很聽太后的招呼。」
張問想了一下，兒子是中興末年九月生的，現在都滿過五歲了，兒子長期住在西苑由太后照料，張問此前很少有空
這時張盈說道：「朱由校醒了的消息還沒泄漏出去，知道這個消息的幾個中，只有太監李芳的嘴最不嚴實……」
一個沙沙的聲音：「張閣老是誰？」
他們的路線是沿著驛道行進，大戰前為了向遼東輸送戰爭物資，騾馬不足所以在寧遠城以南的驛道上修了鐵路，鐵路上時常有煙霧騰騰的機器車隊行駛。
幾個月沒見她，張問打量了一番，發覺她變化不大，沒胖也沒瘦，額頭照樣飽滿亮晶晶的，舉止之間照樣慵懶鬆懈，神情之間彷彿對什麼事兒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張問知道她實際上在乎很多東西。
德勝門外首輔顧秉鐮帶著朝廷一眾官員迎接，張問從馬車上下來，大夥紛紛向他見禮，他回禮后四下看了看，除了朝廷官員，張盈和幾個玄衣衛的人也來了。最後張問把目光停在工部侍郎宋應星的身上，說道：「宋大人，你們搞的那個機器車整個驛道都是，鬧哄哄的好不煩人，我這耳朵現在都在嗡嗡嗡地響。」
張問道：「當今皇帝是永曆皇帝。」
驛道旁邊的路軌上時常有機器車隊在上面如蝸牛一般爬行，慢得和人們步行差不多，車廂上裝載的物資倒是可觀，堆得跟小山似的。機車噪音極大，整個路上都能聽到「轟轟轟」的機器轉動巨響，連彼此說話都不容易聽清，搞得張問等人的旅途十分鬱悶。
張盈伸手摸了摸張問的臉頰，嘴角笑了一下：「相公晒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