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二八 老寨

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二八 老寨

代善聽得他話裡有話,忍不住說道:「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一個軍士來報:「稟部堂,劉將軍(劉鋌)部傳來軍報,東路軍已過阿布達里,急速向建州老寨行進,如無抵抗,兩天後將兵臨城下。」
張問拋開後宮的事,只問內閣衙門裡的情形,李芳答道:「王公公當時就說,不願意參加議事的人並不勉強,可最後只有工部尚書宋應星一個人借口有急事告辭,其他人都留下了。」
李芳躬身道:「可不是,在去內閣的路上沈敬就問奴婢,是不是皇爺親口說到內閣衙門議事的,當時奴婢對這麼一問卻沒多想,下來之後馮西樓那奴婢才說他們以為皇爺要準備選閣臣了……奴婢就不明白了,內閣最多不就四個人么,顧閣老首輔當得好好的,就佔去一個位置了,就剩三個,這麼著十幾個人都要把腦袋往上湊,他們都以為自己能當上閣臣不成?」
想到這裏,朱燮元的臉色都因為激動而發紅,因為他就是這場雪恥之戰的總指揮,進入建州的數十萬大軍的最高統帥,他的名字世代傳下去一千年也不為過啊。
代善瞪圓了眼睛道:「朕的兒子呢……岳托哪裡去了,皇八妹聰古倫和朕最親近,她也不來?」
李芳忙道:「皇爺說得是,什麼都瞞不過皇爺的眼睛呢。」李芳本想問問皇帝想哪幾個人當閣臣,但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來,侍候皇爺的時候還是少打聽事情為妙。
這時代善才回顧左右,偌大的房子里竟然只有兩個人了,他愕然問道:「其他人呢?」
可惜此時滿清已經沒有實力和鬥志再來打一場各個擊破的漂亮仗了。他們的所有戰爭潛力在遼西走廊、遼河、瀋陽、開原等地消耗殆盡,滿族人口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銳減九成以上,就是想打都沒有力氣。
這次總攻赫圖阿拉的戰役,乾軍依然使用四路合計的戰術,從四方合圍滿清老寨,讓他們上天無門,下地無路。當年楊鎬號稱四十萬大軍要剷平努爾哈赤的時候也是使用四路合計的辦法,結果被八旗軍各個擊破全軍潰敗;現在朱燮元故意也用這樣的布置,連行軍路線都是一樣。
范忠孝伏拜在地,默然不語。良久之後,代善才笑得濁淚縱橫:「沒想到,沒想到,到頭來最後在朕身邊的,竟然是個漢人。可滅咱們族的人,也是漢人……」
「喀!」突然大廳中猛地一陣閃亮,隨即一陣開天闢地般的巨響轟將下來,原來是突然打了個響雷,猛不丁地嚇了代善一跳,他雙腿一軟,跌坐回龍椅上面。
范忠孝陰陰地說道:「奴才如果沒猜錯,太子等人應該在密謀暗算皇上,以便明日投降時在乾人面前好說話一點……」
「保命?」代善哈哈大笑,「在瀋陽的時候,沒聽說所有帶辮子的人都會被殺?咱們這些滿人貴族還想活命?快去把所有人都叫過來商量如何守城防敵,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才是正事!」
如今漢人的軍隊又打回來了,足跡重新踏上了薩爾滸這塊土地,朱燮元等人的心情不由得激動萬分。以前那場薩爾滸之戰的失敗,影響巨大近十年之後天下人都記憶猶深,如今明朝雖然改朝換代,可人還是漢人,一雪前恥的事在青史上非得大書特書不可。
「說是官軍主力已經越過了鴉鵠關,對建州老寨形成了合圍之勢,前期已將滿清八旗殲滅殆盡,一個月之內將徹底結束遼東戰事。」
代善微顫顫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抓起他的劍,居高臨下地回顧左右,「沒人來就罷了,明日朕和你二人上城頭禦敵。」
權衡之後,代善便喊道:「來人,來人啊……」不料喊了好一陣居然沒人應答。
這樣的大功勞大名聲,被朱燮元撈到了,他是幸慶不已,怪不得薊遼督師熊廷弼見到他都沒有好臉色,一直耿耿於懷。朱燮元心道:這是可以理解的,換作是他朱燮元沒爭取到機會也會遺憾非常。
浣衣局院子里上演了血腥了一幕,太監李芳從內閣衙門回來便聽說了,他正要去稟報張問關於大臣們討論習夢庚那份摺子的事,見到張問之後便把浣衣局的情形也一併稟報了。因為是皇后張盈親自下的命令這麼乾的,張問也不好說什麼,後宮本來就是張盈管的,她見過刀光血影,有時候做事也真夠狠的。
「這麼看來,整個朝廷就宋應星對權勢沒什麼興趣。」張問隨口說道。
聽得范忠孝說道:「喳!奴才願意跟隨皇上直到最後,上城殺敵……如果有機會的話。」
清朝皇帝代善從曾經的首都盛京逃到最後方的老寨,一片凄風慘雨,身邊還剩一點殘兵敗將和助手赫圖阿拉的少數兵力,再也沒有任何可調用的力量。
只見整個大廳里黯淡異常,丫鬟奴才們都跑光了,油燈里的燈油燒竭之後也沒人再添加,自有幾盞欲滅不滅的死氣沉沉的燈火在風中搖曳,彷彿隨時都可能熄滅一般,讓大廳忽明忽暗,猶如有冤魂出沒。
不知過了多久,才見漢人范忠孝跑了進來,跪倒在地道:「皇上,剛才您在喚人么?」
范忠孝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兒,但他依然感恩戴德道:「奴才謝皇上隆恩,奴才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范忠孝道:「奴才不是漢人,只是皇上身邊最忠實的奴才。」
張問笑道:「馮西樓倒是有點見識,你就差了點。內閣是只有四個人,可顧秉鐮頭髮鬍子都快白光了,有望進內閣的黃仁直等人年齡也不小了,這些人能當幾年閣臣?所以大傢伙都覺得自己有機會了不是。」
……
「知道了。」朱燮元鎮定地揮了揮手。
「有你這份心,朕一旦翻過身來一定不會虧待你……」代善一面說,一面目光也黯淡下去,他還能翻過身來么?實際上他就算有機會都沒鬥志了,他的心早已累到了極點,從遼西走廊一直打到赫圖阿拉,沒打過一場勝仗,來去奔波,疲憊至極。想當年項羽在烏江之畔自刎,江上有船其實可以渡河有機會東山再起,可他放棄了機會,就是再也沒有以前那份鬥志再重新開始了。
這幅景象,彷彿就在黃昏時分,但代善分明記得現在正是正午,外面的光線同樣黯淡,天色似乎在突然之間變暗。夏天雷雨多,看樣子快下暴雨了。
范忠孝道:「皇上說得是……可是他們不會來了。」
從打探到的軍情上得知:劉鋌軍雖然路最遠,卻跑得最快,大概是因為劉鋌以前參加過薩爾滸之戰,吃了大虧,這回重遊故地急著要一洗前恥,給他的武將生涯劃上一個善終。
想到這裏,張問便不禁沉吟道:「也不知遼東事還有多久才能結束。」
李芳道:「前幾日皇爺讓奴婢等處理奏章,正好有一份朱部堂的摺子,因為沒說什麼要緊的事兒,當時奴婢就沒來得及稟報。」
范忠孝恨恨地說道:「聽說明兒乾軍就要打過來了,他們都忙著想辦法保命吧。」
而現在的清軍別說各個擊破四路大軍,兩天後對付最先兵臨城下的劉鋌部都抵擋不住。代善喃喃地自語道:「維今之計,只有死守赫圖阿拉,死戰到底……」
聽說漢人緊追不捨,打赫圖阿拉依然調動了幾十萬大軍,代善一夜之間頭髮幾乎全白,那個躍馬楊威劍指北京城的梟雄消失不見,頹然變成了一個行將入土的衰老老頭,垂頭喪氣毫無生氣。
漢軍東路出寬緬,經阿布達里崗向赫圖阿拉進發;北路從開原出,經三岔口,過尚間崖,進攻蘇子河;西路出撫順關向西,直驅赫圖阿拉;南路出清河,過雅鶻關,直攻赫圖阿拉。
張問心裏確是有底了:他的老幕僚黃仁直當然算一個,黃仁直是張盈那邊的人,為了防止一幫人壟斷朝政,須得安排一個新浙黨那邊的人,宋應星既然無意權力場,就還剩沈光祚的關係硬點。這樣加上首輔顧秉鐮,就三個人了,還有一個位置,張問打算等朱燮元回來之後給他留著。
張問道:「朱燮元寫了些什麼?」
正如他說的,現在跑沒地方跑了,打又沒兵沒人,連投降都不成,他是稱了皇帝的人,對於其他存在的皇帝來說等於是謀逆大罪,其罪難贖,投降非得被凌遲處死誅滅九族不可。與其這樣,還不如戰死玉碎得好。
正直盛夏,薩爾滸山上樹木蔥鬱,滿臉虯須的朱燮元站在山上向下看去,遠遠地就能看見蘇子河靜靜地流淌,如今這裏已不再有硝煙瀰漫殺聲震天,乾軍大隊靜靜地運動,沒有絲毫敵軍的信息。但是這裏曾經發生過一次血流成河的戰鬥,那些戰死的白骨也許就埋藏在樹林之中。
面對蘇子河,極目遠望對岸界藩城的方向,朱燮元一時感慨良多。當年薩爾滸之戰前後,明朝軍隊損失軍隊約四十萬(建制),元氣大傷,從此在東北完全失去了戰略優勢,處處挨打節節敗退,直到將遼東全境丟失,滿人沒有這麼寬的地盤,根本就不可能對明朝腹地造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