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二 枚卜

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二 枚卜

「有道理。」張問微笑著打量了一眼羅娉兒,只見她低眉下眼地躬身站在一旁,長睫毛卻微微顫動著襯托著她那雙撲閃的水靈大眼睛,眼睛里就像藏著無數智慧。
錦衣衛的人很快也知道楊春被西大營的人抓了,還打了個半死不活,但錦衣衛都很沉默,他們心裏清楚如今的錦衣衛是什麼狀況,還能有資本和西大營對著幹不成?
眾臣也意識到時間不多,要解決爭議也沒更好的法子,便紛紛附議贊同,起碼抓鬮憑的是運氣,相對公平些。
章照幾杯酒下肚,大聲喊道:「妹子,再炒幾個菜,今兒高興多喝幾杯。」
章照被調回北京主持西大營,前幾天才剛到,他在校場上露了一次面便回家了。正巧幾個以前的老將領到他家來敘舊,有綉姑的兄長袁大勇這些人,便在宣南坊章照的家中喝了幾杯,宮裡來人說封爵的事兒,讓幾個老將也一併聽見了。
「我就是管了,這人意圖謀反,朝里誰還能幫著他說話彈劾老子不成?抓了!」
不料經羅娉兒一提醒,張問隨即便說道:「是了,我得先過去,其他的事只能以後再說。」
幾個將領遂和隨從侍衛一起操刀衝上去,眾人一看殺氣騰騰刀劍出鞘的一干人衝來,頓時作鳥獸散,章照走過去,回顧四周道:「別嚷嚷了,你看大夥都像躲瘟一樣躲著你,你死期到了。」
打完之後,章照又派人大咧咧地抄了楊春的家,將他家的奴婢都抓了起來,但沒逮著他的家人,原來已經送到南方去了。辦完這些事,章照才寫了一份奏章遞上去。
章照仰頭一杯酒下肚,又一臉裝筆地說道:「咱們都覺得自個是風,其實不過是隨風飄蕩的沙子而已。」
「時間不多,我現在就過去看看他們還在商議那事沒有。」
那將領聽罷嘆聲道:「什麼大臣部堂的都靠不住,只有張大人心裏面還有咱們這幫老兄弟。」
她對那事兒的心理準備還不足,此時還真擔心張問淫心大發……如果他真要那樣,也只能從了他,其實想來這叫臨幸,是後宮爭奪的重要事情之一;只不過她本能地有些抵觸,理智上不會拒絕張問的。
章照站定,只見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站在當街,身上還穿著明朝青色團領官服,他正大喊:「亂臣賊子毀我社稷,以臣謀君,不忠不孝;張問小人天誅之,我大明忠義之士,絕不能丟掉氣節……」
那老頭昂首挺胸,哈哈大笑:「老夫還怕死么?我大明死士千千萬,今日老夫權當打頭陣,要殺要剮儘管來吧!」
說罷他便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羅娉兒看著那道門發了一陣呆,心道:在他心裏到底還是權力和朝政重要。
傳話的太監說完正事,又說道:「章將軍,有句話兒咱家私下裡說,朝里的人都沒想著給您提名,只有今上說不能忘了一起真刀真槍殺敵的老將,力排眾議給您提名封爵。明兒您一定趕早,咱家預祝章將軍抓個公爵回來。」
「娘的,這人得了失心瘋么?」一個將領罵道。
計議定,大伙兒便決定通知枚卜的人明日到內閣衙門現場抓鬮。
章照指著街當中的人群:「來人,把妖言惑眾那人抓住!」
章照笑道:「這麼說吧,研製火器以前不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管的么,現在已經歸咱們西大營御林軍管了,遲早北鎮撫司也得歸咱們;錦衣衛那是明朝的東西,皇上信不過,以後就該咱們西大營上來了。朝里沒有咱們西大營鎮著,文官只會越來越囂張。」
「錦衣衛?」眾將面面相覷。
章照笑道:「借您吉言,可得給包份大大的紅包。」
無人應答,章照也不理睬,因為灶房裡炒菜的「妹子」是個啞巴,她便是以前章照從福王手裡救下來的許若杏,一開始是真當妹子養著,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久了就養成了情妹妹。
羅娉兒的神情微微一變,被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這麼抓著手,她的心裏其實有些屈辱感,便脫口說道:「大臣們都等著老爺呢。」
「自然如此。」章照道,「不過西大營真的接手北鎮撫司后,我還得留下錦衣衛的一幫人,否則就憑你們吃不住那些當官的……看看你袁大勇這樣的人,傻啦吧唧的不夠狠,讓你去對付文官,非得反被人家騎到頭上不可。」
章照道:「這張檄文讓你出名應該夠了,要動搖新朝恐怕遠遠不夠……史上那篇『試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傳頌千古,可也沒能把武則天怎麼樣,不知道您這篇文章寫得如何……來人,抓了,送到西大營中軍拷問!」
羅娉兒忙取了張問的大衣,抖了抖上面的浮塵,給他穿在身上。她那雙纖白如蔥的手指靈巧非常,十分細緻地為張問整理儀錶。當她為他撫平前胸的衣襟時,手指從他的胸膛上撫過,這種溫柔讓張問十分受用,他頓時感覺胸中一陣衝動,心跳加劇,不由得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章照接到通知后也是十分驚訝,他自己都沒曾想著還能封爵。
張問回到辦公樓之後便把這法子說了出來,當然那些功勞最大的人毫無爭議地可以封公爵,也有些人明確地應該封侯封伯,就不用抓鬮了。抓鬮的人是那些爵位有爭議的,比如沈光祚、宋應星、章照這些人。
就在張問一籌莫展的時候,便聽得羅娉兒輕輕說道:「既然如此,何不用枚卜的法子?」
袁大勇搖晃著大腦袋道:「這麼說來,以後俺們誰都不用買賬,只需要聽皇上的就行。」
過路的人聽清了內容,都逃也似的奔跑著遠離,生怕被這廝牽連了。
旁邊的將領沉聲道:「大人,這種事兒不該咱們管啊。」
他感覺她的手很柔軟,冰涼冰涼的,便柔聲說道:「別涼著了,我給你暖暖。」
章照道:「沒什麼,以後只有當官的怕咱們,沒有咱們怕他們的道理,嗬嗬,等著瞧便是,以後錦衣衛乾的活都是咱們的。」
當然也可以說是賭,男人們心裏多少有些賭性,這次的賭博真算得上豪賭,爵位這東西多少錢都買不到的。金錢在任何時候都很重要,但此時金錢的重要性並不如後世,有的人有錢卻照樣沒有社會地位,比如一般的商賈。
章照笑道:「什麼不計較?那葉老弟早就提名封爵了,他可是一直在我手下混,怎麼沒見人想著咱?」
「正是。」老頭冷冷道,「正是征討亂臣賊子的檄文,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會起來反抗張問那幫亂臣賊子!」
協調各方利益是一件技術活,眼看既定登基日期越來越近,張問也有些著急。待張盈離開之後,他忍不住說道:「公侯伯三等,要讓所有人都覺得公道還真不容易,這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本來是皆大歡喜的日子,如果最後搞得大夥心裏添堵豈不大煞風景?」
枚卜,也可以說是抓鬮,無論是燒烏龜殼還是抓鬮其實本質都是一樣的。
章照笑了笑,看著他手裡拿的一張紙,說道:「檄文?」
這時一個將領說道:「這麼說來,朝廷里是真不計較大人在遼東那回事兒了?」
西大營只是一支正規軍,自然沒有東廠錦衣衛的那些刑罰名堂,一般軍士犯事就是軍棍、斬首等簡單的處置,要對楊春用刑,最後沒法子只好打軍棍,將他打得皮開肉綻基本上殘廢。
眾人聽罷都看著袁大勇一陣鬨笑,袁大勇被笑罵一番也不作惱,反而摸著大腦袋道:「我也不願意去干那活兒。」
眾侍衛聽罷取了繩子,將那老頭綁了個結實,送到德勝門內的西大營中軍。根本沒拷打,那老頭就交待了姓名官職等,名叫楊春是個給事中,並對刻印反動文章供認不諱。但章照認為他有同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叫人用刑。
「不知道這些文人心裏怎麼想的。」
羅娉兒微微一屈膝道:「老爺謬讚妾身,這種辦法老爺遲早也能想出來,只不過老爺心裏有很多事要考慮周全,想的事比較多,而妾身想得少,所以就能先想出來罷了。」
那太監臨走時,章照給了錠黃貨,把他樂慘了。待送走太監,一塊兒喝酒的將領不免嚷嚷著恭喜慶賀一番。
張問聽罷怔了怔,眉頭隨即舒展開了,高興地看著她說道:「枚卜,這法子好!明朝枚卜閣臣就用這個法子,又有《書·大禹謨》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雅意十足,不錯……咦,你確是常常能恰到好處地想出好辦法來啊。」
章照笑道:「他不是失心瘋,清醒得很,無非就是趁此改朝換代的時候,想撈個忠臣義士的名聲罷了,像以前那個方孝孺一般,好讓人們都記得他的名字。」
幾個人喝了半天的酒,袁大勇等便起身告辭,章照親自相送出門。剛走出門,就聽見街面上有個人正在大聲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