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十一 千兩
馮西樓愣了一愣，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道：「乾爹，兒子以後就認您做爹，老家吃不起飯，把兒子賣于宮中，兒子便沒有家了，以後乾爹就是兒子的親爹。」
他伏在地上，腦袋碰著了地板，戰戰兢兢地一動都不敢動。對於皇帝來說，要收拾一個太監實在太容易了，李朝欽深明這個道理。要說王體乾起碼和張問還有點交情可言，他李朝欽和皇帝又不熟，皇帝不滿意了，一句話就能把他喀嚓掉。
李芳大喜道：「不錯，這差事你幹得真不錯，咱家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
李芳忙扶起馮西樓：「都是可憐人家出身，不然也咱們也不會自殘不是。以後你就跟著咱家，咱家有口飯吃，絕不會讓你沒湯喝。」
五月初十這天，吳兆興得到了一份太監李朝欽收受戶部官員龔鼎茲賄賂的材料，其中細節十分詳盡。送密文的人把東西交給了吳兆興的管家，也沒留下名字便走了，管家只好把東西轉交給了吳兆興。
麵糰似的馮西樓忙小心翼翼地說道：「皇爺，奴婢倒覺得吳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的臉上很快露出了會心的一笑，便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馮西樓說道：「吳兆興這人也真是太較真了，龔鼎茲不過是送了一千兩銀子而已，來往禮金也當得這個數目啊，吳兆興竟然正兒八經地上了摺子，大臣們以為朕真的那麼閑么？」
水至清則無魚，
這個老管家身上穿的衣服還有補丁，如此境況在乾朝真是窮到家了，因為蒸汽機投入到紡織業之後，布匹價格早已低得不成樣子，就算是百姓家三餐都有些困難的，一身衣服仍然置辦得起，可見吳兆興這個管家有幾分資產了。他跟了吳兆興幾十年，十分了解他的為人，便順著話說道：「老爺既然拿到了不法證據，不管怎樣也會上書彈劾的。」
自明朝永曆年間以來，工部和沈氏財閥將新技術大量使用於民間，工商業的繁榮加上海貿的興旺，七八年來，官府收入是逐年增加，到現在全國歲入已達兩億兩之巨，官僚從中公飽私囊貪墨受賄者更是不可勝算，一千兩算什麼？要在地方小縣一千兩還算巨款，在京師政治中心，李朝欽和龔鼎茲一個是內廷大太監，一個是部里的官員，這點錢還真不下不起治他們。
永曆年間，吳兆興出任過廣西布政兼視鹺政，管著官鹽那實在是個肥缺，不料幹了幾年他竟然沒撈一文錢，張問聽說之後便調他到中央擔任都察院都御史一職，一直到現在。
他想罷便回身走進書房，拿出硯台開始磨墨
馮西樓笑道：「小的就看準了吳兆興這點，他就算能猜出自個被利用，也會秉公直辦。」
過了一會，張問繼續埋頭看奏章，馮西樓便叫其他太監看著添茶倒水，然後悄悄溜出了西暖閣，剛出來便抓住過路的太監詢問李芳在哪裡，總算在日精門附近找到了李芳，馮西樓便迫不及待地表功道：「那事有眉目了。」
張問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朝欽，卻並沒有發怒，周圍十分安靜。
李芳點點頭：「我還得再誇你一句，咦，你的心思倒真是活絡，怎麼就瞧出吳兆興那老傢伙一定會上書彈劾呢？」
大乾朝初立，張問現在也算勤政，所以言路是比較暢通的，吳兆興的摺子很快就到了乾清宮，被張問拿到了手裡。他一看是彈劾戶部官員龔鼎茲送了太監李朝欽一千兩銀子的事，而且說證據詳盡絕無差錯，這讓張問有些納悶了。
馮西樓道：「吳兆興已經上摺子了，剛才皇上看到之後還問小的吳兆興怎麼彈劾這樣的小事呢。」
乾清宮西暖閣內，天氣還不算太熱，窗子上還有風吹進來，深色的幔維在風中輕輕飄蕩著，可李朝欽的額頭上已是浸滿了汗水。
張問遂放下硃筆，仔細尋思了一陣。乾清宮西暖閣內很安靜，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周圍侍奉的太監宮女都竊手竊腳的，生怕驚擾了皇帝，就像在夜裡偷東西一樣。
一時那句「我什麼都
吳兆興打開一看內容，想了想，對同樣窮得叮噹響的管家說道：「龔鼎茲不過送了一千兩銀子，這在咱們朝廷真是小巫見大巫，就算老夫以此為憑彈劾二人，皇上也不會真拿他們怎麼樣。」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地向這邊走了過來，李芳和馮西樓便暫停了談話。待那小太監走進，馮西樓便仗著李芳的威勢拿起架子道：「幹什麼，趕著投胎啊？」
「老爺，有人想利用咱們？」
馮西樓笑了笑，說道：「你回去繼續盯著，聽聽皇爺說什麼。」
那小太監忙跪倒道：「稟二祖宗，小的來報信，皇爺傳諭李朝欽去西暖閣了。」
張問看到馮西樓，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李芳；這時他心裏一激靈，想到摺子上的李朝欽，頓時又想到了王體乾……
大部分文官雖然以道德清廉標榜自己，但貪官是不可能完全禁止的。其中有個姓王的鹽都轉運使被御林軍的密探查獲了證據，被逮捕下獄，這位王大人的事兒傳出來之後在京師流行了好一陣：說是三司法問案，問他「你知道貪墨是犯法的，卻如此明目張胆知法犯法，難道你不怕律法治罪么」，那王大人的回答十分搞笑，說「我什麼都不怕，就怕窮」。
御案上的茶杯敞著，茶香慢慢地飄蕩出來，這都是貢茶啊。就在這時，安靜的暖閣里響起了「沙沙」細微的聲
吳兆興道：「這份證據明面上是彈劾行賄受賄，實則是提醒皇上內外勾結的跡象，他們把證據給老夫，定然是朝臣或者內廷為了達到傾軋的目的……」
馮西樓躬身道：「有氣節的文臣一向看不起大臣與內侍太監內外勾結，稱那些勾結太監的大臣為閹黨，吳大人恐怕是想說這麼回事兒。」
吳兆興點點頭，摸了摸花白的鬍鬚，仰起頭吸了口氣，他那張清瘦的臉陷入了沉思，一邊沉吟道：「給老夫證據的人，正是看中了老夫這一點……雖然老夫明知上書彈劾是受人利用，但身在其位不得不為。」
不過每個漢人王朝，還真不缺那種不怕窮的官，這種人是打心眼裡信仰他讀的聖賢書，以濟世為民為人生目標，自己卻窮得叮噹響。目前乾朝名氣最大的這種清官，當屬吳兆興，明朝萬曆時的進士，干過知縣、知府、按察使、布政使等職，一直克己奉公甚得民心，有人密查過他的家當，基本是家無餘資。
被人當槍使，吳兆興自然心裏不甚痛快，但轉念一想，老夫是明朝的舊臣，又非張黨的成員，卻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就是因為老夫從來不結黨不謀私，秉公處事么？就算明
馮西樓道：「以後兒子一定實心辦事。」
那小太監一聽馮西樓喊起李芳乾爹來了，這可不可小視，以後他馮西樓不就真是李芳跟前的紅人了？小太監急忙又說道：「二祖宗、馮公公，看樣子皇爺很不高興呢，這下子可夠李朝欽喝一壺的。」
「哦！」張問佯作恍然大悟狀。
馮西樓便趁機說道：「乾爹，他是兒子放在西暖閣的人，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來稟報。」他迫不及待地要在下邊的人面前稱呼一句乾爹，也讓大家都知道。
開元元年五月，各地的夏糧已開始徵收了，大乾朝的稅收政策延用明朝「新政」之後的辦法，依然使用一年兩次徵收的法子，分秋夏兩季。一到這個時候，無數的官吏就會絞盡腦汁想出最隱秘的方法公報私囊。
「哦？怎麼個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倒是給朕說說。」張問面帶微笑饒有興緻地看著馮西樓。
馮西樓頗有些得意地說道：「小的自然說文臣看不起那些與太監勾結的閹黨官員，這麼說才能不露痕迹。小的沒直接說李朝欽乃至王體乾勾結外臣，只拿文臣的氣節說事兒，但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皇爺還能不明白王體乾和外臣有勾結么？」
「是，小的這就去。」
「那你怎麼說的？」
李芳那張圓胖的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忙問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