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三三 琴聲

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三三 琴聲

楊鶴怔了怔,忙雙手舉到頭頂喊道:「臣接旨,謝恩。」
張存孟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答應投降,臨走時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楊鶴道:「楊大人,我手下幾萬兄弟的性命,可都在你手裡。」命運交到別人手裡,實在不是什麼感覺好的事情。
楊鶴等人出門送走了使者,回到大帳時,一眾幕僚部將都聚了進來,七嘴八舌地問道:「皇上這是要殺掉所有叛軍么?」
楊鶴不動聲色道:「老夫當時就說明白了,是老夫答應你,如果朝廷讓老夫處置,我們自然會按照事先說好的做,說到做到,但是朝廷如果另外下來詔令,難道老夫要抗旨,啊?老夫並非言而無信之人,話說到明處,就這麼一個理,你不沾泥要是覺得不值得冒險,今天老夫不會難為你,你且回去,收拾軍械咱們來日戰場上見!」
走進大帳,玄衣女子直接走到正北方,輕輕咳了一下清清嗓子,用莊重的口氣道:「聖旨,傳諭兵部侍郎三邊總督楊鶴。」
「豈止?」楊鶴看了眾人一眼,指著聖旨道,「剛才念聖旨的時候你們沒聽見,有句話『蕩平匪巢』,是什麼意思?」
秋風一起,天氣該越來越涼了。西北的風乾澀,酒也燙喉,身穿緋色長袍的楊鶴仰頭飲下一杯當地的酒,眉頭頓時一皺,「啊」地哈出一口氣,說道:「這酒,夠勁。」
楊鶴道:「百姓反抗官府揭竿而起,大多是被逼無奈,只要有心歸順,本官從來不會趕盡殺絕,你問問眾位便知,老夫在朝里一向都是主張以撫為主,以剿為輔,最重要的是解決民生,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反叛……但是老夫要把話說到明處,老夫是朝廷的官,就要遵從朝廷的命令,我答應了你沒用,是不是要治你們的罪,還得朝廷說了算。」
桌子旁邊就坐著兩個人,還有一些文官武將都站著,看他們兩人喝酒。坐著的除了楊鶴,還有六十四路義軍盟主「不沾泥」張存孟,長得五大三粗,皮膚黝黑,滿面虯須。
帳外的將領都向楊鶴執禮道:「末將等拜見軍門。」
玄衣女子將聖旨放到楊鶴的手上,說道:「楊大人請起吧,我的使命已完成,就此告辭。」
在這樣的悲慘的情景中,楊鶴在大帳中竟然彈起了古箏,琴聲中,許多官兵都回首遙望大帳的方向。
「好,好,上使請。」楊鶴忙讓到一旁,讓憲兵隊走前面。
幕僚搖搖頭道:「卑職不明白。」
張存孟笑道:「楊大人可知道我為什麼叫不沾泥嗎?」
楊鶴微笑著看著張存孟道:「都是玩命,就是怎麼玩的問題。」
楊鶴只是輕輕點點頭,喊了一聲:「送客。」
楊鶴及其幕僚部將等人全部伏倒在地。這時玄衣女子才念道:「匪患荼毒地方,民生苦久;叛匪又勾結前朝餘孽,犯謀逆大罪,按律罪無可恕。經內閣大臣商議后,以為匪患不予徹底清除,難得太平。朕又聞除惡務盡,馭世之大權,故令楊鶴蕩平匪巢,所有叛匪及僕從就地處決。欽此。」
張存孟想了想道:「楊大人這話我卻是沒聽懂,讀書人說話就是拐彎抹角的……算了,閑話不說,咱們說說正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您可是答應了我的,不傷兄弟們性命,給條路走。」
就算楊鶴久在官場,老奸巨猾,但這樣的話人都愛聽,他聽了心裏也是一暖,忙作哽咽道:「老臣讓皇上牽挂了。」
「什麼意思?」
楊鶴淡然道:「有甚不合適?王師是皇帝手中的劍,皇上讓我們殺誰,就殺誰。不殺自然好,但皇上是萬民君父,皇上說應該殺,那殺也是忠孝仁義……明白嗎?」
張存孟又道:「你們讀書當官,自不用沾泥,咱們從小就沒機會讀書識字,想不沾泥只能上山提著腦袋玩命。」
楊鶴坐在大帳中,聽著遠處傳來的哀鴻,對部將們說道:「處決罪犯時,不得做虐待,姦淫,搶劫之事,違法者斬!」
眾人皆盡沉默無語,過了一會,一個將領才說道:「軍門,不沾泥這會應該準備交出兵器投降了,要不要派人通知他朝廷的意思,以免失信於人。」
楊鶴深吸了口氣,說道:「整府的人,無論男女老幼……殺!」
……三日之後,不沾泥以下數萬叛軍從城池和工事中撤了出來,交出了兵器,正式向朝廷投降。官軍將他們集中安頓到險要之地,調重兵看守,這才宣布聖旨。
楊鶴道:「這麼多同僚在場,老夫豈能說話當成兒戲?如果是老夫說了算,你們絕大部分的性命無虞,最好是歸農。」
楊鶴隨後也走出大帳,此時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了,槍聲也稀疏了些,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硝煙味和血腥味。
「少安毋躁。」楊鶴鎮定地舉手制止住身邊的人。
張問朝用女人參政,是由於皇后的影響,在某些方面自然比不上太監好使,但出來時倒比太監受人歡迎,因為玄衣衛的女人大多身材模樣都不難看,而且說話時也比較和氣。這時那玄衣女人做了個扶的動作,聲音清脆地說道:「楊大人久在西北邊陲之地,辛苦了,皇上傳旨的時候還念想著楊大人呢,希望您早日結束戰爭,回到朝廷君臣相聚。」
楊鶴站在那裡怔怔地說道:「要讓人死得明白,他們或舉兵與君父作對,或資敵叛國,有罪自然就要承擔代價。」
「末將等遵命。」
不沾泥等人剛走沒一會,就有軍士來到楊鶴的大帳稟報道:「稟軍門,朝廷來人了。」
張存孟的一張黑臉的神色變得十分難看,這個楊鶴是棉裡帶針,不說狠話,但是態度卻是透著強硬。現在別說打不打得贏的時候,延綏地區的糧食都被收颳得差不多了,再不達成和解,餓也餓死了,所謂和談實在是無奈之舉,要不張存孟也捨不得手下的幾員大將。
楊鶴默然許久,回頭看了一眼上座後面的四個字,左邊掛著「忠孝」二字,右邊掛著「仁義」二字。他想了想說道:「通知叛匪?打仗就會死人,老夫怎麼向戰死的將士交代,怎麼向朝廷交代此事?你們都聽好了,從現在起到接受叛匪投降,誰也不準泄露聖旨一個字,違者軍法處置,替戰死的兄弟抵命!這怎麼叫失信,老夫已經有言在先,一切皆聽朝廷旨意,何處失信了?」
楊鶴坐得穩如泰山,淡淡地問道:「如何?你要想明白了,不投降,早些決戰,老夫奉陪,要投降就回去叫人交出兵器,撤出工事,聽憑朝廷處置。」
官兵衝進延綏城,將裏面的平民也押了出來,一時哭喊哀嚎聲驚跳動地,飄蕩山谷。
楊鶴道:「上使旅途勞頓,何不在此休息幾日再啟程。」
「不必了。」
眾人笑完之後,聽到這句話,都不由得搖頭,心道朝廷調大軍對付朱由檢是必要的,如果光是這個不沾泥,就真有點小題大做了。
一個幕僚走進大帳,諫言道:「軍門,此時鳴琴恐不合適。」
楊鶴饒有興緻地問道:「為何?」
「楊大人!」張存孟一拍桌案,震得酒水四下飛濺。只聽得「唰唰」一陣響動,周圍的五官立時拔出了佩劍。
旁邊的文官心道,咱們對叛匪什麼時候言而有信過?
玄衣女人又說道:「這是內閣票擬,皇上硃批的聖旨,只說給楊大人及重要人員聽,我們進去說?」
無數的人被用繩子拴在一起,成排成列地押送,有放下武器的叛軍,也有平民婦孺,有的人破口大罵楊鶴是不講信義的小人,有的人只顧哭喊。遠處的槍聲一陣陣地響起,每一陣槍聲,都有無數的人命喪黃泉,塵歸塵,土歸土,他們將就此被掩埋在地下。
張存孟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將帥,他們也是六神無主地看著自己,張存孟猶豫不決地說道:「楊大人會給咱們一條生路?」
「不沾泥,不用下田幹活唄……」張存孟哈哈大笑。旁邊的文官武將也是忍俊不禁,一陣鬨笑。
張存孟道:「十天前楊大人說得好好的,答應了的條件,現在又反悔?當官的豈能言而無信?」
「是,軍門。」幕僚搖頭嘆息了一聲。
「等你明白的時候,就該陞官了……傳令羅都統押運糧食,安排好明天要處決的人,晚上給頓飽飯。」
「楊大人,接旨吧。」
來者的頭領雖然是個女人,但代表的是皇帝,楊鶴也無不恭敬地行禮道:「下官楊鶴,恭迎上使。」
楊鶴急忙把烏紗帽戴到頭上,整理了一下衣冠,帶著一眾官員到轅門迎接。來人是一隊黑衣服的憲兵騎士,中間還有個戴著帷帽的女人,應該就是玄衣衛的使者,大乾朝以來,出外傳旨,基本都是玄衣衛乾的活,平常太監反倒不怎麼出京師了。